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的站著,過了會兒,李妄放下奏折,起身。
譚德德見狀,忙叫道:“傳膳。”
於是從這一日起,種蘇便隔三差五的前來長鸞殿,陪同李妄吃午膳。華音殿那邊自然不再去,隻偶爾下值的早,便過去一趟,接貓兒回家。
有種蘇在,李妄便能夠按時進午膳,不必宮人們操心,內殿伺候的人皆鬆了口氣,全殿上下,包括譚德德,莫不喜笑顏開歡迎種蘇多來。
“陛下,去走走麼?”
午飯足有一個時辰的空檔,天氣好的時候,種蘇還會邀李妄外出走走,稍稍活動,消消食。
李妄雖有固定的騎射練習,但大多數時候都在幾大政殿中來回,端坐的時間遠大於其他,多出去走走看看還是有利身心的。
然而種蘇卻發現,李妄並非因忙碌而抽不出時間休閒,更多仿佛是索然無味。
“陛下?”
“唔。”
湖水碧綠,種蘇與李妄坐在四角亭中,麵朝波光粼粼的湖麵,和風習習,十分舒服,李妄斜依在靠塌上,漫不經心看著遠處。
又是這樣的眼神……
種蘇坐在一側,從斜旁看著李妄,李妄有雙很好看的眸子,狀若桃花眼,漆黑深邃,平素冷淡有餘,麵對朝臣和處理政務時,眸光鋒銳而莫測,給人無端威壓,而當這麼私下相對或獨坐時,卻顯得無情無緒,像沉寂的深井,與其說波瀾不驚,倒更像是……
一汪死水。
種蘇微微皺眉,不太喜歡心中浮起的這個形容,卻又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她真實的感受,隨著這些時日與李妄相處愈多,愈能感覺到。
那目光不同於剛睡醒時的發呆,而是一種沒有任何目的性,宛如空白的眼神,仿佛對一切都不感興趣,仿佛任何東西,絢爛的花朵,靛藍的天空,溫暖的陽光……世間美麗的萬事萬物,在他眼中,都失去顏色。
抑或,根本不在他眼中。
種蘇想起之前在宮外,向來都是她怎麼安排,李妄便聽之任之,幾乎從未提出什麼要求。如今細想,雖李妄有一定的好奇,玩的頗為融洽儘興,但似乎也沒有特彆高興。
就好像隻是因為與“賈真”約定了,有那麼一個人等著,陪著,才去做那些事。而種蘇進宮後,便也隨之對宮外失去了興趣。
在宮中與種蘇相對時,雖與其他人略有不同,但也僅僅略有不同而已,萬事萬物,包括與種蘇所談所處,皆帶著份漫不經心,並非怠慢敷衍,而是一種心如止水的漠然,沒有興趣……
就好像隻是有個人在旁,能夠借以打發無聊的時間,或者得到片刻的放鬆……
當然,也不是誰都能做“這個人”,迄今為止,唯有種蘇。
不該是這樣的。
李妄正當大好年華,又九五之尊,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那應該什麼樣呢?種蘇無法具體說出,隻是看著這樣的李妄,心中不知為何,忽然有點不舒服。
“看什麼?”
李妄的聲音將種蘇的思緒拉回。
種蘇收回目光,笑道:“臣剛跟陛下說話來著,還說陛下未聽見,沒想自己也走了神。咳,天子聖顏,猶勝當空旭日,臣難免晃了神。”
種蘇麵不改色的恭維,讚美的話隻要真誠,如實,偶爾說說,沒人不願意聽。
李妄淡淡掃了種蘇一眼,波瀾不驚,問:“說了什麼?”
“本月底,東坡裡將開辦一場蹴鞠大會,聽聞東坡裡乃長安城內最大的蹴鞠場,想必到時一定盛況非凡。”
“哦。你要去?”
“嗯,臣報了名,除我之外,還有翰林院的許子歸許編撰,以及龍格次殿下,我們約好玩一場。”
種蘇如實相告。反正李妄知道他們幾人認識,一起踢踢球也屬正常。
蹴鞠大會也是種蘇從他們那裡得知,上次在蹴鞠場小小展示過一番後,龍格次一直念念不忘,總嚷嚷著要再跟種蘇踢一場,於是蹴鞠大會的消息一出來,龍格次便馬上相約,種蘇哪有不應的道理,當即答應下來。
“種卿愛好甚廣,交友亦甚廣。”李妄望向湖麵,不鹹不淡的道。
他仿佛隻是順口一說,然而“種卿”兩字足以暴露一切。種蘇已有經驗,每當聽到李妄喚她種卿,便知不好。
“不廣……隻有他們幾人而已。”種蘇想了想,笑道,“也是機緣巧合相識了,其實論起來,微臣與陛下相識更早,見麵也更多。”
李妄仍看著湖麵,懶洋洋的閉了下眼。
種蘇估摸下時間,正想要不要走了,卻聽李妄又開口道:“喜歡蹴鞠?”
種蘇不由展顏一笑,點頭道:“喜歡。”
蹴鞠向來是項頗為流行的運動,經久不衰,種蘇喜歡,會玩,並不奇怪。大康男女老少多少都會那麼一點,區彆隻在於球技的高低。
“好玩嗎?”李妄又道。
“好玩!”種蘇說起蹴鞠,眼中亮起神采,“特彆有意思。陛下呢,喜歡玩嗎?”
話一出口,種蘇便知糟糕,一時大意,忘記了李妄的心疾之症。皇宮內也曾舉行蹴鞠會,更偶有士兵們訓練之餘在校場踢著玩,李妄自然是見過蹴鞠的,卻想必因為身體原因,不曾下場真正踢過。
種蘇這一問,無疑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禮貌了。
種蘇正要致歉,唇還未張,李妄卻似並不在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繼續問道:“球技如何?”
