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1 / 1)

店小二。

沒人知道他其實是個死在百年前,早已作古的人。

換做從前,晏疏斷然不會摻和到這種事情裡,因果相承,事情無論大小皆有所歸,既不能保全所有,不如置身事外,所以在故去,他是個冷漠到不近人情的人。

四周飄著菜香酒香,晏疏仰頭看著立在高處的太陽,手臂半遮著眼睛,整個人尚且處於雲裡霧裡的狀態,就聽見有人開口道:“祖宗,你擋路了。”

第2章

又拽又臭屁的聲音,聽起來特彆耳熟。

晏疏收回目光,低下頭時見著一個熟悉的模樣,心中一樂。

偌大的街道,周圍行人雖多,他站在這除了有些礙眼,遠遠達不到堵路的地步,這顯然是個找茬的。

晏疏絲毫不覺得被冒犯,摸著下巴毫不掩飾地打量起對方的小身板。

少年被看得渾身發毛,下意識想要後退,幸好身體作出反映得前一刻意識先控製住,沒在氣勢被人壓過之後做出更丟臉的事。

晏疏似乎沒看見少年的窘迫,教書先生似的正經說:“找茬可不能是像你這樣找,直愣愣跟個木樁子這哪是找彆人茬,彆人不欺負你就算了。你看先前在茶館,你再晚走一步估計就要挨揍。”眼看著少年臉色越來越黑,一點都不懂少年心的晏某人接著戳心窩,“再比如你剛剛看我不順眼,說我擋了你的路,萬一我是個脾氣好的直接讓開,你這一拳打到棉花上多難受。”

“那該如何?”少年人下意識地問出口,猛地發覺這個問題太傻,他才是找茬的那個,現在跟被找茬的人取經是怎麼回事?

果不其然就見白發青年彎著眼睛笑了起來。

好在這人沒有再多嘴說什麼讓少年人下不來台的話,低下頭,指著少年人的鞋子一本正經道:“你踩碎了我的影子,得賠。”

青年的影子落在地上,正巧被少年的鞋子一分為二。

太陽落在青年的人身後,雪白的頭發上鍍了層金色,清冷的身形上多了暖人的色調,疏離中帶著柔軟,明明置身於喧鬨的市井間,卻又有種一觸即破的錯覺,比那泡沫還有脆弱上幾份,不知何時就會悄然而逝。

少年人手指顫唞,他很想去碰碰,但理智壓住了他此時所有的行動,呆愣愣地站著好像隻是被這句毫不講理的勒索驚住了。

晏疏從前說話的機會不多,大多端坐著當尊雕像鎮場,挑釁的人不是沒有,他端著身份不與那些人計較。

民間三代人的更替足夠遺忘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百年前人的模樣。

晏疏再次回到世間,如今身份地位都不要緊,沒了門派的責任,他終於可以肆無忌憚了——沒人知道沉默寡言的晏疏其實是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

少年身量尚未長開,比晏疏矮了半個頭,模樣看起來臭屁,一句話就被堵得啞口無言,抿著嘴頗為不高興地瞪著一雙漆黑透亮的雙眼。

晏疏倒不會跟一個半大的孩子計較,隻是覺得這孩子著實有趣,身上有股若有似無的味道,細嗅又什麼都聞不到。若說平白對一個人心生好感,晏疏自然是不會信的,事有因果,二者定是有所牽絆,才會多了這麼點超出常人的緣分。

茶館姑且算是第一次相遇,如今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就已經見麵第二次了。

晏疏目前無事可做,又對自己死而複生這件事也沒有頭緒,閒來無聊拿著這個少年打趣。

少年跟個棒槌似的,用力咬了下嘴唇,憋了半天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在晏疏逐漸挑高的眉頭裡,扯住了晏疏的衣角,揚著聲音說:“你影子壓到我的腳了,得賠!”

很好,會舉一反三了。

身上比臉還乾淨的晏某人絲毫不慌,點頭破以為是地說:“和好,你欠我的我欠你的,兩兩相抵……”

“在那!就他!抓住他!”身後突然一聲大喊,少年渾身一僵,拉著晏疏就要跑,卻被晏疏一伸胳膊攔下:“跑什麼,抓你的?”

“與你何乾?”少年一臉怒氣,用力推開晏疏。

晏疏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了這麼個小孩兒,從見第一麵起就一臉不善。

他生前的仇家活到如今怎麼也得一百多歲了,不可能是個小屁孩。

世仇更不可能,晏疏從前甚少出門,哪裡能得罪人到將他的畫像掛起來給後人辨認的。

更何況若真知曉他的身份,百年前的死人如今活著出現在麵前,嚇也能嚇死幾個。

思來想去晏疏也沒想明白其中緣由,攔人動作未收,耽誤了這麼會兒功夫,方才吼叫的幾個人已經跑至麵前。

四五個做家丁打扮人將少年和晏疏包圍在其中,一人拿著畫像和少年比對了一下,說:“就是他,帶走。”

周圍很快有人圍過來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晏疏瞥了眼低著頭的少年,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向後一退,一副跟這個少年不熟不沾邊的樣子。

隻是他剛邁了一步,卻忘了少年還扯著他的衣袖,兩人距離拉開,這點拉扯就暴露在了眾人眼前。

家丁頭頭一眼見著,衝著周圍人擺手:“一塊的?全都帶走!”

