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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飲一杯無 妄鴉 4382 字 6個月前

後,淵帝看見了太巫的臉。

並非自己被救了回來,而是一場數年前曾發生過的對話。

“陛下,您當真要救三皇子嗎?”

淵帝恍惚了一下。

他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然而再一次見到了無生機躺在床上的宗洛後,淵帝依舊做出了同上輩子一樣的選擇。

在一通不著痕跡的試探下,他發現自己回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宗洛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沒有那兩年親手下旨,發配邊疆的彆離。沒有巫祭大典的變故。他們還是維持著表麵上一個漠不關心另一個尊重孺慕的父子關係,像宗家過去每一對皇帝和自己寄予厚望的皇子一樣,將所有溫情不動聲色地藏在冷漠威嚴的帝王表皮底下。

若不是有切切實實的記憶,淵帝甚至以為,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夢。

誰能想到,大淵帝王,縱橫一生,上輩子竟落得如此下場。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重生,太巫也觀察不到帝星的軌跡。

不過這並不妨礙淵帝,提前布局埋線,至少不能重複上輩子的悲劇。

然而布局著布局著,淵帝忽然發現,這輩子也跟著一起重生的,並不止他一個。

兩年後,一個九星連珠的夜晚,全天下都做了同一個夢。

在那之後,傳來的便是三皇子於函穀關之下的死訊。同年,北寧王提出了一道不同於上輩子的請求。

有了前世記憶做參照,想要發覺這些不同,簡直再簡單不過。

......

夢醒了。

或許是啜泣聲驚擾,又或者是某種心有靈犀,床榻上的帝王竟然真的動了動。

十幾天以來,他頭一回睜開了眼。

一旁服侍的元嘉驚訝萬分。

早在數日前,禦醫就搖過頭。就連太巫也束手無策。直言能夠撐到現在,或許是強撐著,想要再看三殿下最後一眼。

那雙同虞北洲幾乎如出一轍的鳳眸渾濁了刹那,這才終於找到了聚焦點,變得銳利起來。

即便纏綿於病榻,一副回光返照的模樣,也絲毫不減威嚴。

淵帝緩緩轉頭,看向跪在龍床前的白衣皇子,扯出一個欣慰而無力的笑容:“洛兒,你來了。”

宗洛猛然睜大了眼睛,淚如雨下。

他從未想過。

為什麼這輩子他死遁又回來,淵帝會如此驚怒交加。

因為淵帝早在看見宗洛的那一刻就隱約懷疑,他是否有了上輩子記憶後,費力隱藏怨懟和把戲。

宗洛也從未想過。

為什麼他在生辰宴上,沒有獻上那塊神龍玉,獻上萬年老參後,淵帝的表情會那般不悅,乃至於一夜未眠。

因為淵帝早就知道老三真正費心準備的禮物不是這個。

看到那根老參後,他更能確定愛子同樣擁有上輩子記憶。先前的函穀關一役都是給他作戲看。

然而看著生辰宴上吐血的愛子,淵帝又驚又怒,頭一回疲憊又心酸。

這個孩子,終究還是怨他的。

宗洛還是沒想過。

為什麼淵帝會這麼急著立他為太子,又在立為太子後急著為他鞏固權力,組建東宮,將手下心腹全部醍醐灌頂般推過去。

因為淵帝早就清楚,自己時日無多。

為什麼這輩子,淵帝不再掩飾自己對他的關心,而是一點一點,告訴他一件事——父皇愛你。

巫祭大典前不說,是因為宗家傳統不能說。巫祭大典之後不說,是因為並非血脈。等到終於想通,卻又早已無力挽回。

淵帝無法同宗洛解釋上輩子那道聖旨的緣由,那的確是他親筆所寫。一段失敗的父子關係再怎麼彌補,也會有裂痕。

為什麼那晚坦白實情後,淵帝的神情如此波瀾不驚。甚至在多次暴露,宗承肆吐露,親口坦白,那麼多次露餡後,仍舊沒有半點懷疑。

是因為淵帝早就知道。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老三不是自己的親生血脈。

宗洛不知道,即使這輩子沒有虞北洲在背後參與調換木牌,儲君之位也隻會落在他身上。因為淵帝早在袖口裡準備了另外一道偽造的木牌。

其實那晚是淵帝裝醉。帝王多疑,最後一次試探。

讓帝王驕傲的是,不管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後,宗洛都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甚至於一些蛛絲馬跡。

例如宗洛的諡號是孝恪太子。

孝是孝順,恪是恪守。連起來便是恪守孝道。

若是淵帝沒有重生,諡號自然不會點明孝恪。

正是因為淵帝重生,知曉宗洛真的會因為他的一道聖旨自刎。在以為自己愛子不同於前世,死於函穀關後,悲痛交加,故此下旨封此諡號。

甚至皇陵裡,原定為孝恪太子修建的墳墓,都是按照帝王規格來。

......林林總總,太多太多。

隔著深深淺淺的簾幕,帝王鬢發上的斑白鮮豔奪目。

上輩子的死,這輩子的死遁。

原來,自己並非隻讓父皇白發人送黑發人一次。

淵帝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接到自己這輩子死遁的消息的呢?

