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重要是,李妄不僅僅是貌,事實上,種蘇與他的相處十分舒服,也不知為何,似乎從一開始,兩人間就十分自然和諧。
種蘇性格灑脫疏朗,跟誰都處的不錯,然而那感覺是不一樣的。人人都怕李妄,她也怕,因為自身的秘密,有時候甚至就要魂飛魄散,在他麵前提心吊膽,但認真想起來,大多數時候,卻是最為輕鬆自在的,這是與彆人,與彆的男子一起時不一樣的感覺。
這種不一樣很微妙,差異似乎不大,卻存在著,種蘇說不清道不明。
假若種蘇真是個男子,能得李妄青睞,也未嘗不是種榮幸。
隻可惜,她是個女子。
假若李妄並非斷袖,實際喜歡的是女子呢……
種蘇心口重重一跳,第一次真正的認真思索,正視這個問題。
她並非自作多情,或像李琬那樣充滿天真幻想,隻是客觀的,實事求是的想一想,假如李妄喜好正常,假如他們如常人那般認識,假如摒棄身份,李妄的確很令人心動,他們之間,或許會是個好故事。
兩情相悅,心意相通,久處不厭,如果能再好看點,就更完美了。種蘇如果要嫁,大概想嫁的就是這樣一個人。
當然,這隻是在基於假設的情況下想想,種蘇不會去冒這個險。
啊啪。種蘇心中給了自己一小巴掌,所以近墨者黑,以後還是少聽李琬說這些了。
“又在想什麼?”
“啊,沒什麼。”
李妄看著種蘇,種蘇一本正經坐好,真誠道。
李妄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比起身份暴露,李妄的斷袖之癖還暫時勉強能夠招架的住,種蘇心智還是很強大的,努力周旋著。
經曆過前期的種種出乎意料,跌宕起伏後,如今她已經能夠鎮定自若,心如止水的應付各種情況了。真到了無法周旋的那一步便再說吧。
“種大人,彆忘記今日你宿值。”
這日,端文院的同僚提醒道。種蘇點點頭,謝過同僚提醒。
所謂宿值,便是夜晚當值的意思。宮外的重要官署衙門,譬如大理寺之類的,都有安排夜晚值守人員,以防夜間發生急事或突然事故。
而位於宮中的官署,大多都是大康的核心高層區,直接效命或服務於天子,很多時候辦理公務並無特定時間,有時需要緊急或臨時查證某事某物,總要有人待命,不能找不到人。
端文院隸屬秘書省,雖基本不太會有需要半夜處理的事務,但依舊得遵循這個規矩。
種蘇之前入端文院還未滿三個月,且又因與陛下的關係不同,一直還未曾安排她宿值,如今終於輪到她了。
於是這晚下值後,其他人陸續離宮,種蘇依舊留在宮內。先前便已告知過桑桑與陸清純,免去擔心。
“晚上不會有什麼事,”與種蘇一起的同僚已有經驗,朝種蘇說道,“種大人第一次當值,便守上半夜吧,我們輪換休息,下半夜便由我來。”
上半夜自然更輕鬆些,種蘇忙拱手,多謝。
偏廳裡頭有榻,專供宿值者休息睡覺的,每日有仆役清掃擦洗榻麵,被褥俱每人一床專用,平日裡收在櫃中,待那人當值時方取出,頗為妥帖細致。
種蘇進去看了看,各處倒都十分乾淨,但她不打算真的睡,最多小眯一會,心中思量著找本什麼書,晚上打發時間。
種蘇與同僚吃過晚飯,宮門關閉,官員們都已離開,宮中漸漸靜了下來。
那同僚坐了片刻,便先行到裡頭躺著去睡了。種蘇在正廳內端坐,過了會兒起身,到書架上翻找書籍。
廳中十分安靜,隻有書頁翻動的細微聲響。
門口忽然傳來一點聲音。
種蘇霍然回頭,卻是譚笑笑,譚笑笑站在門口,提著盞宮燈,笑眯眯的看著種蘇,見種蘇要說話,忙比了個噓的手勢。
種蘇張了張唇,又閉上。
受這個手勢的影響,種蘇不由自主輕手輕腳走到門口。
“譚公公,什麼事?”種蘇低聲道。
“種大人,陛下請您過去。”譚笑笑的聲音更低。
兩人的聲音都極低,種蘇眉頭輕揚,驀然有種在偷摸不能見人的感覺。
第76章 今日二更
驀然有種在偷摸不能見人的感覺。
種蘇登時哭笑不得。
轉念一想,卻又明白到,白日裡她出入長鸞殿便罷了,晚上夜深人靜之時再與李妄在一起,難免引人非議,李妄畢竟是天子,雖說有斷袖之嫌,卻不宜聲張,種蘇自然也不想日後麵對旁人的猜忌,於是配合的低聲。
“我得宿值。”天子傳召,她不能不去,種蘇指指裡頭,示意怎麼辦。
譚笑笑早已安排妥當,身後跟著個小廝,輕手輕腳進入廳中,代替種蘇守著。
種蘇:……
這是種蘇第一次見到夜晚的皇宮,一路走來,路邊蜿蜒著照明的宮燈,如同一條銀河,引領著種蘇來到目的地。
遠處偶爾走過值夜的侍衛,長鸞殿裡一片寂靜,少許宮人安靜守候在殿中。
“來了,種大人。”譚德德道。
“是。陛下呢?”種蘇回答道,隻以為李妄在殿內,正要往裡走,譚德德卻道,“種大人請跟我來。”
種蘇便跟著譚德德走過前殿,繼而來到側旁偏殿處,譚德德停下腳步,種蘇見所停之處並非偏殿正門入口,而是門外院中,不禁疑惑。
“上來。”
頭頂上方陡然傳來李妄的聲音。
種蘇聞聲抬頭,眼睛不由睜大:“陛下!”
