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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會瞧著,父親倒像是與他聊得十分投契。

容舒心中納罕,目光在顧長晉身上便不自覺多停留了須臾。直到顧長晉偏頭望來,方才回過神。

二人四目相對的樣子,在旁人看來便是一場郎情妾意的眉眼官司了。

二夫人笑道:“昭昭索性便坐在允直身旁罷,省得坐得遠了,你二人還得費眼。”

這話裡言間的打趣,倒是引起了滿堂哄笑聲,連沈氏都拿起帕子掩嘴一笑。

容舒也笑了笑,大大方方道:“侄女給二伯母求個饒,二伯母莫再打趣我們了,成麼?”說著便在沈氏身旁落了座。

開了席,仆婦給眾人上湯羹,容老夫人環顧四周,招來個婆子,問道:“怎地不見裴姨娘?這樣的家宴怎能少了她?差個人去請裴姨娘來吃席。”

裴姨娘在侯府地位特殊,每逢家宴,也不必像旁的大戶人家一樣,立在主母身後給主母布菜,而是與眾人同坐,一同用膳。

今日容舒回門,雖是家宴,但顧長晉到底算半個外人,讓裴姨娘與眾人同桌而食,委實是不合規矩,傳出去多半要惹人笑話。

是以沈氏出發前特地讓人去了趟秋韻堂,囑咐裴姨娘不必來出雲樓。偏生容老夫人有心要落沈氏的臉,見裴姨娘不在,便特地唱了這麼一出戲。

沈氏心中窩火,臉色立時冷了下來。

她慣來是舍得一身剮的性子,今晨在荷安堂,老夫人埋汰容舒的話已是讓她心生怒意。現下又故意當著顧長晉的麵,抬裴姨娘來打她的臉,不過是仗著她不敢在女婿麵前鬨笑話罷了。

容舒知曉沈氏性子烈,怕她與容老夫人起衝突氣壞了身子,忙放下玉箸,正要說話,不想對麵那位神色淡淡的郎君卻搶在她前頭開了嗓。

“此舉不妥。”

這話一出,席上一雙雙眼俱都望了過去。

顧長晉手裡還捏著個碧瓷茶蓋,指尖被那濃烈的碧色映襯得如同白玉一般。

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著急,漫不經心地把著那茶蓋子,氣定神閒道:“依大胤禮法,未得主母首肯,妾不得與主母列席同坐。”

一言訖,放下茶蓋子,又側頭與承恩侯道:“嶽丈大人,聖人遵祖宗之法,循祖宗之禮,常言:民無廉恥則不可治。非修禮義,則廉恥不立。(1)若允妾登堂上桌,恐落人治家不嚴之口實。日後傳至聖人之耳,輕則罰俸,重則降職。還望嶽丈大人三思。”

年輕的郎君身著青色官袍,聲音平淡如水,眉眼間卻隱有清正之氣。分明是不露鋒芒的,卻有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這樣一番剛正嚴明的話落下,席間登時鴉雀無聲。

容老夫人斷沒想到顧長晉會這般目無尊長,心口一時急火上攻,直鬨了個紅頭赤臉。就連慣來自視甚高的容涴,也被氣得捏緊了手帕,紅著眼看向承恩侯。

承恩侯眉宇微蹙,顧長晉說的他不是不懂,外頭的人說他寵妾滅妻的事,他也不是沒聽說過。但不管旁人如何說,裴氏對他來說,到底是不一樣的,他心裡頭也從未拿她當妾室看。

承恩侯心底有些不悅,但作為朝廷命官,又不得不順著顧長晉的話。

“的確是不妥,讓那婆子回來罷,母親不必差人去請裴姨娘。”

去請裴姨娘列席之事就此作罷。

仆婦婆子們安靜上菜,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的,比鵪鶉還老實。席上眾人也默默用膳,連慣會暖場子的二夫人都閉了嘴。

