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茅屋都擠過,這小院隻未收拾好,格局地段在京城尚算不錯了。
於是卸行李進屋,開始收拾。
為謹慎起見,種蘇不打算請其他仆從,畢竟每天同在一個屋簷下,萬一哪天不小心露出馬腳便慘了。
統共就三個人住,桑桑手腳麻利,一個頂五個,自小打理種蘇日常生活遊刃有餘,陸清純武藝高強,看家護院,乾點雜活重活,足夠了。
接下來的三天裡,主仆三人便在家裡外打整,順帶休整休整自身,畢竟長途跋涉月餘,還是有點累的。
“公子,你看。”
桑桑收拾時發現個小印章,種蘇仔細看看,辨認出“賈真”二字,另還有幾本書,書中夾著張紙,上頭寫著些雜七雜八的為官之道,大抵是隨手記下。
在那紙頁背後,則記錄著拜見“上頭”的日子,種蘇一看,喲,當真巧了,這房屋的上一任租戶也是個捐官兒。
隻不知因何原因匆匆退房,連書和印章都忘記拾掇了。
種蘇讓桑桑收起來,預備萬一到時人家回頭來尋。
三日後,種蘇午後小憩片刻,伸個懶腰,悠悠醒來。
上午下過小雨,泥土溼潤,空中充斥著青草的好聞氣息,朵朵白雲飄過,倒映在裝滿清水的水缸裡,修理後的水車流水潺潺,門窗打開,窗明幾淨,雨後清風穿堂而過,屋簷下掛了個小風鈴,叮當作響。
種蘇剛醒,有點悵然,看著眼前陌生的環境,真切明白,她已遠在離家千裡之外。
從小到大,雖喜外出遊玩,卻第一次離家這麼遠。
她的家人此刻都在錄州家中,這個時刻,母親當正在煮茶吃點心,父親則刮臉換衣,預備去店中……
“陸木頭!叫你幾遍不應,耳聾了嗎?!”
外頭傳來桑桑的罵聲。
種蘇笑起來,這熟悉的罵聲,驅散了她心中那點悵然。她伸個懶腰,倚窗而望,這方小院當然比不上種家的寬敞大院,但經過幾日的拾掇,已然煥然一新,如今看上去,還是很不錯的。
尤其院裡那棵石榴樹,正值春季抽葉之時,枝頭冒出點點綠意,待得再過些時日,枝葉繁茂,鬱鬱蔥蔥,花兒綻放,定是盛景。
不出意外的話,這便是此後兩年,種蘇在長安的小家了。
家從來不在房屋大小,而在於居住的人。
“公子你當真這樣那樣了人家啊。”
傍晚時,桑桑關了院門,點上一盞燈籠,就在院裡擺上飯桌,青石板衝洗的乾乾淨淨,空氣清冽,三人圍著桌子吃晚飯。
桑桑從種蘇家搬到錄州後便一直隨侍種蘇,與種蘇同齡,自小一起長大,與種蘇名為主仆,實似姐妹。她眉清目秀,做事利落機靈,唯種蘇之命是從,乃這世上除了至親之外,對種蘇最好,種蘇最信任之人。
護衛陸清純性格木訥,不善言辭,哪怕一身武藝,也常被人欺耍。種父偶然遇見年少時的他,在街頭被人欺辱使喚而不自知,種父觀其本性良善,武藝精湛,遂雇了他做種蘇護衛,乃種蘇在外遊玩時的強大後盾,稍微遇到點麻煩,完全不怕的。
陸清純身形威猛,濃眉大眼,動武時殺氣逼人,平日裡則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像截木頭般。
多年相處,他們已如種蘇家人。
對外仍是主仆,私下裡則沒那麼多規矩,頗為隨意。
那日巷中之事,種蘇亦沒隱瞞,桑桑問起,種蘇便如實講了。
“是啊。”種蘇點點頭。
“這樣不好吧。到底是個男人呐,”桑桑說,“公子到底是個姑娘呐。調?戲男人,被老爺曉得了,恐怕得挨打。”
“天高地遠,他如何曉得,”種蘇想了想,叮囑道,“你們兩個,日後回去可千萬彆說漏嘴。”
“我自然不會,”桑桑下巴一抬,叫道,“陸木頭,你聽見沒?”
