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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為何不‘拆穿’,不告訴你,”隻聽李妄繼續道,“一則怕嚇到你,二則,有些人始終沒心沒肺,隻怕一說,立刻就跑了——畢竟,有人很早以前就想著疏遠,且一直想著離開。”

“身為一國之君,我可以治你的罪,但不會強求感情之事,倘若就那麼跑了,還真沒什麼辦法。”

李妄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水,不鹹不淡,然則眼中卻蘊著一抹冷意,淡淡看著種蘇。

種蘇:……

種蘇低聲道:“陛下……”

“我本想等徹底解決王家之事,一切塵埃落定後再與你說這些話,但似今日之意外,變數無法預知,我不想再等。”李妄緩聲道。

“今日與你重新認識一下。”李妄的嗓音低沉,微帶些許暗啞,以及一絲不為人察的緊繃,緩緩道,“長安李家,姓李名妄,字允直,年二十,未曾婚娶。你可叫我允直或李妄。”

日漸昏暗的天光裡,李妄那雙好看的眼睛卻很亮,如同四月好天氣裡的湖水,又如同一張深闊的網,令人無法移開視線,亦無處逃匿。

種蘇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那不同於落水時的恐懼,不同於真相揭穿時的驚惶,卻比它們任何一種,比任何時候都要跳的更加劇烈,更加慌亂。

“……怎麼可以直呼陛下名諱?”種蘇聽見自己的聲音從未有過的乾,緊。

李妄頓了頓,說,“從出生至今,無人喚過我的名字。”

宮人臣子們自不必說,即便先帝先後也沒叫過他的名字,他們幾乎從不主動叫他,偶爾提起時,好一點的說法是“太子”更多時候則是“他”,或者“孽子。”

李妄二字,是禁忌,是無上尊貴,也是無邊寂寞。

“若這世上有人能直呼我名,我希望那人是你,也隻能是你,阿蘇。”

第83章

阿蘇。

簡單的兩個字從李妄口中念出,卻仿佛帶著一種彆樣的魔力,令種蘇耳朵沒來由的一麻。

從前種蘇與李妄在一起時,總是種蘇說的多,這啊那啊的滔滔不絕,今日卻局麵反轉,變成種蘇在聽,李妄在說。

好像李妄一下子控製了主場。

種蘇一時竟不知做何反應,倘若今日換成彆人,她斷不會如此心緒繁雜,如此難以應對。這無關李妄的身份,隻因李妄這個人。

這是李妄,不是任何的旁人。

種蘇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震動著%e8%83%b8腔。

“陛下……”

“不需要你現在做出應答或承諾,”李妄的聲音仿佛也有點乾,慢慢而清晰的說道,“待王家事畢,再無任何危險後,我們再行分說。”

種蘇聞言,不由心中微鬆一口氣,那異樣的情愫卻始終揮散不去。

李妄的目光一直在種蘇麵上,緊緊盯著她的麵色,見她未露出明顯的厭惡,抗拒和不願,放在身側的手便無意識的鬆了鬆。

李妄也沒想到,這一日的到來會是這樣的一個時機,這樣的一個地方,它發生的突然而又自然,隻是聽從了心的旨意。

他凝視著眼前的麵孔,眼神滑過種蘇的眉,眼,鼻,最後落在那紅色的唇瓣上。

嗓子似乎更乾了,李妄眼眸微暗,短短流連片刻,克製的移開目光。

種蘇靠在石壁上,披風包裹著她的身體,她能感覺到一旁的視線,卻無法像從前那樣坦然的去回應。

今日之事實在意外,實在令人無法輕易平靜下來……說起來,自從上京後,所發生的事,以及近日所遇所聽所聞,哪一件不震撼,每次都如同懸崖上蕩秋千一般,跌宕起伏,有時她都要佩服自己,居然全都應對過來了。

但無論哪件,都不如今日這般震動,這般令她動容,繁亂……

這一刻,思緒翻飛,她想到了很多很多。

幼時在街上看見接新娘的大花轎;錄州的朋友;上京時雙親的叮囑……

那條朦朧而昏暗的小巷,琉璃燈下李妄潮紅的麵孔;街頭再遇,李妄回眸看向她;山上二人在月下奔逃;

朝堂上見到彼此時的魂飛魄散;長安街頭,陽光燦爛,兩人坐在湖邊,百無聊賴看著小船兒劃過……

蹴鞠場上李妄的目光;春風顧裡李妄忽如其來的生氣;選妃結束後李妄來到種家小院,神色複雜的與她喝酒……

他們一起吃飯,遊湖,看風景,爬上屋頂看月亮……

李妄的冷淡,壞脾氣,不可捉摸,突如其來的生氣,以及偶爾的笑容……

過生辰時走在街上的背影,送她的貓兒掛墜;跌落懸崖時他緊緊抓著的手臂,他的心跳……

萬千思緒,曆曆種種,一幀幀畫麵如同浮光掠影般,最後皆化成他眼中溫柔的光芒,以及那一句:

阿蘇。

“冷不冷?”李妄的聲音打破靜謐。

從前兩人對坐,也常有不說話之時,絲毫不覺尷尬,今日卻有股微妙的氣息縈繞在兩人身邊。

種蘇尚是第一次與人這般相對,略微不自在。

“不冷。”種蘇清清喉嚨,回答道。

外頭似乎起了風,隱約可聽見草木被吹動的簌簌聲,這洞%e7%a9%b4中卻未受影響,仍舊乾燥平靜。

已是夏季,雖然兩人身上都濕了,倒也不覺冷。過了這麼一會兒,衣裳已不再滴水,呈半乾狀。

唯一較為擔心的是,洞中光線越來越暗,預示著夜幕即將來臨。

“陛下如何,心口可有不適?”種蘇平複思緒,問道。

“沒事。”李妄示意她不要擔心。

此話說完後,又有短暫的安靜。種蘇看向李妄,李妄也正看著她,一下四目相對,輕輕一碰,又同時移開。

“不知他們何時能找來?”種蘇穩了穩心神,隻覺這樣下去不行,趁此轉開話題,“要麼我出去看看?”

