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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施針,這湯藥起鎖脈補血之用,一日八劑,您切記一劑都不能落。”

孫道平說話從來不愛粉飾太平,容舒知曉他說的是實話,心裡如同堵了塊大石頭,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頷首道:“多謝孫醫正了。”說著便讓盈月提上食盒,送孫道平出府。

她的臉色著實不好,麵色蒼白,雙?唇乾涸起皺,一看便知過去幾個時辰是滴水滴米都不曾沾過。

孫道平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勸慰的話到了嘴邊卻遲遲說不出口。

人與人的情感很難相通,這時候說什麼話都是無用的。作為醫者,她不若攢下說空話的力氣多研究幾個脈案,儘快將侯夫人治好。

常吉一直在院外侯著,冷眼瞧著承安侯領著一名太醫進來,那太醫知曉孫道平來過,便擺了擺手道:“孫醫正年歲雖小,但醫術高明,他既來了,這處便用不上下官了。”

笑話,若是連孫院使那金孫都治不好,他就更治不好了,何苦來哉?

容珣隻好乾瞪著眼看那太醫離去,兀自在廊簷下來回踱著步等,孫道平同容舒說的話他自也聽見了。

想入內去看一眼沈氏,卻被周嬤嬤攔住。

“孫醫正說夫人如今正昏迷,眼下正是需要清淨的時候,侯爺還是回去秋韻堂歇吧。”

容珣嘴唇動了動。

從前周嬤嬤一見他來清蘅院,總是笑容滿麵地迎接的,何曾給過這樣的冷臉子?

可容珣半句斥責的話都說不出,也沒那心思。

“我就進去看一眼珍娘。”他啞著聲道。

周嬤嬤卻沒應,往他身後看了眼,不緊不慢道:“老夫人那頭派了人來,老奴實在是走不得。還望侯爺將那幾人領走,替老奴去荷安堂告一聲,安安老夫人的心,就說我們夫人定會逢凶化吉,讓她莫要擔心。”

夫人一出血,荷安堂那頭就來了幾名嬤嬤,寸步不離地守在外頭。

周嬤嬤還能不知這些人是來做什麼的?

這些人就是來盯著夫人什麼時候死,死了後的嫁妝該如何安排。

思及此,周嬤嬤心火一燒,壓著嗓兒湊到容珣身側道:

“侯爺可知為何夫人寧肯喝兩趟藥都不肯生下那孩子?因為夫人不希望生下第二個大姑娘,若是知曉您是這樣的父親,她當初寧肯不生下大姑娘,也不希望大姑娘在承安侯府受苦。大姑娘四歲便被逼著離開侯府,您知不知您在秋韻堂抱著二姑娘、四郎君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大姑娘正在哭著喊‘爹娘’呢,連個生辰都隻能自個兒孤零零地過!”

周嬤嬤麵容扭曲,後槽牙咬得切切作響,說完便掀開簾子進了屋。

院子裡的人隔得遠,也沒聽清周嬤嬤說了甚,見容珣一臉失魂落魄,隻當是夫人不好了。

容老夫人身邊得用的一個嬤嬤立馬上前,火急火燎道:“侯爺,夫人可是不好了?老奴不得不提醒侯爺一聲,大姑娘是嫁出去的人了,夫人的那些個嫁妝可要盯緊些,免得——”

“啪”——

不待那嬤嬤說完,容珣一個耳光便揮了過去。

那嬤嬤撫著臉,一臉的不敢置信。

侯爺孝順,對老夫人身邊的幾位嬤嬤一貫來是和顏悅色的,什麼時候見他這樣紅臉過?

容珣閉了閉眼,冷冷道:“全都給我回去荷安堂!”

