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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神時,他已經站了起來正給晏疏添酒。

晏疏慢半拍地垂下睫毛,看著透明的酒水涓涓入杯,嘴角浮起一個淡淡的笑意。

晏疏挺喜歡酒,奈何天生體質不行,喝一點就醉。

酒杯相撞發出清脆的叮鈴聲,蕭亓先一步喝儘了酒,在晏疏手指碰到酒杯的瞬間他又反了悔。

他自嘲著,想要把酒杯拿過來,這時手背突地一痛,而後眼看著晏疏喝完那杯酒,評價一句:“怪好喝的。”

蕭亓一愣,他本就不善言辭,這會兒全然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

方才有那麼一瞬他是想灌醉晏疏,想趁機看看他究竟在想什麼,現在都知道了些什麼,了解到了哪一步,關於穢玡的,關於他的。

酒都倒了,臨了又不舍得將這些算計放在晏疏身上。

世間算計太多了,若是連他都還要在晏疏身上打算盤,那他活過來又要做什麼?再成為眾多算計中的一個犧牲品?

罷了,就當一場醉話,以後走一步算一步吧。

蕭亓很明白自己放棄了什麼,或許以後都不再有這樣的機會。他不知道晏疏今天帶著什麼樣的心情來喝這頓酒,或許隻是因為他這段時間的疏離讓晏疏以為他這個不聽話的徒弟又在鬨彆扭吧。

這一刻的蕭亓有些認命。

一壇酒見了底,可見蕭亓回來前晏疏就喝了不少。

一個人明知自己酒量差還要獨自喝酒,想來心中鬱結無處宣泄,隻能借酒消愁了。

心中一清明,人也就變得輕鬆了,蕭亓抬杯打算將這當成一頓單純的飯,不再考慮其他。

卻在這時,晏疏說:“當初在歸遠山下,我們其實並不是偶遇,你本就在那等我,是吧?”

第107章

屋外大雨傾盆,屋內點了燭火,昏黃的燈光下晏疏半垂著眼瞼,嘴角似笑非笑,渾身透露著醉意,看上去似乎是想與自己的徒弟少有地聊聊心事,又覺得自己應該端起師父的派頭,不能將悶在肚子裡的煩心渡給小徒。

他手裡捏著個花生米來回滾,蕭亓就安靜地坐在旁邊看著,酒杯空了便替他滿上。

在添了第三次時,蕭亓“嗯”了一聲。

這中間一直沒人說話,空著的還是晏疏先前的問題。

若是換做平時,晏疏不用轉腦子也能將兩句話連到一起,可惜今天是個例外,還是個百年來少有的例外。

晏疏眉頭一動,沉寂的眸子映著微弱的燭火,鼻腔裡滾了個疑問。

蕭亓的回應本就是糊弄事,他不想讓晏疏的疑惑落到地上,又不想讓晏疏對自己產生猜疑,可惜醉鬼最是不體貼了,想不到蕭亓的糾結也就算了,還要追著問一句:“說什麼呢,大點聲,蚊子聲都比你大,看著人那麼高,怎麼跟個沒出閣的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

蕭亓一噎:“你還見過沒出閣的大姑娘?”

“沒見過。”晏疏笑道,“這麼說來還有點遺憾。”

“你!”蕭亓心裡默念不要跟酒鬼計較,也愈發疑惑晏疏這古怪的行為究竟是為了什麼。晏疏不是個貪杯的人,今日行為怎麼看都有些反常,他本以為晏疏是來興師問罪的,畢竟從陣裡出來時的陣仗怎麼看都是知道了些事情,還是對蕭亓不利的事情。

“算了。”蕭亓在心裡念了一句,轉而對晏疏說,“店小二應該已經燒好熱水了,你也彆喝的太多,回去洗個澡睡一覺,身體不舒服就彆瞎折騰。”

說罷蕭亓便起身,晏疏笑眯眯地抬頭看向蕭亓:“我本就不相信上天注定,也不覺得刻意製造相遇的機會不好,你跑什麼?”

