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聞冷哼,“這臭小子,如今倒有本事揍我?”
操作員深吸了口氣,“那現在?還按他說的做嗎?”
男人一臉看傻子的眼神,“老子這麼想看他死嗎?給我做。”
操作員正身,“好嘞。”
……
一匹快馬奔入皇城。
馬上的人一身甲胄,胄上還染著黑紅色的汙垢。
身後,跟著同樣裝扮的千名騎兵。
往日守備森嚴的禁城,今日卻城門大開。
烽火四散,箭羽林立,橫屍遍地,連護城河的水都泛著淡淡的粉。
馬踏城門如入無人之地。
進城後,打頭的將領揮手,“程之意,你帶大部去廣政殿,務必絞殺叛賊。”
身後的副將上前,“太子,你不和我一起?”
“我先去趟長春宮。”太子夾了夾馬腹,領著一小隊人朝著另一方向離去。
不一會兒,這隊人抵達一處緊閉的宮門。
周圍宮道乾乾淨淨,宮內也安安靜靜,叛軍似乎還未曾來過。
但太子卻擰眉示意眾人停下。
側耳傾聽,隱約聽見細微的弦聲。
他頓時反應過來,“有埋伏,退!”
眾人競相撤退,但已然晚了。
宮道兩端忽然湧入大量手持弓箭的禁軍,緊閉的宮門打開,亦湧出兩列精兵,將太子一路人馬團團圍住。
“太子哥彆來無恙啊。”
一身著華服的青年從宮門後走出。
“敬呈?”太子回馬,看著眼前的人麵露驚詫,“你不是……”
“我不是於半月前就死於叛軍蹄下了嗎?”薄敬呈麵露惋惜,“叫你失望了,我還活著。”
太子沉默片刻,很快反應過來,“你騙我,老二壓根就沒有反,是你?”
“不完全是假話。”
薄敬呈:“二哥的確反了,但早在起兵當晚,就被我發現,我領父皇之命誅殺反賊,成功阻止了一場宮變。”
“那老三怎麼回事?”
“哦,他不相信二哥造反,無詔擅自離藩返京,自然與謀逆無異,也被我斬於宮門之前。”
太子驚愕得說不出話。
薄敬呈踱著步,從宮門走到對麵的宮牆下,抬手撫摸著牆上的紋路,輕柔細語,“我打出生起就看著這堵紅牆,外人隻道它如何漆紅如晝巍峨無匹,卻不知它的紅是血染的。裡頭的人世世代代隻有鬥爭,沒有感情,沒有朋友,沒什麼值得信任,就好像一把鑲了寶的利劍,除了殺人,又有什麼用呢?”
太子搖著頭,不可置信,“敬呈,我倒不曾知曉,你才是藏得最深的。”
“藏?”薄敬呈似聽見什麼笑話,“我若是不藏,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一開始,我也隻想做個閒散人,等到時機成熟,出宮建府,本本分分過完這一生。”
他驀然紅了眼眶,“是你們!是你們一次次的得寸進尺,將我一步步推入這個飲血的深淵!我一出生就夭折的明月,從未行差踏錯的母妃,疼我至深的若芳姑姑,還有小墩子……”
“你從小就是太子,輕易獲得所有人的喜愛。可是我呢?我隻有他們……我滿以為我不爭,至少能保得住他們的命,可你們卻連我僅有的東西都要奪走……”
“我恨我自己!我恨你們!恨你們所有人!是你們害得我一無所有!”
“你知道在軍營這些年,我過的什麼日子?天黑一閉眼腦子裡全是曾經的懦弱,難道我不該反擊嗎?你若是我,還會覺得這是藏嗎?你說話啊太子!”
他仿佛瘋魔了,歇斯底裡地瘋魔了。
抓著太子的眼睛裡,是滔天的恨意。
馬蹄後退。
太子似是想到什麼,麵露虛色,但嘴上卻道:“敬呈,你以為我這個太子就很好做嗎?打從我被立為太子開始,前朝後宮多少刺殺、多少風起雲湧都是衝著我來的?我若不爭,一無所有的人就是我!我的母後,甚至整個程家,我比你更輸不起!你若是我,你會坐以待斃嗎?”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薄敬呈大笑。
一開始頗為酣暢,到最後卻變了味道。
他噙著淚,嘲笑道:“在萬人之上的權利麵前,什麼血緣、什麼親情,都抵不過一個‘帝王之心’,親父子尚且反目,叔侄又算得了什麼?”
“父皇要的從來不是什麼完美太子,一個完美的太子對他而言,無異於謀逆。”薄敬呈說到這兒,忽然想到什麼,“哦,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謀逆。”
太子聽出他話裡有話,“什麼親父子?什麼叔侄?你什麼意思?”
薄敬呈意外,“看來你還不知道?”