陸清純大口扒飯,點點頭。
“世上多的是男人調?戲女子,女子調?戲下男人又如何。”種蘇搖搖頭,說道。
許多男人還是蓄意為之,她那日不過湊巧碰上,話趕話的,並無猥褻之意。
“說的也是。”桑桑馬上附議,又道,“不過醉酒的男人大多臟的很。”
“還好。”種蘇隨口道。
那男人雖境況狼狽,衣衫淩亂,卻全身整潔乾淨,雖有酒氣,卻不濃重難聞。
“那男人是不是很俊呀?”桑桑眼睛一轉,嘻嘻問道。
種蘇咧嘴一笑。
桑桑還是很了解自家姑娘的。倘若男人太醜,哪怕置氣,種蘇也絕不會動手。雖說不可以貌取人,但大家對漂亮的,美好的東西總會另眼相待一些。
“有多俊啊。”桑桑好奇道,“比你跟大公子還俊麼?”
種蘇認真想了想,誠實道:“我見過的男子中,暫無人可比。”
桑桑哇了一聲,遂更加好奇:“快說說,你怎麼那個他的,他就沒反抗麼?”
陸清純抬頭看看二人,夾了點菜,默默蹲到屋簷下去。
時隔三日,種蘇再想起那晚,還曆曆在目。
她也未想到,初來長安,竟會“輕薄”了個男子。她著男裝時,從前也常裝模作樣的挑挑相熟女孩們的下巴,摸摸人家臉龐,相互嘻嘻哈哈,玩個樂子。
如此“正兒八經”調?戲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實乃人生頭一回。
當時尚不覺得,如今想起,稍稍有點臉熱。
種蘇撚了撚手指,指間似還殘留著那肌膚的觸?感,滾燙的溫度……男人眼尾那抹紅痕,揚起的脖頸,壓抑的喘熄……
還有那最後一下,簡直……
種蘇搖搖頭,努力驅趕掉那一瞬的觸?感。還好隔著衣物,否則這手指可以砍掉不要了。
“哇——哇——”
桑桑聽種蘇附在耳邊講完,瞪圓了眼睛,連連驚歎,臉上浮起紅暈。
“不過,聽說長安城裡隨便丟塊磚,都可能砸到個皇親國戚,”桑桑樂完,有點擔憂,“可彆碰巧惹到個大人物……老爺可再三交代過,千萬彆惹桃花債,彆沾男女之事,姑娘日後回去可還要嫁人的。”
“彆胡說!”種蘇趕緊捂住桑桑嘴,“哪那麼巧。多盼點我好行不。”
桑桑忙道:“是是是,壞的不靈好的靈。呸呸呸。”
“再者,當今聖上族親不多,後宮至今無人,哪來那麼多皇親國戚。”
那男子身上的確有種貴氣,想必出身不差,但皇親國戚麼……種蘇心想,應該不至於,自己的運氣也應當不至於那麼差。
“還有,這裡不比錄州,無論何時,即便在家中,姑娘二字都莫再叫了。”種蘇喝茶,像男子般漱口,清清喉嚨,道,“這兩年,我就是紮紮實實的男人。”
“是,公子!”桑桑笑道,又湊近種蘇,“公子你再給我講講唄,後來他……”
“不害臊。”種蘇捏桑桑肉?肉的臉頰,忽然目光一轉,發現一事,“咦,清純,你怎地耳朵紅了?”