“……”

“刻意就刻意,我又不會跟你算這個賬,世間那麼多人,若非刻意留心如何能一而再的相遇?就算老天想牽線怕也難有幾次成功,我若是想與你算賬,早就將你一並送去邳靈宮。”晏疏語不驚人死不休,繼續道,“歸遠山下看著你的時候就覺得那眼神不尋常,那時候就料到你非善類,慌什麼。”

蕭亓瞳孔震動,沉著聲音問:“那你還帶著我?”

長指摸著杯沿,晏疏另一隻托著下巴,似乎有了困意,迷著眼睛道:“謀財?害命?”

晏疏的口氣太過隨意,隨意得讓蕭亓覺得晏疏或許自始至終都隻是將他當成一個樂子,以此平複著他初回人世的茫然。

蕭亓甚至懷疑,晏疏是不是想借著自己的事情看世界,他其實對穢玡並不執著,於這世間是否還會大亂也不關心,一個早就為大道奉獻過聲明的人,任誰再重生也做不到第二次坦然赴死吧。

所以自己算什麼呢?一個不堪重要的消遣?

萬般思緒皆不抵一句“不曾在意”,有那麼一刻蕭亓甚至想放任事情亂下去算了,他隻需要尋個機會敲暈晏疏,將其帶到一個深山老林裡綁起來,何苦像現在這樣一邊周旋於外界,一邊還要擔驚受怕晏疏知道不該知道的事情。

然而在他低下頭時,在他看見晏疏隨意挽著的銀發時,躁亂不堪的心觸不及防地又靜了。

銀發扭轉中是他當初送出的木頭簪子,款式簡單,大街上隨便找個小販大概都要比這個精致,卻是不知道為什麼讓晏疏用了這麼久,直至今日都不曾換掉。

管他什麼想法,在觸碰到發簪時瞬間竟然什麼都不剩了。

蕭亓走回凳子前坐下,填滿空了的酒杯,問:“你想知道什麼?”

晏疏自始至終都好像無所覺般安靜著,也或許是在那片刻的安靜裡打了個盹,聽見蕭亓的問話睫毛顫了顫,慢半拍地抬起頭,疑惑茫然地看過去,似乎沒聽懂蕭亓說什麼。

晏疏酒量差又上臉,起初還隻是一點點,這會兒酒勁兒徹底發上來人就有些懵,看起來呆呆傻傻,在那張平時溫柔又疏離的臉上多出了一點憨態可愛來。

蕭亓原本對晏疏就堅持,這會兒看見他的這幅樣子心更軟了。

他一直不願對晏疏說謊,好在他平時話就少,晏疏也並非一個追根究底的性格,即便從前多次鬨矛盾,最後都不了了之。蕭亓知道晏疏心中肯定有諸多猜想,隻是一直沒敢多問,他怕問多了自己露出馬腳,也怕晏疏真的知道了什麼。

可今天晏疏的樣子太反常了,也太柔軟了,軟得蕭亓抓狂。

帶著點自欺欺人人的想法,他醉了,就算說什麼想必明天也記不得多少吧。

就這樣,蕭亓先一部撕開了兩個人之間心照不宣的屏障。

“不管你信不信,我與那些豢養穢玡的籠子並無關係,那些東西是從何時被圈起來說也並不清楚。”蕭亓看著晏疏,一字一頓地說,“我不知道你從哪知道了些什麼,對我有多少疑慮猜忌,事到如今不知道你對我的話還信幾分,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對你說,我對你從無惡意……”

晏疏輕笑:“那是什麼意?你之前不還說對我心懷不軌,倒是匡我的?”