種蘇也不知他們離下落的瀑布點究竟多遠,外頭暫且聽不見任何動靜,或許出去順著上遊往回走,說不定能夠有所幫助。

“不可。”李妄卻道,“還不知誰先找來。”

種蘇還以為李妄擔心夜間野獸出沒,這話頓時讓種蘇意識到還有彆的危險。

“陛下的意思是……”種蘇看著李妄。

李妄點點頭:“除卻禦林軍,王家的人必定也在搜尋中。”

天子墜崖,必定此際所有人都在尋找中,誰會先找到李妄?倘若是禦林軍,必然無妨。而若是王家的人呢?

“王相原本的計劃是什麼?”種蘇問道,她還記得落崖之前,李妄曾說狩獵初日,王家主要為考證種蘇的忠誠,頂多會來個“小驚喜”。

不期然出現的猛虎就是那小驚喜。

隻是誰也未想到,會發生墜崖意外。

“王道濟生性謹慎,雖冒險利用你,卻仍會再三思慮,力求穩妥。”李妄緩緩朝種蘇道,“在可能的情況下,他不會貿然出手,令我“暴斃”,我本就有心疾,而能夠最合理最穩當的除掉我的方法,當是用藥。”

種蘇聽到這裡,有些明白了,王道濟日後需要她做的,一是窺探李妄的一舉一動,二則是向李妄下藥。

她如今是李妄身邊的近臣,幾乎每日出入長鸞殿,與李妄同桌共食,的確最有機會下手。

“但若有很好的機會,譬如今日這種,”李妄慢慢說道,“你說王道濟會如何做?”

雖然狩獵跟來的多半是李妄的人,但王家的人也不少,幾方人馬自然都會儘力搜尋天子下落,那心情,以及動機卻完全可以不一樣。

假如今日李妄與種蘇摔傷,躺在石灘上昏迷不醒,或力量懸殊,無甚還手之力,王家的人來後,會怎樣?

這些都是未知的,在這種關頭,卻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一念之差,或許就改變了許多人的一生,以及整個局勢,乃至大康的曆史。

權利博弈的勝負,往往也就在這些不經意的某個念頭,某件小事中。

種蘇頓時緊張起來,如今就她與李妄二人,倘若王道濟真的生了其他念頭,就算李妄□□箭術高超,恐怕也很有危險。①思①兔①網①

“隻是這麼一說,”李妄看見種蘇麵上擔憂,頓了頓,道,“不必太擔心。”

種蘇不可能不擔心,即便王道濟不敢貿然行此險招,但至少也有一半的機率。隻祈求是自己人先找到,千萬不要出事。

種蘇正要說話,就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小鳥鳴叫,山中多鳥禽,這小鳥聲夾在其他的鳥叫聲中並不特彆,卻叫種蘇精神一震。

她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一聲,一聲,又一聲……幾聲過後,種蘇登時確定了。

“是陸清純!”

種蘇朝李妄解釋道:“這是我與陸清純約定的聯絡暗號!”

緊接著,種蘇站起來,從袖中掏出一個極薄的小鐵片,放進口中,壓在舌下,走到洞口,吹響鐵片。

三長兩短,與方才的鳥叫聲一模一樣。

種蘇吹完,不多時,外邊又響起幾聲,似在確認,種蘇稍等一會兒,回應過去。

之後那叫聲未再繼續,種蘇站在洞口,透過藤蔓的縫隙朝外注視。李妄也隨之來到洞口,先將種蘇拉到身後。

“不要輕舉妄動,先看清來人。”李妄說。

種蘇明白李妄的意思,兩人便靜靜站著,從洞中默不作聲的看著外麵。

已是傍晚,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也即將被夜色吞噬,鳥兒聲聲啼,煽動著翅膀飛回巢%e7%a9%b4,河流奔騰聲仍舊不絕。

來了!

過得片刻,石灘上出現一個身影,種蘇立刻認出,正是陸清純。

“是他!”種蘇確認道。

陸清純隻身一人前來,他的身後並無其他人,在河邊站定,左右看看,顯然在確定方位。

種蘇看看李妄,李妄點點頭,於是種蘇再度吹出鳥鳴聲,陸清純瞬間抬頭,朝他們的方向看來,繼而狂奔而來。

“公子!”

“清純!”

陸清純順利找到洞%e7%a9%b4,進入洞中,借著昏暗的光線,看清種蘇與李妄二人懼全頭全尾的站著,緊繃的麵容頓時陡然一鬆。

“你一個人來的?”

陸清純平日裡木訥寡言,整日一副麵癱臉,鮮少露出其他表情,今日這般嚴肅,顯然也被嚇的不輕,見到種蘇後終於鬆懈下來。先朝李妄行過禮後,便隻朝種蘇打量。

“公子有沒有事?你若有事,桑桑要打死我。”

“我沒事……我們都沒事,”種蘇略帶歉意的看李妄一眼,自家這護衛心思單純,在他眼裡,自家公子沒事就萬事大吉,竟連天子也不甚在意。

李妄倒不怎麼介意。

“清純,快說說上麵情況如何?其他人呢?你怎麼一個人找來了?”

“亂成一鍋粥。”陸清純說。

三人回到洞%e7%a9%b4內,接下來種蘇與李妄從陸清純口中得到了些信息。

不出所料,天子墜崖,震驚所有人,因變故來的太快,崖上起初大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