這一頓回門宴,有人吃得如鯁在喉,亦有人吃得開懷舒暢。

容舒一路彎著唇角,將顧長晉送出大門,旋即便立在馬車旁,對顧長晉認真福了一福。

“方才多謝郎君仗義直言。”

不管如何,今兒顧長晉的確是替清蘅院出了口氣,該謝還是應當謝的。

顧長晉看她一眼,似是怕她會錯意,淡聲解釋道:“不必言謝,我在刑部任職,方才所言不過是職責所在,非因你之故。”

說完也不待容舒回話,側眸看向橫平,道:“啟程吧,從長安街過,去刑部衙門。”

馬蹄得得一陣響,容舒目送著馬車消失在巷子口,下意識抬眸望了望日頭。

此時已過晌午,長安街的那場混亂該結束一個多時辰了,顧長晉若是從那裡過,應當無事。

這念頭在心裡不過一轉便拋之腦後。

容舒扭頭對盈雀道:“今日你兄長可在外院當值?”

“在,姑娘可是有話要吩咐兄長?”

容舒需要人給她送封信到護國將軍府,盈雀的兄長在外院當值,經常做些跑腿的差事,恰是個合適的人選。

她從袖子裡摸出一封薄薄的信,道:“讓他將這信送到護國將軍府那兒。”

盈雀知曉自家姑娘與護國將軍府的丹朱縣主穆霓旌交好,這信自然是給丹朱縣主寫的。

隻是……

“這是姑娘寫給丹朱縣主的信罷?” 盈雀遲疑道:“隻如今縣主人在大同府,並不在上京,這信如何給她?”

容舒笑道:“信送到將軍府,自會有府衛替我轉交,旁的讓你兄長不必管。”

盈雀恍然,心裡頭不免有些好奇。

姑娘慣是不愛麻煩人的性子,究竟是有甚急事,竟要勞煩將軍府的府衛親自送信去大同府?

清蘅院。

沈氏正在午憩。

容舒輕輕掀開內室的簾子,走了進去。

沈氏睡得極沉,許是在等她之時不自覺掉入夢鄉,頭上的簪子步搖都還未卸下,在榻上挨著個大迎枕便睡了過去。

容舒拖過一張圓錦杌坐下,慢慢地給沈氏拆下鬢發裡的簪子與步搖。

沈氏一雙黛眉即便在夢中也不曾鬆開過,心事重重一般。

是因著方才在宴席的事吧,祖母吃到一半便離了席,容涴說要攙祖母回荷安堂,撂下玉箸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好好一場回門宴,最後竟結束得如此尷尬,沈氏心裡頭大抵是氣狠了。

說到底不過就是因著東郊的那處莊子罷了。

沈家是豪富,沈氏實則是個出手極闊綽的人。

老夫人開口的若是旁的東西,沈氏多半會應下,可老夫人張嘴要的是阿娘給她留的東郊莊子。

她便是沈氏的底線,東郊這莊子阿娘定然不會應。

如此一來,以老夫人那性子,還不知要陰陽怪氣多久哩。

這事她不便出麵兒同老夫人對著乾,但有一個人卻是能夠出點兒力的。

容舒給沈氏掖好被子,便快步出了清蘅院。

周嬤嬤跟在身後,忙問道:“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秋韻堂。嬤嬤不必跟來,我去去就回。”

第九章

秋韻堂位於侯府西側,位置雖偏僻,但勝在離清蘅院遠,不必與正房的人碰麵。

容涴在出雲樓吃了一肚子氣,回到秋韻堂便把席間的事倒豆子似地倒給裴韻聽。

“不過是個六品小官,竟也敢如此放肆!等日後我嫁入蔣家,我定要叫他——”

“涴兒!”裴韻打斷她,斥道:“娘從前是如何教你的?”

“娘,我沒有胡鬨。您方才不在出雲樓,根本不知那顧長晉說得有多難聽!”容涴氣得%e8%83%b8脯劇烈起伏,“爹爹也是,非要給那人臉,竟就真的讓那婆子回來了。我們何曾受過這樣的氣?!”

