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是怎麼回事,林良弼卻不敢為自己辯駁一聲,根本不敢把買策論這件事說出去。
此事可大可小,小了說是不思進取,頂多回家閉門思過,往大了說卻是妖魔手段,動亂國本和朝綱,可是掉腦袋的大事。
該死的竹裡館,還說什麼策論有限,每份策論獨一無二,今日就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害他和宋元白白遭了這遭罪。
等他回去,定要鬨翻了竹裡館不可。
林良弼越想越氣憤,不禁把拳頭攥得死緊,拚命咬牙來扛過落在身上的棍棒之痛。
一棍棍廷杖落下去,他後背早就鮮血淋漓,血糊成了一片,看著就疼。
可即使是這樣,他也一句不該說的話都沒說。
林良弼如今倒是願意做個不彎脊梁,堅挺不拔的人,卻忘了他身邊還有個文文弱弱的宋元白。
宋元白在被打了三棍後就痛哭流涕,鬼哭狼嚎得不行,一麵叫他的丞相祖父、戶部左侍郎的的爹來救他,一麵大聲說他招他招他全招。
聽到這話,在昭明帝一個眼神示意,周野立馬命人停了杖刑,讓人把宋元白的臉抬了起來。
宋元白生氣的臉如今隻剩一片慘白,他眼睛發紅腫脹,兩行清淚不停滾下,用細若遊絲的顫音道:“我與林良弼……都是……都是買的策論。”
買了策論卻不謹慎地探查是不是和人買了同一份,這麼蠢的人,前所未見。
昭明帝頓時蹙眉,心中一陣惱怒無語,他再不願多看林良弼和宋元白一眼,揮手讓人把他們趕了出去。
事情本該到這就完了,一切始於兩個太學學子買策論,也止於兩個太學學子買策論,沒有彆的牽扯。
偏偏昭明帝存了殺雞儆猴的心思,要借林良弼和宋元白兩個人敲打其餘太學學子,莫乾出不認真求學,蒙蔽師長的事。
恐嚇後輩這樁差事是蘇拯接下的。
堂堂大理寺卿,被傳召來查一樁學子買策論的事就足夠憋屈,如今竟還要不顧臉皮去嚇後生,著實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不過天子令下就沒有更改的消息,蘇拯隻能領著兩個禁衛來到前院。
“你們可知今日發生了何事?”拿出辦案的氣勢,蘇拯神色冷肅,眯著眸子瞧下方神色惶恐的太學學子。
仿佛一唱一和,他這句話剛落下,身後兩個禁衛就端著兩盆血水朝前潑去。
血水殷紅刺目,帶著濃濃的血腥氣,即使沒有親眼得見林良弼和宋元白受刑的場麵,也能想象出當時場景的可怕。
“太學學子中再有購買策論的,一經查出,嚴懲不貸。今日的林良弼和宋元白就是你們最好的映照!”
蘇拯例行說著恐嚇的話,卻見下方多數文生臉色瞬間慘白,更有甚者直接軟了腿腳,跌倒在地上,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察覺事情不同尋常,蘇拯頓時心跳如擂鼓。
他還沒決定好這事究竟要如實稟報,還是瞞而不說時,打算回宮的昭明帝從內堂走了出來,正好看見眼前的玄妙的變故。
今日之前,昭明帝從未想過太學治學學風有問題,然而今日的所見所聞真是讓他開了眼。
他堂堂大燕朝,竟真找不到踏實肯學的後繼之輩嗎?
