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氣。他一張白淨臉龐涕淚痕跡交錯,頭冠歪斜,衣衫淩亂,狼狽不堪。
“剛剛我真以為今日會命喪於此,差點尿褲子了。”李和想起那句“重重的打,往死裡打”仍心有餘悸,“前年十板子,去年二十板子,今年竟五十板子……年年挨打,還越打越多,史上有我這般可憐的王爺嗎?”
史上也沒你這般不靠譜的王爺,譚德德心道,他屏退侍從,隻留下徒弟譚笑笑,方低聲道:“小王爺,這究竟怎麼回事?陛下好不容易出次宮……”
李和道:“就因為皇兄好不容易出次宮,機會千載難逢,我才鋌而走險毅然出手,誰知,哎……”
今日邀皇帝李妄出宮,不過順嘴一提,誰承想李妄竟會同意。李和驚訝之餘,當即生起一念。在李妄於楊府中吃酒的那段時間裡,李和加足馬力,以足可與戰場上急行衝鋒的速度,飛快做了種種部署。
好在他早有此念,平常便有所準備,隻還不到萬全之時,今日兵荒馬亂倉促而行,也算勉強就緒。
他還特意選用了離平康坊較近的宅院,平康坊夜裡歌舞升平,絲竹聲聲,香傳千裡,自有一番綺麗蕩漾之意境……
香車寶馬,溫柔之榻,乾淨識趣的絕色美人,外加特彆的“藥酒”,按理應該沒有問題。
豈料李妄醒來,發現不對,美人還未踏進房中,他便越窗而逃了……
“……荒唐,實在荒唐,小王爺你這實在荒唐。”譚德德搖搖頭,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李和委屈道:“我有什麼辦法,平日在宮裡根本無法下手啊。”
“再者,我還不是為了皇兄,為了這天下社稷,”李和接著道,“皇兄繼承大統已八年,後宮卻空無一人,彆說皇後貴妃,連個普通侍妾都無。皇兄主意大,朝臣們勸不動,不敢勸,我不另想它法,可如何是好?”
“哪怕這法子荒唐了些,倘若能從此叫皇兄開竅,廣納後宮,也算功德一件。”李和正色道:“就算日後史書上記我一筆,遺臭萬年,我也甘願認了。”
譚德德:……
“當然,我也是為了自己,”李和愁苦道,“皇兄一日不婚,我便也一日不能成親,更不敢有子嗣。我都十八了,我想啊,我愁啊。”
譚德德明白這其中內情,見李和就這麼坦蕩蕩說出來,反倒一時不好接話。
“無論如何,以後萬萬不可了,今日萬福,陛下無事,萬一……”
“五十板子呐,再不敢了,”李和趴在輦上,有氣無力道:“話說,在那巷中到底發生何事,何以皇兄如此震怒?”
僅是下藥,皇帝倘若不願,也無人敢真的強迫行事,李和已經做好皇帝醒來後,攆走美人,罵他一頓的準備。然而皇帝之怒遠超他想象,李和雖行事荒唐,卻也不笨,斷定在那巷中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尋常之事,徹底惹到了皇帝。
“這正是老奴想問小王爺的。”譚德德道。
李和茫然道:“我趕到時,陛下已被你家小公公護送出來了,巷中究竟如何,我並不知。隻能大略判斷,當時巷中確有其他人。”
具體情形怕是無法從陛下口中得出,這事因李和而起,也不必避著他了,譚德德看向一旁的譚笑笑。
譚笑笑忙將自己進入巷內時的所見全盤托出。事關重大,自不敢掉以輕心,事無巨細,每個細節都儘力描述。
聽完譚笑笑所言,譚德德與李和對視一眼,一時俱無言。
李和:“如果我沒猜錯……”
譚德德:“如果小王爺沒猜錯……”
譚笑笑不敢說話。
“什麼女子如此大膽,竟敢輕薄皇兄?”即便不知道李妄身份,卻也是貨真價實的男人。李和從譚笑笑所述中判斷出雖那人不知為何沒有最終得手,但毋容置疑下過手卻是肯定的。
大康女子當真越來越彪悍。
“難怪……”譚德德喃喃道。
難怪皇帝今日要沐浴這麼長時間。譚德德想起皇帝磋磨的那處,先前的疑惑便倏然解開。
這女子也太……
“等等,”譚德德忽想到一事,麵色一變:“當時來報予城防軍的,你可看清是何人,是男是女?”