李妄竟身在屋頂之上,長身玉立,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種蘇,朝她說道。
這不危險嗎?種蘇心道,轉眼看四周宮人,見譚德德等人都神色如常,顯然李妄此舉並非初次。
接著種蘇方注意到,在屋簷一角置著一木梯,其用處不用多說。
種蘇移步過去,微微撩起衣袍下擺,踏上階梯。她幼時在鄉野爬房上樹,雖多年未再施展身手,這點難度卻難不倒她。況且這木梯似是新製,經過特彆改裝,每階木板足比尋常木梯寬出數寸,踩上去穩穩當當,如履平地般。
不過十數階,種蘇很快到達屋頂處。
李妄不知何時來到木梯所置之處,朝種蘇伸出手。
種蘇說:“我自己可以。”
李妄穩穩站著,眼眸微垂,淡淡睨著種蘇,並不說話。
種蘇隻好伸出手,李妄卻未握她手心,手掌隻落在她隔著衣袍的手腕上,不曾觸及肌膚,微一用力,將她拉了上來。
待種蘇站定,李妄旋即鬆開手,他的指尖微涼,掌心卻十分溫暖。
李妄帶著種蘇輕輕踩著瓦片,來到正中屋脊處,隻見能供人坐下的脊背上放了兩個軟墊,準備的相當充分與周到。
李妄率先坐下,種蘇隨後坐在他身旁。
“陛下好雅興。”種蘇笑道。
“今晚有月。”李妄淡淡道。
爬上屋頂看月亮,還是種蘇小時候做過的事,搬去錄州後,每年中秋,則會與家人一起聚在院中賞月,這般與人單獨賞月,倒不曾有過。
一輪彎月掛在天際,這個時節的月亮不若七八月那般明朗耀眼,卻也溫潤光亮,清輝灑向廣袤天地。
起初李妄隻是坐著,並沒有說話。
他在想什麼?叫自己過來又要做什麼?種蘇心中略有忐忑,卻有種感覺,李妄叫她來,或許就隻是因為今晚有月。
種蘇亦未開口,此處隻是偏殿房頂,不算太高,視野卻很好,麵朝高闊天空,月亮仿若就在眼前。
下頭譚德德已帶著宮人們自覺避到簷下或遠點的地方,整個宮殿靜謐無聲,宮燈靜靜照著。○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園中花叢裡偶有蟲鳴,種蘇甚至能聽到靜夜裡不知名鳥兒飛過的翅膀煽動聲。
白日裡官員們出入宮中,來來去去,種蘇並不覺得有什麼,到了夜晚,方知宮中竟然這般安靜。
偌大的皇宮宮殿,卻猶如一座孤城。
從前一直都這般安靜的麼?
種蘇忍不住側首,看一眼李妄。
“從六歲起,朕便養成了這個習慣。”李妄忽然開口。
他今日穿著身月白常服,袖袍寬大,那顏色仿佛要溶於月色之中。
六歲麼?種蘇想起李琬說過,正是在李妄六歲之時,被先帝踢出心疾,那時究竟發生何事,會令先帝對一個六歲的,還是自己血緣的孩子痛下毒手?
是不是正因如此,小小年紀的李妄徹底看清了先帝先後對他的感情,轉而不再奢求。
“陛下那時便敢上房頂了麼?”種蘇輕聲道。
“按例,每年中秋,會與先帝先後一起設宴,與眾臣一同賞月,若不設群宴,也該有個一家三口的家宴,”李妄說,“這兩種朕都不喜歡,還不如一個人賞月自在。”
涉及先帝先後,種蘇不宜接口,便沒有說話。
而李妄的口%e5%90%bb很淡漠,麵色沉靜,說起先帝先後時,甚至不稱父皇母後,仿佛隻是在談論兩個不相乾之人,亦仿佛隻是在說彆人的事。
李妄也並未多談及,轉而問道:“種卿素來愛熱鬨,想來更喜歡白天的旭日。”
種蘇坦誠道:“日月星辰,天下萬物,各有各的好,臣倒沒有特彆的偏愛。”
這是種蘇的真心話,所謂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種蘇有一雙能夠發現萬事萬物之美的眼睛,以及一顆開闊能夠感受各種美的心靈,與其說偏愛,更不如說物儘其賞。
“不過臣小時候也爬上屋頂這般賞過月。”種蘇說。
“種卿想來不是獨自一人。”李妄隨意的坐著,雙腿向前,一腿自然曲起。
種蘇想了想,如實答道:“大多時候是與家人,不過偶爾也有獨自一人的時候。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樂趣。”
“唔。”李妄說,“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唯有這月恒古如一,不悲不喜,始終不變。”
今日李妄的話不少,比起平日的閒談,仿佛更多了些感慨。
種蘇坐在李妄身邊,知道這種時候不用多說,安靜聽著便是。
李妄麵上並不見悲喜,十分平靜,是以氣氛並不沉重,如同這夜色一般,寧靜祥和。
“不過獨自賞月久了,也頗無趣。”李妄忽然又道。
李妄接著道:“種卿是第一個陪朕賞月之人。”
天底下想要陪李妄賞月的人多的是,隻看李妄願不願意。所以這話乍聽無異,實際卻有些……
種蘇微微一怔,繼而道:“臣不勝榮幸……”
李妄側首,眼角微挑,不言不語的睨了種蘇一眼。
種蘇:……
月光之下,李妄眉目仿佛浸染了月光,麵孔如玉,目光深邃,輕輕一睨,如同月光從他眼中流瀉而出,鑽進人心中。
種蘇平日裡不少接觸到李妄目光,他對她的注視多是平和的,然而近來種蘇總覺與從前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