太子眼裡閃過一絲慌亂。
他意識到,有什麼東西,自己從一開始就錯過了。
“不是父皇的兒子,注定你如何都是徒勞。”薄敬呈收了笑,拍了拍手,“上酒。”
“總歸是兄弟一場,便送你最後一程吧。”
……
十一年前,長春宮,是夜。
緊閉的宮門後,插滿了長長短短的棍棒,一眾宮人內侍奮力抵抗。
門上傳來一陣陣規律的撞擊和捶打。
遠處的宮殿之上,火光衝天,山呼海嘯的廝殺聲從四麵八方奔湧而入,將這個尋常的禁城之夜,衝刷得搖搖欲墜。
宮殿之內,一個婦人癱坐於榻前。
寬厚的衣袖之下,蓋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幼童。
身前的宮女拿著一把匕首,死死盯著殿外的宮門,“貴妃娘娘放心,隻要有我映秋一口氣在,絕不會叫叛軍傷了小殿下一根毫毛!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母妃……我害怕……”小殿下悄悄抬頭。
貴妃將他往懷裡又攬了攬,“阿言不怕,母妃一定會保護好阿言,誰都不能輕易欺負你去。”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敲門?明明說了不讓進的……”
“不用怕,他們是衝著母妃來的,阿言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哐當——”巨響。
殿門終究被砸開,整個門框都被拆卸下來。
“哎呦喂……”
宮人倒了一地。
一行人很快跨進宮門。
打頭一人手持利劍,衣服上沾著血。
他看也未看地上的人一眼,更不曾下令屠殺,徑直往殿內而去。
“一一?”
甫一進殿,他的眼神便落在那華服女人身上,目露焦急,“你還好嗎?可有受傷?”
女人撇頭。
拿著匕首的宮女擋在女人身前。
“除了太子殿下,這裡就沒有其他人敢傷害貴妃!”
“啊……”
男人隨手將人掀開,腳步不曾受阻,輕輕跪在女人的身邊。
“這麼晚了,阿言怎麼還未睡覺?”
被叫阿言的孩子聞言想要轉頭,被女人死死按住。
她不曾正眼瞧他,“殿下如願了?”
“未曾,隻是殺了狗皇帝,還剩一半。”
“既然還有一半未曾如願,不知殿下為何來此?”
“你知道的,一一。”
男人伸手抓住她的手背,“我為什麼來這兒,沒有人比你更清楚。”
手背上的黏膩,讓女人下意識縮手,但卻沒有掙脫。
因為男人不準,“從今天開始,再也沒有人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我會讓你做我的皇後,立阿言為太子,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絕不會給旁人。”
他語調溫柔,若是忽略眼底狂熱的愛意,當真是個再合適不過的良人。
“隻要你答應,永遠不離開我,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男人頓了頓,“還有阿言。”
“一一,答應我,做我的皇後。”
他看著她的眼睛,手心漸漸攥緊。
女人咬著牙,一開始還在忍。
漸漸的,手開始顫唞,到最後忽然鬆開,終於抬頭,“好,我答應。”
懷抱鬆開,懷裡的幼童也得以出來。
他一眼認出眼前身穿甲胄的男人,開心喚道:“皇兄!你怎麼來了?”
男人鬆開女人的手,笑著回答,“來看阿言。”
幼童看著他手裡的劍,有些疑惑,“這是劍?皇兄你怎麼帶著劍過來?上麵沾著紅紅的東西又是什麼?”の思の兔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男人將劍插回劍鞘,抬手將幼童舉了起來。
逗弄了幾下,直到幼童哈哈躲癢起來才將他放回地上。
平靜地回答他之前的問題:
“劍上的紅,是我父皇的血。”
幼童微微一愣,還有些不明白,“皇兄……”
男人打斷,“阿言,叫父皇。”
……
“嗬——”
薄言從夢中驚醒,看著帳頂許久沒有回神。
與此同時,聽潮軒。
“不……不要死……不可以……”
薄敬呈搖著頭,眉心緊蹙,嘴裡還念念有詞,看起來極為痛苦。
若芳姑姑揭下薄敬呈額頭上的帕子,憂心道:“太醫怎麼還沒到?小墩子今天怎麼這麼慢?”
趙才人用沾了水的帕子,不斷在薄敬呈乾枯的嘴唇上擦拭,“要不再派個人過去看看?說不得跌哪兒了……”
第54章 帝王策9
“敬呈?敬呈?”
迷迷糊糊還未睜眼, 薄敬呈就聽見熟悉的聲音……
原本不可能再聽見的聲音。
等看清床沿邊上的三張臉,他先是麵露驚詫。
“嘶……”
然後捂著頭,突然神色痛苦。
“哥哥!”
“敬呈!可是頭還痛?”
“殿下囈語了一整夜, 想必口渴萬分,來,喝了這碗安神湯。”
“無事,我無事。”
薄敬呈抬手,言辭透著更甚從前的冷靜,麵色也很快平靜下來。
趙才人憂心,“你都燒了一整夜,怎麼會無事?”
薄明月:“哥哥,我和娘都很擔心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若芳姑姑哽咽,“是啊,兩位主子都在這兒守了您一夜。”
薄敬呈已經緩過來,捏了捏明月的臉,笑道:“哥哥知道了, 下次不會叫明月擔心了。”
趙才人:“你自己還是個孩子,下次萬不可如此莽撞, 便是救人, 也輪不到你,明白了?”
薄敬呈一口答應。
對這幾位的絮絮叨叨都耐心答了, 還笑得一臉開心,很久後才問起昨晚的後續。
“四哥最後如何了?”
趙才人:“虧你遊得快,施救及時, 四皇子當時便醒了, 請了太醫連風寒都沒有。”
薄敬呈不解, “居然沒事?”
趙才人:“反倒是平日看著康健的你和太子……”
薄敬呈蹙眉,“太子如何?”
若芳姑姑:“聽說太子殿下昨日回去也發了熱,不過不如殿下嚴重,一早便聽說已經醒了,現已去了崇文殿。”
薄敬呈微微斂眸,“莫非他也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