宗洛不敢想。

而那個時候自己在乾什麼呢?他以為自己重生了,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布局謀劃,步步為營。

不僅僅是淵帝,也是虞北洲。

那些自己曾自以為聰明的小動作,到頭來,都化作了一把把刀。在宗洛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一遍一遍刺傷著愛他的人們。

“父皇,是兒臣不孝,兒臣罪當萬死。”

宗洛跪在地上,悔恨如同潮水一樣淹沒了他:“父皇,兒臣已經讓北洲去拿半顆仙丹了,您先不要說話,好不好?”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淵帝笑了笑,沒說話。

靜寂的寢宮裡,帝王又將那隻寬闊,滿是老繭的手輕輕放到他的頭上。

雖然淵帝什麼都沒有說,宗洛卻什麼都知道了。

霎時間,他的眼淚越發洶湧。

數不清的自責和悔恨包圍了宗洛,像是將他整個人放在烈火上炙烤,痛苦又煎熬。

宗洛仍不願放棄,低聲啜泣:“父皇,那顆仙丹......”

事實證明,仙丹還是貨真價實的仙人之物。要是沒有那顆仙丹護住一分心脈,虞北洲當真得死在到鬼穀的路上。

正是因此,宗洛才追悔莫及。

如果當時他沒有去前線,而是早些同虞北洲講清那一切,留在皇城,將仙丹留給淵帝,事情就不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是不是淵帝就不會死。

兜兜轉轉,他重生後所有的安排和計劃都成了一紙空文。

淵帝從一開始就知道,默默站在他身後,為他遮風擋雨,鋪好通往皇位的路。但卻什麼也不說。

父愛如山,無需多言。

這樣襯托下來,他和虞北洲當初濃烈而執著,即便彼此坦明,至今仍有傷痕留存的愛恨,竟也變得無從談起。

因為他們最大的分歧,就是糾纏在兩人之間,從血脈調換開始,理不清剪不斷的荒誕命運。

而現在,淵帝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原來到頭來,即使不是出自本心鳩占鵲巢,宗洛卻也切切實實享受了這個身份帶來的便利,甚至將這份濃厚的父愛也跟著一起奪走。

對父皇即將死去的恐懼和對愛人的愧疚將他淹沒。⑧思⑧兔⑧文⑧檔⑧共⑧享⑧與⑧線⑧上⑧閱⑧讀⑧

虞北洲才是那個什麼也沒有做的人,到頭來,什麼也沒有。

淵帝無奈地打斷了宗洛的胡思亂想:“仙丹對朕的身體沒有用。”

寬大的手掌放在太子白色的頭發上,無聲安慰。

他當初救人損耗了命數,早知有此一劫。

再者,淵帝旁側敲擊問過太巫,雖不知道為什麼能夠保留記憶,但或許同他前世瀕死時的許願有關。

“太巫說,有得必有失,凡事皆有代價。”

帝王靠在軟塌上,微微闔眸:“朕當時隻想,若能再重來一次,付出什麼都可。既然遂了朕的願,如今這個情況,倒也算意料之中。”

“不過,朕倒真沒想過,臨死前,竟還能再看你一眼。”

淵帝其實隱隱約約就有預感。

他預感這回突發急病,應當不會像上輩子那般輕鬆善了。便想趁著這最後的時間,將自己最愛的孩子留在自己身邊,安排好後續一切。

在這期間,鬼穀兩位獨苗的糾葛,帝王自然儘收眼底。

真把人弄煩了,他尋了個理由,眼不見心不煩,把虞北洲打包扔到前線去。

這是威懾,也是警告。

雖然淵帝沒做過宗洛相關的夢,但是在虞北洲聯合太巫完善時間回溯陣法前,他倒是夢見不少上輩子大淵的後續。眼睜睜看著虞北洲怎麼把大淵祖業敗乾淨。

做過那些糟糕無比的夢後,要不是看在這臭小子救了宗洛的份上,淵帝早就把人給剁了。

然而在看到自己最愛的孩子跪在自己麵前,哽著請求去往前線時,淵帝還是心軟了。

他開始反思自己。

讓自己最愛的孩子眼睜睜看著自己死,是不是太過殘忍了些?

所以想來想去,到最後,淵帝還是選擇了放手。讓自己最愛的孩子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事已成定局,就算有仙丹,也無法扭轉。

“這些都與你無關。莫要自責,也不要再白費功夫了。”

不知什麼時候起,整個寢宮的下人都離開了。隻有白衣太子跪倒在龍塌前,白色的長發披在身後,孩子那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淵帝摸著他的頭,忽然眯起眼睛:“既然來了,站在門口做什麼,給朕進來。”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

在宗洛朦朧的淚眼裡,他看見殷紅的衣角掃過寢殿裡染著安神香的鏤空香爐。最後停在他的身旁,猶豫片刻,也跟著跪下:“陛下。”

虞北洲手裡攥著一個錦盒,裡麵是從三皇子府裡帶來的半枚仙丹,身上的衣物微微淩亂,一見就是甩著情況風馳電掣飛來的。

看見是他,淵帝差點沒被氣笑:“跪倒跪地乾淨利落。當初傷洛兒心,栽贓老四的時候倒不見你這麼慫。”

紅衣青年抿唇不語。

既然淵帝也是重生的,那點糾葛紛爭,淵帝豈能看不出來?

隻能說薑還是老的辣。這輩子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宗洛身上,眼裡隻看得到宗洛一個人,以至於忽略了很多異常。

虞北洲不禁有些後悔。

他好不容易才抱到師兄,兩個傷痕累累的人放下過往,願意坦白。

萬一要是在這裡出什麼幺蛾子,當真是一口老血嘔出來。

“怎麼,沒話說了?”

麵對虞北洲的無言,淵帝冷笑兩聲:“你倒真有能耐,洛兒當初在朕麵前,求朕讓他去前線,給的理由是要同你斷舍離的。這去了一趟,如今倒是情場戰場皆坦途,雙雙乘勝而歸,你很得意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