“給朕查!查!策論一事沒查清之前,任何學子不得歸家!”昭明帝眼睛赤紅,好不容易平順下去的氣再度複發,整個人再無一絲溫潤可言。
昭明帝徹底打消了回宮的想法,轉身回了內堂。
審問一事一直申時進行到亥時,此事由蘇拯主審,昭明帝從旁坐鎮,期間絕無轉圜欺蒙的可能。
涉及策論一事的多半是文生,文生體弱,骨頭硬的也不過撐了十棍廷杖就招了,至於骨頭軟的,還沒開打就已經招了。
再大的疑案,一人說一句也能指出人證物證,更何況購買策論一事眾人本就做得不謹慎隱蔽,因此很快蘇拯便整理出了策論來源、犯事人士的數量、販策論的途徑。
“涉事文生二百一十五人,涉事武生五十七人。好,好得很!”昭明帝猛地把蘇拯遞上來的折子仍在一邊,拍案站起。
“好個竹裡館,好個上京最大的書坊,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犯事,朕倒是看看他有幾條命,又有多少手段,能不能逃過這一劫!”
“蘇拯!”
“臣在。”蘇拯跪地聽命。
“率衙役立刻查封竹裡館,把竹裡館的人都給朕押進大牢。”
“臣領命。”
第十二章 救人
寒風朔朔,街巷兩邊簷角的明礬燈籠不停晃動,落下幢幢黑影。
忽地不知從哪傳出陣陣整齊的腳步聲,一下子打碎了夜的寂靜。
隻見一隊拿著火把,身穿灰袍的人馬從三尺巷巷口掠出,朝著不遠處的竹裡館飛速本來。
竹裡館書坊的燈早就熄了,一切事物都浸在黑暗中,人與書坊俱靜。
突然響起的急促拍門聲打斷了一切,書坊裡的人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門就被不耐煩的衙役破開了。
接著便是亮起的足以灼燒眼眸的衝天火光,劈裡啪啦推翻案台書架的巨響,以及衙役門粗暴捉拿人的怒喝聲。
書坊共二十多位謄抄書卷策論的人,都在今夜被拿下了,唯獨竹裡館老板程如墨和他近侍竹鬆沒有蹤影。
好好一張網,卻逃脫了兩條大魚,這誰也沒辦法拿去昭明帝麵前交差。
“程如墨和竹鬆在哪裡?”蘇拯躬身捏住身側一人的下巴,厲聲逼問。
“小人……小人不知。”
蘇拯一看就知道這人在說假話,說話磕磕絆絆,眼神閃躲,根本不敢看他。
他不說自然有的是人說。
蘇拯冷嗤一聲,在他眼神示意下,周遭所有的衙役都把刀拔出來架在這些人脖子上。
刀劍麵前,很少有人不崩於色,當即便有人哆哆嗦嗦招了:“公子和竹鬆大哥,往……往密道跑了。”
蘇拯沒想到小小書坊消息也能這麼靈通,他帶的人還沒到,策論案的罪魁禍首倒是先跑了。
略感棘手的蘇拯根本沒空和眼前這些小嘍囉周旋,他命衙役把這些人押回京衙大牢,僅留下一個人帶路。
程如墨和竹鬆確實從密道跑了。
密道是和雅閣背後藏策論的密室一起挖的,密室知道的人多,密道卻隻有竹鬆和程如墨知道。
“公……公子,我們這麼著急從書坊離開,究竟是要逃避什麼?”
到底是這些年開書坊、賣策論賺得盆滿缽滿的日子太過舒坦,那麼長一條密道,如今不過才跑了短短一段路,竹鬆就有些受不了了,喘著粗氣逼問程如墨。
程如墨臉色蒼白,腿肚子發軟,情況也隻比竹鬆好一點。
聽到竹鬆這番問話,程如墨十分愧疚,薄唇顫了又顫,才低聲道:“我那日不小心把賣給宋元白和林良弼的策論弄成一樣的了……”
竹鬆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大大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後才暴躁起來。
“什麼?一樣的策論?一樣的策論!”竹鬆暴跳如雷,若不是程如墨是主子,他是仆,他的巴掌早就落到程如墨臉上去了。
“私賣策論給太學學子,本就是不光彩,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的事。公子你是生怕我們竹裡館不被人盯上,眼巴巴把把柄往彆人手裡遞嗎?”