陸清純端著碗飯,蹲在屋簷下,低著頭,耳朵紅紅的,見種蘇看見,趕緊背過身去。
“取名清純,實則不知腦子裡想什麼呢,”桑桑撇嘴道:“你改姓賈好了。”
陸清純不敢說話,使勁埋頭。
種蘇哈哈大笑,心情大好,笑道:“今天早點歇了,明兒帶你們玩兒去。”
春闈會試已過,隻等放榜,之後便是殿試,待殿試結束,進士及第之時,種蘇方可與士子們一同入職。
學子們等放榜,準備殿試的階段,也有許多除學問之外的事要做,比如拜座師,認同鄉,結交同期等等,種蘇此番上京,一路順利,比預期計劃提前抵達,於是時間更為充裕。
她無需結交攀附,圖謀鑽營,這段時間除了讀讀書,便可用來多多熟悉長安生活。
兩年後,說不定有來無回……啊呸,種蘇趕緊打消此念,兩年後定會平安歸家。這兩年時光,前景未卜,但芝麻小官不過做些無關緊要的的雜務,平日公務中謹慎些,或許會受點磋磨,但料想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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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嘛,重在當下。
翌日,天氣徹底放晴,萬裡無雲,春光明%e5%aa%9a。
種蘇坐在窗前,對鏡小心翼翼撫平鬢角微不可見的一點褶皺,使得它與皮膚貼合的更為妥帖。
鏡中映出一張陌生麵孔。
“這人皮麵具當真神奇。”桑桑在一旁幫忙,感歎道,“鬼手大師果真了得。”
“都是錢呐。”種蘇對鏡做最後的檢視。
種蘇雖與其兄種瑞樣貌十分相似,種父為求萬無一失,還是偷偷請來了人稱鬼手大師的江湖神醫。
鬼手大師每日以其獨門醫術,配合正骨手法,將種蘇麵容做了小幅度調整,令其輪廓與線條更貼合男子氣質。
事實上種蘇五官男女皆宜,哪怕日後恢複女裝,這調整也隻會為其增添一抹英氣,並無其他影響。
除此之外,種父為防萬一,還讓鬼手大師為種蘇量身定製了一張人皮麵具。其他的一些裝備,鬼手大師也相當細致周到,從頭到腳,無一不全。
“以我名頭做保,無人能識破你男兒身。”鬼手大師說。
種父放心了,付出的代價則是厚厚一摞銀票。
種蘇貼好麵具,又將一物貼至脖上,手鬆開,頓時脖頸上現出一小小喉結,與種蘇本來膚色毫無二致,完美貼合,種蘇吞咽一下,喉結隨之一滾,效果無比逼真。
不得不說,那一摞銀票還是相當值得的。
種蘇預備先去東市逛逛,臨出門前忽想到那小巷貌似離東市不遠,為防萬一,也為試試這麵具效果,便決定易容出門。
戴好麵具,種蘇起身,換好外衣,端詳鏡中。
隻見鏡中人一身錦袍,麵容雖比不上種蘇本貌好看,卻也眉清目秀,種蘇發間係了根藍色綢帶,更顯飄逸靈動,實乃翩翩少年一枚,相當亮眼。
眉目顧盼間,似換了個人般,已完全看不出原本半分模樣。
“好俊哦。”桑桑捧心道,“公子怎麼都好看。”
種蘇眉頭輕揚,燦然一笑,折扇唰的一聲,瀟灑展開。
“走,耍去。”
第5章 東市再遇
正是春初,草長鶯飛,街道兩旁槐柳新葉簌簌,較之夜晚的燈火輝煌,白日的都城則呈現出另一種生機勃勃的繁華。
錄州不算孤陋小城,種蘇上京路上沿途也見過不少大城與熱鬨集市,然而跟長安一比,完全不值一提。
不過尋常之日,街上亦人聲喧嘩,車水馬龍,才春初,便有年輕男女換上春衫,走在春天的陽光裡。街邊商鋪林立,各種貨物琳琅滿目,目不暇接。
“聽說西市還要熱鬨些。”桑桑道,雙眼幾乎不夠看了。
“下回便去西市。”種蘇也眼花繚亂,看人看路看風景,還想買吃的喝的,以及各種東西。街邊有人在賣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