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誅心,這老匹夫永遠知道如何膈應人,倒有膽量提太後。”楊萬傾冷哼道。
李妄仍看著手中案冊,未做聲。
楊萬傾頓了頓,道:“他居心不良,其願並非真心,但陛下確該考慮後宮與子嗣之事,於公於私,都乃……”
剩餘的話戛然而止,李妄掀起眼皮看了楊萬傾一眼,眼神微涼,楊萬傾知道這是生了怒意,隻得搖搖頭,住口不言,遂亦告退下去。
“陛下,該用午膳了。”
譚德德吩咐傳膳,數十個宮女太監捧著食盤魚貫而入,不到片刻,膳桌安置妥當。
皇帝平日用膳曆來至少二十四道菜,李妄卻從一開始便改為十二道,倒不為鋪張浪費,畢竟皇家自有皇家的規格排場,隻是他沒什麼口腹之欲,向來吃的不多,無所謂奢簡。
譚笑笑帶著兩個內侍在旁侍膳,譚德德亦守在一旁。
門外膳房總管遠遠候著。
不到片刻,李妄便放下筷子,結束午膳。宮人們紛紛撤膳。
膳房總管伸長脖子仔細看撤下來的膳食,譚德德出來,對他搖搖頭,膳房總管登時麵露無奈。
一桌子菜,幾乎沒怎麼動。
“譚總管,陛下這……”膳房總管麵帶疑惑。
“還像往常一樣罷。”譚德德低聲道,“昨日想必不過一時興起。日後沒有吩咐,便還按從前的來。”
膳房總管撓撓頭,暗歎口氣。
當今天子可說是最好伺候也最難伺候的主子。好伺候在於陛下不太挑剔,更從未提出過任何稀奇古怪的要求,總是做什麼吃什麼。
難伺候也正因為這點: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提,自然難知其真正喜好,隻能靠揣測,估摸著弄。
雖說在宮中當差,安穩最好,每年宮中逢年過節例行賞銀也不少,但這麼多年,禦膳房簡直如同個擺設一般,穩倒是穩,卻實在令人多少有些沮喪。
昨日陛下忽然點了三樣東西,有史以來頭一回!
膳房比準備任何皇家宴會都要緊張興奮,當晚當值的上下一百多人全體動員,猶如過年一般。
那三樣東西並非多難,關鍵在於陛下生平頭次主動想吃點什麼了……事實上,陛下也確比平日吃的多些,簡直叫人欣喜若狂。
膳房總管這兩日根據這幾樣東西,特地調整菜單,做了類似的菜式飲品。結果呢……陛下卻又恢複原樣。
膳房總管歎口氣,君心難測,實在君心難測啊。
“陛下,該喝藥了。”
藥汁濃稠,黑乎乎的,散發著強烈的苦澀味道,李妄接過,麵不改色的喝了,喝完之後,重重一扔,砰的一聲,碗在盤子裡滴溜溜打轉。所有人一顫,紛紛跪下,端藥捧盤的小太監更駭的趴伏在地,不住磕頭。
李妄目光沉沉,卻沒有朝宮人發脾氣,隻麵色不虞的坐著。
譚德德忙揮退眾人,殿中一時鴉雀無聲。
門外來了人,譚德德輕手輕腳出去,與那人低聲交談幾句,進來後,觀察李妄神色,尋找開口時機。
“說。”李妄淡聲道。
“回陛下,陛下吩咐的第二件事,已辦妥當。”譚德德回道。
李妄揚了揚眉,未說話。
“之前業已按您交待的,告知那邊,那位公子也帶了話來。”譚德德又道。
因李妄不曾提及那人姓名,譚德德和一眾人等也不好呼其姓名,畢竟綁架勒索之事在宮中不宜明提。大家心知肚明,是跟皇帝一同被綁架的那位就好。
昨日那邊便已傳來回話,正要回報時,被其他更重要的政事乾擾,這麼一耽擱,直到現在方覷得合適時機。
“那位公子約您明日東市一見。”譚德德如實說道。
李妄聽後,仍舊什麼都沒說。
“師父,您覺得陛下明日會去嗎?”茶水房中,譚笑笑悄聲問譚德德。
譚笑笑兩次隨侍皇帝出宮,兩次出事,卻還安然無恙,至今活著,堪稱宮內一大奇跡。
“陛下是誰,誰都能約出去嗎?”譚德德眯著眼,搖搖頭,“再者發生了這種事,陛下心情正壞,豈會出去。”
“徒兒覺得陛下會去。”
“原因?”