“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所以我這不是帶你趕緊跑了嗎。”程如墨低聲認錯。
他本來已經把手探到腰間的白玉酒瓶處,但見竹鬆怒不可遏的樣子,他終究沒敢喝一口酒。
隻是已經晚了,竹鬆早就看到了他的舉動,當即把他腰間的酒瓶扯下來摔碎:“我早就告誡告訴過公子不要淪喪,不要喝酒。若不是那日公子喝酒誤事,怎麼會有今天的禍事。”
竹鬆數落個不停,而程如墨越發沉默。
半響竹鬆也不說了,訕訕閉了嘴,拉著程如墨的手繼續往密道深處跑。⑨思⑨兔⑨文⑨檔⑨共⑨享⑨與⑨線⑨上⑨閱⑨讀⑨
不過今夜的禍端是大是小,先跑總是沒錯的。
竹鬆這番想法剛落,他身後的程如墨陡然慘叫一聲,鬆開他的手跌在地上。
他正欲倒回去拉起程如墨,卻見程如墨一隻手捂著腳踝,冷汗直流,另一隻手則在拚命朝他推著:“快走,若我出事,找老師來救我。”
竹鬆猶豫再三,終究朝著密道深處頭也不回地跑了。
他並沒有看見,在他離開之後,說自己崴了腳的程如墨神色如常地站起身。
程如墨朝他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這才轉身往竹裡館書坊的方向走。
……
竹鬆沿著密道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氣都喘不勻了,前方才隱隱有光亮透出來。
他奔著那道光,飛速往密道出口跑去,卻在跑出密道後看見街上圍得密密麻麻的持箭衙役。
泛著寒光的羽箭紛紛對準他,竹鬆雖然害怕,卻還記得程如墨的囑托,拔腿往前奔去。
見他這個時候都還想跑,衙役自然沒有留情,漫天的羽箭咻咻朝他射去。
在中箭倒地前,竹鬆不知為何忽然想起程如墨向來是個謹慎的人。
他一直都愛喝酒,卻從來沒出過差錯,為何偏偏這次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林良弼本不該成為他們書坊的客人,是程如墨破例允許他進竹裡館的。
還有這條密道,真的隻有程如墨和他知曉嗎,若是隻有他們兩人知曉,早就埋伏好的衙役從何而來?
諸般疑惑,諸般不甘終究得不到解釋了,竹鬆隻感覺自己後背一痛,好像中了無數支箭,便狠狠往前栽去,摔得閉上了眼。
……
三尺巷的驚變並未被太多人知曉,但已經到了亥時五刻的時間,太學學子還遲遲未歸,就不得不容人多想了。
往日早早就熄燈安寢的宣平侯府至今燈火通明,連段成玉這個在軍場練兵一向晚歸的人,看了都覺得詫異。
段成玉一邊踏進侯府華亮的燈光中,一邊脫下`身上沾有血腥氣的披風遞給方紹元,沉聲問道:“這麼晚了侯府的人還不歇息,是在等誰?”
“回侯爺,小世子還沒從太學回來呢。”方紹元抱好披風,順口回了段成玉的話。
段成玉抬起的步子一頓,身形僵在原地,似乎是沒想到段遠青還有遲遲不歸家的時候。
他皺眉沉思了一會兒,像是在考慮要不要親自去把段遠青逮回來。
不過半響後,段成玉忽然輕嗤一聲:“算了,隨他這個野小子去吧。”
段遠青可不像他大哥段書錦,沒繼承他半分英勇氣,沒絲毫武藝防身。
恰恰相反,段遠青從小就神勇非凡,三歲就打得世家那幫混小子對他稱兄道弟,五歲就成了上京有名的混世魔王,後來進了學堂,更是次次拿武試的一甲。
就連朝堂上那群向來眼高於頂的武官都暗地裡羨慕他有這樣一個兒子。
段遠青是天生就要做將相之才的人。
“夫人呢?”懶得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