……

院子裡的事周嬤嬤沒同容舒說,隻輕描淡寫道:“老奴將侯爺勸回秋韻堂了。”

容舒垂眼點了點頭。

她一點兒也不在意父親在哪兒過夜,總歸阿娘醒來後也不會想見他。

他最好一輩子都不要踏入清蘅院一步。

“盈雀,你跑一趟外院同常吉說一聲,我要留在侯府照顧阿娘,讓他先回梧桐巷吧。”

盈雀忙應好,她一走,容舒便將頭輕輕挨著沈氏。

許久之後,方站起身,神色淡淡地對周嬤嬤道:“嬤嬤,阿娘病著的這段時日,清蘅院由我來管。從今日開始,秋韻堂與荷安堂的一應用度,我們清蘅院不再管。若那邊派人來,就讓她們來同我說。”

第二十七章

先前孫道平給沈氏施針的時候, 周嬤嬤便將沈氏這“病”的因由一五一十地同容舒說了。

兩個月多前,父親吃醉酒,在清蘅院宿了一夜。

容舒回門那日, 沈氏的小日子晚了幾日, 那時沈氏便疑心自己有孕了, 想讓周嬤嬤去抓藥打掉孩子的。

卻被周嬤嬤勸住了,說她本就吃了避子藥,興許是操辦容舒出嫁的事累著了, 這才推遲了月信。

周嬤嬤說這話自是有自己的私心,她一直盼著沈氏能生個男丁,這樣她在侯府便能挺直腰杆了。

在周嬤嬤看來,秋韻堂那位能得老夫人和侯爺的歡心, 大抵就是因著她生了三房唯一的男丁。

可沈氏打定了主意不給容珣生第二個孩子, 見月信遲遲不來,在出府把出喜脈後,便讓大夫開了墮子藥。

偏偏那日容舒回來侯府,那藥她隻能倒掉。等到容舒十日後回去顧家, 方才重新讓人煎了藥。

那藥吃下去後, 沈氏疼了好幾日,以為孩子掉了。

“那孩子想要來這世間走一趟, 那樣一碗虎狼之藥下肚,它還不願意走。”周嬤嬤揩了揩眼角的淚,“可夫人是狠了心不要那孩子, 又讓老奴去開了一劑更猛烈的藥。那藥一下去, 夫人便疼了一日一夜, 今兒一早那血便再也止不住。”

沈氏喝第二碗藥時, 忍不住落了淚, 摸著自己的小腹說對不住。

知道血止不住時,還同周嬤嬤道:“便隻當這孩子舍不得我這娘,要我下去陪它罷。還好昭昭已經出嫁,我也沒甚遺憾了。”

周嬤嬤再回想起當初,腸子都要悔青了。

當初她就不該勸,若早早便打了那孩子,夫人大抵就不會有這一遭。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若夫人挺不過,那她也不活了。

隻是死之前,她定要到荷安堂與秋韻堂鬨一頓,總歸大姑娘出嫁了,她也不必顧及甚臉麵。

容舒聽完前因後果,心裡對父親的厭惡儼然到了極點。

她離開侯府的時候才四歲,祖母摔斷了腿,非說是她的緣故,阿娘親自去秋韻堂找父親,最後二人大吵了一架。

父親是個孝子,可從來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好父親。

從揚州回來後,她便發現了,阿娘在侯府的日子過得格外難。這府裡人人都道,父親心中隻有裴姨娘,當初娶阿娘不過是遵祖父之命。

可既然不喜歡,那為什麼還要碰阿娘呢?

他若是個好丈夫,阿娘又何須連灌藥兩碗虎狼之藥也要墮掉那孩子。他醉酒時若是能管住自己,阿娘今日便不會有這次的橫禍。

顧長晉不喜她,至少不曾抬個姨娘來打她的臉,也不曾一麵兒嫌棄她又一麵兒要她身子。

容舒心想,若阿娘真的出事了,她定要讓這侯府裡的人一日都不得安寧。

從前阿娘為了她,處處退讓。

她為了阿娘,也處處隱忍。

到頭來,就是落得這樣的下場嗎?