譚笑笑想了想,深沉道:“直覺。”
話音落,臉上便挨了一巴掌。
“在宮中靠直覺做事,早晚死無全屍!還有,妄揣君心,不想活了!”
譚笑笑忙捂著臉頰跑了。
李妄喝過藥,換了身便服,稍休憩一會兒,便又坐到案後,拿起奏折。看了一會兒卻心浮氣躁。
午後陽光如瀑,風吹過樹梢嘩啦啦,光影掠過,猶如一幅春景圖,李妄坐在案後,宮中還鋪著地毯,華麗無比,卻空空蕩蕩,哪怕春日燦爛,殿內也總是冷冷清清的,仿佛與世隔絕,同外頭仿若兩個世界。
曾經的某些記憶在這寂靜中忽然浮現。
“你為何會出生?沒人盼你出生。”女聲淒厲道。
“滾遠點,彆來煩我。”男聲厲聲道。
“你怎麼還活著,怎麼還未死?”
“想活著?沒人想你活著,你死了皆大歡喜。”
……
李妄眼眸沉沉,春風吹進殿裡,卻若冬日冷風,拂過他的麵頰,寒意沁沁。
他閉了閉眼,耳邊響起另一道聲音。
“要走自然一起走啊。”
“……若不嫌棄,日後便……是朋友。”
“既是朋友,自當不離不棄。”
李妄站起來,朝靴踏過綿軟的地毯,落地無聲,來到廊前,抬眸望向碧藍天空。
天空如同水洗般,澄澈猶如人的眼眸。
明日會是個好天氣。
第20章 三章合一
這日是個好天氣。
春日裡,總是陽光明%e5%aa%9a,萬物複蘇,到處鬱鬱蔥蔥,花團錦簇,一派蓬勃盎然生機。
種蘇站在小巷口,一身天青錦袍,小扇子在五指間悠哉旋轉,麵帶笑容,心情甚好。
今天是跟燕回相約見麵的日子。
他會來嗎?
種蘇直覺他一定會來。上回沒有相約具體的地點,但種蘇覺得,燕回也一定知道到哪裡來。
她身後小巷,乃那家鵝店所在。店麵已被查封,門上貼了封條,幾日前的喧囂熱鬨已不複存在,有點可惜,卻也罪有應得,那店內夥計顯然不是第一回 做這種事。
種蘇來的路上,沿途亦看到桑桑說的告示,百姓們看過告示,議論紛紛,言談間頗為拍手稱快,顯然那幫山賊與乞丐平日裡便為人忌憚痛恨。
這算不算瞎貓遇死鼠,誤打誤撞,也當做了件好事?
種蘇正瞎想著,忽然目光一定,看到對麵來人,便笑起來。
李妄來了。
人來人往的街頭,種蘇一眼便看到李妄,李妄亦在第一時間,於茫茫人海中看到種蘇。
“燕兄!”種蘇大聲叫道。
種蘇站在巷口,燕回則站在對麵岔口,兩人中間隔著南來北往的人群以及鋪天蓋地的陽光,遙遙相望。
再見到燕回,離下山不過幾日,種蘇卻有種恍然隔世之感,仿佛已許久許久未見。
這一麵,較之之前幾麵,感覺也截然不同。畢竟共同經曆過險境,雖比不得戰場上的戰友袍澤之情,卻九死一生,也不遑多讓,自然跟從前,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種蘇看的出來,燕回亦是同樣的感覺。他不是外露的性子,眼神卻溫和許多,對著種蘇,再無對著旁人的那種疏離冷峻。
種蘇與李妄同時邁步,朝對方走去。
“燕兄,你來了。”
兩人在路麵中間相彙,種蘇笑著開口。¤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李妄點頭:“等很久了?”