裴韻緩緩垂下眼,麵色淡淡道:“他說的本就在理,娘的身份是妾,未得主母吩咐,本就不能與主母同席而坐。”

“可爹爹喜歡的人是您,您與爹爹兩情相悅。若不是清蘅院那位非要橫插一腳嫁進侯府來,如今的侯夫人本該是您。再者,娘從前是尚書府嫡女,豈是清蘅院那位能相比的?她憑什麼不許你去就宴?”④思④兔④文④檔④共④享④與④線④上④閱④讀④

容涴一番氣話聽得裴韻直擰起了眉,剛要開口訓斥,外頭的仆婦忽然來傳話。

“姨娘,大姑娘來了秋韻堂,說有事與您說。”

裴韻擰起的眉驀地一鬆。

容舒?

一旁的容涴聽見仆婦的話,把臉一板,道:“她過來作甚?莫不是要同她夫君一樣,特地來嘲諷您幾句?不成,我去找爹爹!真當秋韻堂是她能隨意放肆的地兒了?”

說著便要起身,裴韻一把拉住她,低聲冷斥:“回你自個兒的屋子去!若你敢去尋你爹爹告狀,從今往後,你便隻當沒我這個娘!”

裴韻鮮少會用這般嚴厲的語氣說話,容涴一時愣住,還未反應過來,又聽裴韻道:

“這幾個月好好磨你的脾氣,人貴自知,你若是以為嫁入蔣家便能為所欲為,那你這門親事我親自上蔣家替你拒了!”

裴韻慣來說到做到,容涴不敢反駁,隻好不甘心地出了屋。

一出去便遇到跟在仆婦身後的的容舒,她住了腳,冷冷地望著容舒。

從前在閨中,容舒與容涴關係稱不上好,但至少麵上過得去,鮮少有誰會擺出這樣一張冷臉。

容舒知曉是因著出雲樓那出,懶得同她計較,隻麵色淡淡地點了下頭。

容涴氣歸氣,但到底記住了裴韻的話,不敢在院子裡同容舒鬨,斜乜了容舒一眼便冷著臉離開了秋韻堂。

領路的仆婦見狀,笑著解釋:“婚期將至,二姑娘這是心裡頭緊張呢。”

容舒似笑非笑地瞥了那仆婦一眼,沒應話。

府裡人人都為容涴與蔣家的這門親事驕傲,就連秋韻堂的仆婦婆子也不例外。自打容涴定下這門親事,底下這些人在府裡行事,處處都要壓清蘅院一頭。

但容涴與蔣盛霖的這樁親事,根本就算不得是良緣。

那仆婦見容舒不語,隻當她是心裡不舒坦,笑笑著掀開了簾子,道:“大姑娘,這邊請,姨娘在裡頭等著了。”

說來,容舒還是頭一回來秋韻堂。

這裡位置雖偏,但景色卻十分雅致。

小徑通幽,梧桐與梅樹林立,廊下還搭著個花架,上麵種滿了纏枝牡丹。

進了屋,內室裡的擺設比之院子更顯高雅,一張古樸的焦尾琴,一排放滿筆墨紙硯的檀香木博古架,還有掛在牆上的兩幅畫作,無處不顯風雅。

容舒的目光落在裴韻身上。

這位姨娘她其實見得不多,從她進府的頭一日,沈氏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清蘅院與秋韻堂又隔得遠,沈氏與裴姨娘除了在家宴時會碰上麵,旁的時候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裴姨娘是個氣質高雅的美人,青絲如娟,峨眉淡掃,如遠山芙蓉般秀美。若容舒沒記錯,她今年應當有三十七歲了,可瞧著卻隻有二十六七。

也是,她萬事都有父親替她出頭,還得祖母看重,又生下了三房唯一的男丁,女兒還即將嫁入清貴世家。

這樣的日子怎會過得不舒心?

按說裴姨娘是妾,隻能當得半個主子,見到容舒本該行禮。隻裴姨娘從不曾給沈氏行過禮,又怎可能給容舒這樣的小輩行禮?

便見她淡淡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