正想著,一陣叩叩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容舒推門出去,便見廊下一位披著秋香色鬥篷的婦人微微喘著氣,急聲道:“昭昭,你娘如何了?大伯母今日去了趟廟裡做法事,回來便聽底下人說這頭出事了,忙過來問問。”

這婦人是容舒的大伯母朱氏。

自從大伯父亡故後,大伯母便孀居在家,隻守著大堂兄過日子。平日裡深居簡出,鮮少出門,便是出門,也隻是去寺廟做法事。

大伯母與阿娘往來雖不多,但容舒與大伯母、大堂兄的關係實則是很好的。﹌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她三歲那年曾在府裡迷了路,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大伯母住的沉茵院。

彼時因著老夫人的緣故,這府裡的人都將她視作不祥人,她年歲雖小,但心裡也能覺察出旁人對自己的喜惡。

誤入了大伯母的院子,她心裡正惶惶呢,怕得長輩的責罵。

可大伯母一點兒也不介懷,一陣驚訝過後,便抱起了她,溫柔道:“這是哪兒來的玉雪團子?”

說著便差丫鬟給她端點心果子,又拿來羊拐給她抓著玩。

大堂兄從學堂回來,還要大堂兄陪她在雪地裡堆雪球。

“大郎,這是你大妹妹昭昭兒,難得妹妹來這,你好生陪她玩一會,彆整日埋在書房裡看書。”

大堂兄容澤是個極溫和也極孝順的人,聞言便應了聲好,心無旁騖地陪容舒玩了一下午。

那樣冷的天,容舒玩得一身汗,沈氏來接她走時,她還抱著沉茵院的一株老杏樹不肯撒手,鬨得沈氏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容舒從揚州回來那日,荷安堂密密麻麻坐滿了人。

那一眾兄弟姐妹裡,大堂兄是第一個走向她,笑著說“昭昭終於回家了”的人。

容舒是真的不喜歡這個家,也不喜歡侯府裡的許多人。但大房的人,不管是大伯母還是大堂兄,她一直是喜歡的。

在容舒看來,大伯母大抵是容家唯一有骨氣的人。

承安侯府作為勳爵,本就有采邑食祿,每年都有歲收糧、鈔貫、紵絲、絹、羅、冬夏布等。

當初若大伯父不死,那如今的大堂兄便是侯府世子了,日後承安侯府也該由他繼承。

上京誰人不知容家能一躍成勳貴是靠著容老太爺與容珺?

容珣成了承安侯之後,也不貪侯府的那點采邑食祿,四成歸了大房,三成歸了二房,餘下三成方歸三房。

在大事上從來拎不清的容老夫人大抵是因著有個金餑餑兒媳,倒是拎清了一回,公中該給大房、二房的東西從不曾盤扣過。

朱氏便是靠著自己單薄的嫁妝與公中分得的食祿養大堂兄。

她父親乃前太常寺少卿,朱氏在這點上頗有世家貴女的骨氣。

不會為著多得點利便去討好容老夫人或者同沈氏故意交好,也不會因著裴韻與裴家那些個故舊的關係而與秋韻堂交往過密。

她始終是淡淡的、不近不遠地將自己囿在沉茵院裡,不爭不搶。

若真要說來,容舒對朱氏的信賴甚至比對容珣還要多。

朱氏一出現,她瞬時便紅了眼眶,勉力壓下鼻尖的酸澀,道:“太醫院的孫醫正給阿娘瞧過,雖是脫了險,但眼下尚且不知阿娘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小姑娘一整日滴水不沾,聲音裡還泛著啞,朱氏細細瞧她,旋即歎了聲。

同是女人,她一直都知曉沈氏過得不易。

她是沒了丈夫,娘家人又死絕了,隻能自己一人帶著孩子孀居在此。可沈氏有丈夫,也有娘家,但日子過得比她這孀婦還要不舒坦。

朱氏上前握住容舒的手,安慰道:“三弟妹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昭昭莫要太擔心。”

朱氏身上還帶著濃濃的檀香,容舒輕輕“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