晏疏:“……”

無妄之災大抵就是如此吧。

周圍圍觀的百姓漸多,但是家丁辦事很利落,人還沒聚集多少,一行人就已經推搡著走了。

撫寧鎮是個福鎮沒錯,卻也偏遠的很,滿鎮上隻有一個姓鄒的富戶,成了當地的土霸王,這些家丁便是鄒家的人。

晏疏和少年被一起扔在了一個柴房裡,連個休息的地方都沒有,少年好不講究地坐在地上——自二人到了這裡他就鬆了手,隻是偶爾轉著眼珠子偷偷盯著晏疏猛看。

柴房就那麼大,幾步就溜達完了。

透過窗戶紙能看見外麵站著兩個家仆守門,既是出不去,晏疏沒有著急,溜達到少年麵前:“說吧,拖著我一起過來是想做什麼?”

少年哼了一聲:“怪你攔著我。”

“你不跟我說原由,萬一是個小偷怎麼辦。”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少年冷著臉又哼了一聲:“誰偷誰還不好說。”

晏疏嘖了一聲正準備站起來,袖擺卻又被拉住。

那少年極度彆扭地攪著他的衣襟說:“這家人不安好心。”

晏疏樂了:“方才不知道是誰揪著我的袖子不肯鬆手,把我拖進火坑,如今良心難安了?我還以為你是害怕,所以隨便拉著陌生人撒嬌呢。”

晏疏長了個好模樣,可惜沒長個好嘴。

少年人的眉頭隨著晏疏的話越皺越深。

這小孩長得不錯,就是話太少,悶半天憋不出一個屁。晏疏耐心極好,越看他這樣越覺得有意思,問:“你叫什麼?”

少年一副我不想和你多說話,和問彆人之前都應該自報家門的表情。

晏疏就勢坐到他旁邊,身後靠著柴火垛,胳膊放在膝蓋上,說:“你要不說我就喊你小孩……”

小孩兒大抵都不喜歡彆人叫他小孩兒,少年也不例外,趕在在晏疏還沒說完,快一開口:“蕭亓。”

晏疏一挑眉,少年以為他沒聽清,稍稍抬高聲音,重複了一遍:“叫蕭亓。”③思③兔③網③

少年尚且處在變聲期,一點點沙啞,和介於童聲和成年人之間特有的混聲,帶著一點點厚重,尤為好聽。

“名字怪好聽的。”晏疏毫不掩飾地誇讚了一下,目光掃過少年迅速躥紅的耳尖。

少年——蕭亓模樣雖未長開,五官俱是不錯,眉骨高挺眼窩微凹有些像西域人,但沒西域人長得那麼有攻擊性,高挺的鼻梁之下,嘴唇不知是不是總喜歡抿著的原因,看起來很薄。

長大想必是個蠱惑萬千少女心的禍害。

心裡也就這麼一念,晏疏沒再打趣他,正經說:“咱們現在姑且算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說罷,他們抓你做什麼?事先說好,你若是作奸犯科燒殺搶奪,我肯定斷了這根繩子,把你捆了扔出去油炸,聽說油炸螞蚱挺好吃。”

“你想炸了我吃?”原本一句唬小孩子的話,前麵那麼多不著調的話都沒有引起蕭亓的注意,不知怎麼的,這句話竟然得到了反映。

晏疏心道:“果然是小孩,禁不住嚇。”嘴上不知道適可而止,唬人地板起臉:“怕了?怕了就好好跟我說說。”

晏疏順手摸出一根稻草叼在嘴裡,白發隨意散落在地上,一點都不講究。

蕭亓似乎真的被晏疏這句話嚇到了,習慣性抿著嘴。

晏疏也不著急,晃蕩著稻草看著霧蒙蒙的窗戶紙,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才聽見蕭亓說:“他們想拿我入藥,用我的命換他們家大公子的命。”

這話說得就有些邪乎了。

晃蕩著的稻草倏地一停,晏疏看著蕭亓瘦弱的背影。

少年如今骨架尚未長開,身子偏瘦,肩膀見不得多寬,身上衣服值不得幾個銅板,一看就不是富貴家的。

“換命?如何換?”

蕭亓吐了口氣,嘴唇動了動,勉強道:“拿命換命,據說是早年雲遊的一個仙人給的方法,這家人的大公子生下來帶著病,早就該死了,靠著這個方法續命續到了現在。”

這事真是奇特,生前身後晏疏都沒聽說過還有這麼個治病的方法,就算真有,以命換命也算是邪術,怎麼的也不應該是一個仙人會做的事。

這種法子給了彆人,就算不是自己親手做的孽,卻也沾了因果,因果相承,善惡有報,於修行無益,什麼仙人會這麼辦?

晏疏偶爾看起來吊兒郎當不著四六,但也不會縱了一個孩子因為邪術丟了命。他撚著手指,習慣性地想要把玩些什麼,然而指尖一片空嘮,順手從旁邊揪了根木柴搓著,問:“如何換命你可知曉?”

說完他一抬頭,看見蕭亓半低著的腦袋,整一副失落無助可憐巴巴的模樣。

晏疏心中一動,電光石火間找到了一丁點名為良心的東西,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家人呢?可知道此事?若是知曉你丟了,他們必定會報官,小鎮雖偏遠,卻也不會讓這戶人家如此無法無天,總得將你尋回去,不必怕。”

“我沒有家人,鄒家就是覺得我無依無靠,這才盯上了我,就算我明天就被拉去亂葬崗也不會有人多關心,所以他們才會如此肆無忌憚。”蕭亓輕笑,晏疏看見他眼尾極快地彎了一下,“算不得什麼,鄒家人關不住我,你也不用同情我,等入了夜我……我們一起逃。”

前麵還說的不屑一顧,到“我們”這兩個字時突然就變得有些結巴。

晏疏隻當他是個孤兒,無人照拂,不習慣跟彆人有牽扯,便沒有多想。

外麵太陽高掛,距離天黑還要好些時辰,百無聊賴之際,晏疏拍了拍蕭亓的肩膀說:“左右沒事乾,給我講講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關於鄒家的,還有你的。”

蕭亓本就話少,先前的話已經算是好幾天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