“啊,尚可。”種蘇謙虛道。
李妄唔了聲,沒再繼續問下去。
過了片刻,種蘇有點忍不住,自己主動又開口道:“實不相瞞,其實臣球技相當好。”
謙虛是種美德,然而彆的事也就罷了,唯獨蹴鞠一事,種蘇是真的有信心。更因為真心喜歡,故而也不必故作謙虛。
李妄的目光從湖麵收回,投在種蘇認真的麵龐上,唇角勾了勾:“是嗎?”
“千真萬確!”種蘇隻差舉手發誓,脫口道:“不信……”
話語戛然而止,在最後那一刻,種蘇及時止住。
“不信什麼?”李妄看著種蘇。
不信你來看。
眼見為實,親臨現場觀看當是最好的證明。而按常理,兩人討論這個話題到這個份上,順口邀約對方去觀摩,實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而對方不是常人,種蘇在最後時刻意識到這點,李妄平常自己出宮也就罷了,若應她相邀,萬一出點什麼岔子,如何能擔待,幾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思及此,種蘇又想到了李琬,李琬曾明確提出,種蘇能不能帶她出去玩。
李琬能夠克服過去的陰影,再次鼓起勇氣,願意踏出宮門,換做旁人,種蘇勢必有求必應,絕無二話,定助她一臂之力,並為之欣慰,開心。然而同理,那可是公主。
種蘇隻能委婉拒絕。
好在李琬十分通情達理,並不強求,隻是難免失望,末了可憐巴巴道:“好吧,倘若以後萬一,我是說萬一有合適機會,種大人便帶上我吧。”
簡直罪過。
“沒什麼。”種蘇最終搖搖頭,若無其事道。
李妄眉頭微微一揚,沒有再問,種蘇也沒有再多說。
蹴鞠大會正好是休沐日,這也是為何種蘇與許子歸能夠報名參與的原因,否則要上朝當值,哪裡有時間。
這日,種蘇早早起床,他們的那場要到下午才開始,但她預備早點過去,一則熟悉下場地,二則也觀摩下其他隊的比賽。她已許久沒觀賽,如此盛會,難免心癢癢,豈能錯過。
東坡裡路程倒不遠,不過半個時辰的車程。種蘇吃過早飯,換了衣服,便出得的門來。
然而臨出門之際,外頭忽來一人,叩叩叩敲門,送上一封信。
是誰?
種蘇疑惑展信,卻是李妄熟悉的字跡,原來他出得宮來,正在老地方,成華門外君緣閣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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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來的不湊巧,打亂了種蘇的計劃,但既然來了,種蘇便不得不去相見,撇開身份不說,畢竟人家好容易出來一趟。幸而他們那場賽事在下午,來得及。
於是種蘇臨時改道,先去往成華門。
“燕兄!”
成華門外一如既往,不若東西兩市裡頭正街那般喧囂熙攘,人來人往,適度的熱鬨。這裡不知不覺已成為種蘇與李妄相見的固定場所。
李妄正站在那熟悉的樹下,聽見叫聲,便朝種蘇走來。
再次在宮外見到李妄,種蘇還是很高興的。
“燕兄,好久不見。”
種蘇下得馬車來,亦走向李妄,笑%e5%90%9f%e5%90%9f道。
他們前日就在宮中見過,何來好久不見。然而宮外相見的感覺始終還是不一樣的。種蘇這麼一說,想必李妄也懂得。
李妄卻未裝模作樣再喚她“賈真”,隻微微頷首,繼而注視種蘇,端詳起來。
蹴鞠有專門的便於行動的服裝,種蘇老家錄州備了好幾套,來到長安卻還未去量身定做,隻得到成衣鋪裡挑了套現衣。
衣裳窄袖束腰,靛藍錦衣襯的種蘇膚色雪白,領口繡雲鶴暗紋,袖子略略偏長,便朝內折卷一截,收進袖口,微露出一截手腕。頭上素日裡戴的發帶換成了與衣裳同色係的短抹額,係在額間。
種蘇穿著這麼一身,站在太陽底下,眉間帶著粲然笑容與少年英氣,俊朗無比,直說不出的好看。
“燕兄?”種蘇喚道。
李妄微微回神,收回目光。
“燕兄今日怎麼有時間出來了?”種蘇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邊走邊說。
“想了。”李妄言簡意賅,緩步前行,行走在街道上。
種蘇並肩走在李妄身旁,兩人自然而然切換至宮外相處模式上,瞬間找到曾經最熟悉的感覺。
李妄現在不比從前,什麼都大略懂了點,自若的閒庭漫步,賞景購物,拿起一盞燈看看,又駐足街頭雜技團前。
種蘇請李妄吃了點東西,本打算整個上午都好好陪同李妄,然而路過的幾位男子的交談瞬間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本公子神機妙算,就說飛羽隊能贏。願賭服輸,錢拿來錢拿來!”
“哎給你給你。你小子運氣好,誰知飛羽隊不過新加了一人,便簡直脫胎換骨,如虎添翼。”
“你也不看看加入的是誰?那可是齊雲社出來的老將。”
“那招飛鶴展翅,當真一絕。心服口服。”
“據說還有幾位齊雲社的小將也來了。萬一這新老將對上,不知誰更勝一籌。娘的,偏偏這時候家中有事。”
“趕緊辦完趕緊去,說不定能趕上……至少彆耽擱下午。”
幾人匆匆而行,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種蘇的目光追著幾人身影,心思已被勾的飛出老遠。
齊雲社?老將?是誰?
齊雲社乃民間最著名的蹴鞠社團,在各地皆有不少分部,位於長安的總部,自是人才彙集,更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