沒有想象中急於辯解的樣子,蕭亓表情不變,沒理這句的含義不明的笑話,繼續說:“若你今日是因後世人心而心生悲涼,才有此番行徑,我可以陪你大醉一場,若是因……”

他本想說,若是因我的事情而為難,我可以將你所想知道的儘數相告。然而話到嘴邊,覺得此話出口除了自作多情實在沒什麼意思,便住了口。

晏疏似乎沒有察覺到蕭亓未儘之言,也可能真的喝多了影響,半眯著眼睛笑看著蕭亓:“人性本就如此,又不是百年演變後的結果,和平之下這還算好的,過去生食人肉屢見不鮮,有時候甚至分不清匍匐在地的究竟是人是怪,我手上說不好沾了多少條人命呢,那時候我都沒悲涼地去喝悶酒,如今更不值得大醉一場。”\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那你這又是為何。”蕭亓的心突然變得緊張,一種呼之欲出的答案在心頭上跳動著,越跳越高,越跳越猛,差點徑直從喉嚨裡湧出來,好在牙關儘職,守住了。

蕭亓是個沉得住氣的,天塌了都能坦然坐在茶舍裡擦著懷中寶貝藍珠子的程度,即便麵對晏疏也還算穩當,隻偶爾露出馬腳,也很快能收住。

他應該收得住。

“為了……”晏疏說話本就不快,染上酒味就更慢了,再到蕭亓耳中更是被無限拉長,扯開蕭亓的神經緊繃著,而晏疏更是好像享受這種吊著人的行為,笑容少有地多了點頑劣,看見這一幕蕭亓甚至以為是光線太暗看錯了。

可惜仙尊今日喝酒後顯然不準備當人,拖人不算,還要端起杯喝上一口酒,慢慢悠悠地將酒杯放回去,這才重新開了尊口:“為了看看什麼樣的人能為了幾次偶遇而執著百年。”

晏疏本以為這句話出口,蕭亓要麼震驚不安,要麼矢口否認,卻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坦然,甚至眼底的光都未曾變換半分,就好像這件事晏疏本就應該知道,理所應當,不容置喙。

這反倒讓晏疏無言以對。

蕭亓:“殷燮扶告訴你的?”

除了他,想不到誰還會多嘴。

“可能殷仙師看不慣你處心積慮的偶遇,他知道你裝成少年人混在我身邊嗎?”一想到當初蕭亓的樣子,連晏疏都有點抓頭皮,他隻聽說過有些人會因為修為跟進,而將麵貌停留在那個時刻,卻沒見過什麼人還能把容貌骨骼往回推的。

“說到這我一直想問,你是怎麼做到能回到少年模樣的?不像易容,鬼修還有此番功法?”

蕭亓不動聲色地抿了下嘴:“算是吧。”

晏疏點頭:“怪不得如今這麼多人願意入鬼道,既能容顏常駐,又能起死回生,倒是不知這鬼道的開創者是如何天縱奇才。”

“哪來的天縱奇才,不過是一群亡命之徒求生無門自甘墮落罷了。”蕭亓自嘲道,“仙門看不起鬼道是對的,你也彆靠他們太近。”

“怎麼,怕殷燮扶話太多,說些不能說的事?”晏疏道,“殷燮扶不就是鬼修?聽說還是你帶入鬼道。”

蕭亓徑直忽略了前半句話:“他當年跟個死人沒區彆,隻當鬼道真的入陰曹,去找他心上人罷了,總歸要有個念頭活著。”

此話在理,人自生時起,每一步都在走向死亡,支撐前進步伐的便是這念想。為親朋、為好友、為錢財、為名利,不管為什麼都算是個理由,在走向死亡這個過程中堅持的理由,若中間連這些都沒了,行屍走肉也就爛在土裡了。

“你不同。”不等晏疏說什麼,蕭亓自己挑起了這個話題,“我等你百年,是因為百年前你靈魂未儘,屍骨完整,還有這東西在。”說著蕭亓拿出泛著藍光的珠子。

這東西是早年晏疏初入化境時,用靈魂碎片和五成魂元煉鑄而成法器,彆人慣用刀劍,晏疏險笨重不稱手,久久唯有本命法器,直到達成才親手練就。

此事甚少有人知曉,為此他閉關數年才得以恢複。

聽見蕭亓的話,晏疏心中突然不知如何形容。

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