譚笑笑搖頭道:“那人背著光,說完就走,沒看清模樣。隻知是個男的。”
當時事出緊急,譚笑笑剛找到城防軍,正逢那男人來報,因那小巷離小王爺那宅院不遠,他心念一動,亦是急病亂投醫,匆匆跑去,是以根本沒注意那報信之人何等模樣,更不曾想到其他可能。
如今譚德德一說,方後知後覺,背後冒起一陣寒意。
“……確為男的。”
“……什麼樣的?”
譚笑笑努力回想:“五大三粗,身形威猛……”
李和已明白譚德德所問何意,頓時也一僵:“不會吧……”
譚德德張了張嘴。
李和:“……也不是不可能。”
譚德德掩臉,白胖無須的老臉微微顫唞。
當時巷中無人,街道四周也無人,那男人無論如何,總有嫌疑。
男人……
“早知如此,還不如從了我那的美人呢,好歹乃絕色佳人,”李和歎息道,“話說,皇兄真乃神人,我那藥,彆說人,再猛的馬都抵擋不住,皇兄究竟怎麼能逃出去,還能支撐那麼久的?”
“譚總管,你偷偷告訴我,皇兄他,是不是,”李和努力揚脖,壓低聲音道,“有什麼難言之隱?倘若是真,我有好些藥……”
“老奴建議小王爺親自當麵問問陛下呢。”譚德德微笑道。
李和趴了回去,氣若遊絲道:“我才十八,還未娶妻生子,還是算了吧。屁股好痛,我得回去了。”他頓了頓,又道:“皇兄定不會饒了那人,若抓到,務必第一時間告訴我。”
“我這五十板子,定要還他一半。”
送走李和,譚德德匆匆返回。
殿中,李妄正在桌前,執筆描摹什麼,地上淩亂扔著幾團廢紙。譚德德輕手輕腳進來,候在一旁,靜靜等候。
李妄麵色陰鬱,眉頭緊蹙,似在思索什麼。片刻後,擱下筆。
“三日之內,將此賊抓到。”李妄冷聲道。
譚德德忙道是,接過畫像,一瞥之下,心中哐當一下。
當真是個男的!
隻是那麵容有些模糊,一想便明白,定是李妄當時藥性發作,時昏時清,耳目皆有所影響,以至於沒太完全看清對方樣貌。
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子。
不過,卻又不似譚笑笑所說,這麵容五官,哪怕模糊,怎麼看都跟“五大三粗,身形威猛”不太沾邊…
“抓到後,朕親自審問。”李妄深邃雙目中寒意沁沁。他雖沒切實看清那人模樣,但隻要再見到他,定能一眼認出。
李妄雖沒明說,譚德德卻從其神色中咂摸出他的未儘之語:屆時要剝了那人的皮,抽了他的筋。
已是深夜,明月高懸,李妄卻無睡意,在書案前坐了一會兒,起身來來回回踱步,仿佛總有哪裡不得勁兒,心中躁鬱。
一閉眼,一停下,眼前便浮現出那雙帶著涼意,柔軟,如蛇般滑過下頜的手,以及那人色眯眯的笑容。
還有那鎖骨上的疼痛。
更有那最後重重一按……
%e6%b7%ab賊!
李妄猛的閉眼,怒火複燃,沉聲道:“備水!”