“我也剛到。”種蘇笑著道,繼而端詳李妄麵容,上回山上心疾發作時他蒼白的模樣委實嚇人,今日看著氣色好了許多。
種蘇的目光禮貌而關切,如同陽光一般溫暖,李妄站在原地,眼睫微動。
“燕兄的諱症可也痊愈?”種蘇下巴微抬,示意李妄的手腕。
李妄答道:“無事。”
種蘇從袖中掏出隻小瓷瓶,遞給李妄:“從前偶遇一位江湖神醫,購得些靈藥,這是昨日根據方子剛配的,對紅疹或有作用,燕兄試試罷。”
宮中什麼藥沒有?那紅疹已好的差不多,唯餘淺淺紅印,未料種蘇還記掛著,李妄接過,客氣道了聲謝。
“燕兄吃過早飯沒?”
李妄點頭。
種蘇便道:“那我們先逛逛,中午我請燕兄吃飯——這燒鵝麵雖吃不上了,卻還有其他更好吃的。”
種蘇領著李妄,沿街而行。
桑桑不遠不近的輟在後頭,有了上回教訓,陸清純不敢掉以輕心,無論種蘇去哪兒,都要跟著,卻又被嫌棄太過顯眼,隻得遠遠跟著。
今日隨侍李妄的,依舊是譚笑笑。
種蘇看了一眼竹竿般瘦弱的譚笑笑,正要開口,李妄卻已猜到,先一步開口道:“帶了其他人。”
幾個侍衛穿著布衣,做平民裝扮,混在熙攘人群裡,時刻堤防著四周動靜。
種蘇看不出來,卻知沒必要在這種事上撒謊,聞言便放下心來。
“我們先逛完這邊,到它儘頭,再折返,而後再……”種蘇大概說了下接下來的行程計劃。
李妄沒有異議,點頭,跟上種蘇。
“我叫小桑,小哥怎麼稱呼?”
桑桑與譚笑笑跟在後頭,桑桑好奇打量譚笑笑,這小侍從可真瘦,還跟上回一樣,一臉緊張。
譚笑笑也是很謹慎的,自家主子都不用真名,他自然也得變通變通,忙道:“我叫譚小德。”
桑桑道:“小德,你放鬆些,出門在外難免會遇到點事,便是坐在家中,說不準也禍從天上來呢,但大多數時候都平安無事,你不要太過緊張啦。”桑桑以過來人的經驗安撫譚笑笑。
譚笑笑感激道:“謝謝小桑姐。”
桑桑擺擺手,接著道:“你是不是很少出來玩啊?”
譚笑笑猶豫,看看前方身影,說道:“是啊。我家公子,尚第一次跟人這麼出來……”
李妄回頭,掃了譚笑笑一眼,淡聲道:“你隔遠點。”
譚笑笑一個激靈,忙後退幾步。
種蘇沒聽到二人對話,回頭,迷茫道:“什麼什麼?”
桑桑待人走遠,吐吐舌頭,朝譚小小同情低聲道:“你家公子很不好伺候哦。”
何止不好伺候,稍不慎便會讓人掉腦袋的好嗎?譚笑笑不敢接話,頗有點羨慕桑桑,她家公子看著便是個好說話的人。
而半日過後,譚笑笑才真正見識到她家公子的厲害之處,也生平第一次對自家主子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燕兄,這邊。”
種蘇以扇輕碰李妄,不時提醒他跟緊自己,生怕他丟了。
早飯過後,街上人漸漸多起來。今年科舉的學子比往年多了數倍,春闈已考,再過幾日便是張榜日,一旦張榜,幾家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