嘩啦啦水聲複再響起。
譚德德守在門外,麵帶沉痛。皇帝並無什麼不可碰觸的癖症,隻是天子龍體,無人敢隨意觸碰,便是平日伺候,也皆小心翼翼。如今卻被輕薄了,還是個男人!
大康雖男風不鮮見,皇帝不曾明令禁止,卻也不見得多待見……如今被個男人上下其手,怎麼可能不怒。便是譚德德,都覺痛心。
“潔身自好這麼多年,終究還是……”
譚笑笑接口道:“……臟了。”
“你還敢說!都怪你!你這個沒用的東西。”■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譚德德怒起,抬手給了譚笑笑一巴掌。
譚笑笑哭起來。
雖說要抓人,然則終究事關天家顏麵,不能大張旗鼓,隻得私下尋人,抓捕。然而三日過去,或許因那畫像模糊之故,遍尋平康以及附近幾坊,皆無所獲。
人倒是抓了些,帶到皇帝麵前,卻通通不是。
三日過後,李妄再度出宮,憤怒的決定親自去碰一碰。
第4章 逼真麵具
話說那晚種蘇回到客棧,倒頭便睡,一覺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方起床梳洗,吃過飯後,雇了輛馬車,離開客棧,前往租賃的宅院。
今日天氣突變,日光稀薄,春寒料峭,種蘇坐在馬車裡,頗有點懶洋洋的。不知走了多久,忽聽外頭喧嘩,伴隨著嗬斥聲,種蘇手中扇子一挑,掀開半麵窗簾,朝外看去。
原來路過平康坊。
白日裡的平康坊不似夜間繁華綺麗,稍顯冷清。是時隻見官兵身影出入,似在盤查什麼。路邊被趕出來些豔麗女子,以及宿在坊內的男子,皆衣衫不整,滿麵倦容,女子們打著哈欠,怨聲載道。
“怎麼了?”種蘇隨口問道。
“官府辦事呐。”車夫道:“說是要抓個大%e6%b7%ab賊。”
種蘇一頓:“哦?”
心道不會這麼巧吧,昨日剛被人叫%e6%b7%ab賊,今日便要抓%e6%b7%ab賊。
“%e6%b7%ab賊日日有,抓不儘囉,”車夫笑嗬嗬道:“說是抓賊,大概又是平康裡哪家得罪了某個達官貴人,借機整治呢。這種事在長安,尤其平康這些地方,實屬常事。公子以後見多了,就習慣了。”
車夫是個老把式,見前頭稍顯擁擠,便一揮馬鞭,轉道而行。
種蘇打了個哈欠,放下車簾。
上京之前,種父便來信托人事先租下一小院。
京城之地,自然寸土寸金,種父原打算怎麼奢華怎麼來,最好能住在離皇宮最近的地方,這樣種蘇日後進宮辦公早上亦能多睡會兒,然而那種地方居住的多半都為王親貴族或朝廷重臣,種蘇一芝麻小官混於其中,委實有點引人注目。
以她的身份,還是低調些罷。
於是最終決定,賃個中等偏上的便可。
“這是……中等偏上?”
種蘇主仆三人,站在院中,桑桑左右看看,疑惑問道。
小院乃一進的院子,一間正房,左右兩間偏房,兼一耳房,另有雜物間,小廚房。門窗半舊不新,青石板縫裡小片青草迎風招搖。院中空落,綠植稀少,唯有棵半高的石榴樹,天井裡水車乾涸,竹筒上可見半死不活的青苔。
“老爺這是找的什麼人呐,該不會貪了老爺銀錢罷。”桑桑不滿道。
種蘇敲了桑桑一扇子,笑道:“進去吧。”
種蘇也有點意外,這小院怎麼看,都隻能算一般,大概京城租價真的很貴罷,如今又是春闈以及入職之際,房屋想必緊張。
種蘇倒不怎麼在意,幼時種家未發跡之前,一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