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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飲一杯無 妄鴉 4379 字 6個月前

作毫無所覺的樣子,神色懵懂,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的失憶人設。

元嘉深深地看著他:“也就是這兩年......不,是自去年開始,老奴有時早些夜裡幫忙上茶,都能看到陛下在龍椅上握著筆睡著,連休息時,眉頭也沒有鬆開些許。”

去年。去年發生了太多事。

宗洛心底狠狠一跳。

函穀關之戰,還有他的死遁。

“三......公子,是老奴僭越,不該說這些。但如今您失憶目盲,有些話,老奴也不得不——”

元嘉還想再說什麼,走廊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如鼓點般的腳步。

緊接著,宗弘玖就從儘頭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大吼:“父皇呢?!你們快去給本皇子通報,我要見父皇!”

方才禦醫才千叮萬囑,一定要在大巫祠裡清出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為陛下施針療診,焚香診脈。

如今宗弘玖這一聲,差點沒讓他手一抖,嚇出一身冷汗。

元嘉皺眉:“九殿下,還請把聲音放輕些,陛下如今還未醒,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

宗弘玖平素無法無天慣了,最看不起元嘉這樣的閹人。

他轉過頭,正好看到內侍端著一盆淤血從靜室裡側身走出,頓時瞳孔驟縮:“這是怎麼一回事?父皇呢?父皇怎麼了?誰傷到了父皇?”

這一通吵鬨的確叫人心煩氣躁。偏偏在場又沒有一位能管教的。

宗洛正想開口,沒想到宗弘玖下一秒就看到了他。

十歲孩童的臉上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怨毒。

“好啊!果然是你這個冒牌貨!是你對不對!”

他想衝過來,又想起宗洛上次什麼也沒拿就輕輕鬆鬆把他摁在地上打了一頓,頓時又縮了回去,扯著嗓子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啊,這裡有刺客!快把他給本皇子拿下!”

以前宗弘玖在宮裡要什麼有什麼,這麼一通大呼小叫,不知道有多少人擁簇過來,幫他鞍前馬後提鞋。

沒想到這回他一喊,周遭反而沉寂下來。

內侍連忙放下盆,呼啦啦跪了一地。

宗弘玖愣了許久,這才意識到可能是裡麵的人醒了,連忙高聲道:“父皇!”

靜室內傳來禦醫的聲音:“陛下,萬萬不可!您如今需要靜養,不宜再輕易動怒傷神。”

淵帝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緊接著,就是一陣披好龍袍,緩慢起身的聲響。

門被緩緩拉開。

見淵帝醒了,宗弘玖立馬指著宗洛道:“父皇,就是他!他就是兒臣上回說的那個冒牌貨,天地可鑒,兒臣怎麼敢欺騙父皇!”

“滾。”

淵帝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宗弘玖還以為這是讓宗洛滾的意思,正想露出勝利的笑容,沒想到淵帝看也沒看他一眼,麵容隱隱約約籠罩著暴風雨欲來的前奏。

“朕說滾,你們聽不見嗎?!”

他轉向宗弘玖:“還有你,滾!不要再讓朕說第二遍。”

宗弘玖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不敢多說什麼,連滾帶爬地跑了。

他從未見過父皇發這麼大的火,就連上回他在章宮之內偷聽,淵帝都沒有這般震怒。

霎時間,所有無關人等全部紛紛撤離現場,嘩啦啦作鳥獸散。

宗洛站在原地,也轉身欲走,卻聽見身後淵帝聽不出喜怒的聲音:“你留下。”

於是他打算邁步離開的腿隻好硬生生頓住,重新轉過身來。

很快,這片區域所有的人都撤離乾淨,就連暗衛也沒有剩下。

一片靜寂中,誰也沒有事先開口的打算。

宗洛朝前拱了拱手:“草民不知先前是陛下,多有冒犯,還望陛下恕罪......”

“鐺——”

霎時間,一個重重的東西朝他砸來,擦過他前額,骨碌碌碎在地上。

那是一盞盛滿溫水的茶杯,裡麵的茶水散了宗洛一身,在白色衣服上暈開一團深色的茶漬。

白衣皇子額頭上緩緩流下溫熱的血。

“朕問你,既然沒死,為何不歸?”

“既然歸來,又為何要在朕麵前惺惺作失憶之態?”

淵帝的聲音壓抑著怒氣,仿佛火山爆發的前奏。

“你當真以為......你瞞得過朕?”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你當真以為......你瞞得過朕?”

宗洛站在原地沒有動,任由水杯重重地砸到自己頭頂,溫熱的茶水順著墨發淌下,而後碎裂在地。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額頭上傳來的刺痛,從撕裂傷口裡緩緩淌下的血,粘稠溫熱,順著鼻梁與眉宇的縫隙,在臉頰上緩緩爬行。

淵帝並沒有壓抑自己的怒氣。

他真正發怒的時候絕對不是尋常人那樣喊打喊殺,反倒隱忍不發,如同一座沉眠亟待爆發的火山。

越是這樣,越是動了真怒,越加可怕。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步。宗洛想。

料到歸料到,卻不曾想過竟這麼早。

他什麼也沒說,撩起下擺,直截了當地跪下。

“兒臣......求父皇恕罪。”

淵帝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譏諷道:“恕罪?”

“你既然沒有失憶,為何不歸?時隔一年,反倒在朕麵前裝作這副惺惺作態的模樣?”

“你難道是想叫朕白發人送黑發人,連個皇子都護不好,淪為天下人笑柄?!”

帝王越說,聲音愈發沉,怒氣不加掩飾地堆疊。

他的%e8%83%b8膛止不住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刀割般的痛楚。

但他還在說,顯然是氣的狠了,語氣尖銳又淩厲。

“朕竟不知,你這般肖想儲君之位。亦或者......你根本就不想做這拘於皇城,處處受限,做世人表率的三皇子,反倒更想接受鬼穀衣缽,浪跡天涯?”

明眼人都聽得出淵帝這番話沒有絲毫論斷,純粹就是單純的氣話。

實在是宗洛這番行為太過詭奇,又根本沒有動機。

一如四皇子的推論,若是宗洛真想奪儲,那函穀關一戰將他聲望推至頂峰,根本無需死遁這般多此一舉。

如此情況下,淵帝說他不想承擔皇子責任,以死遁脫身,轉身接任鬼穀衣缽,也無可厚非。畢竟在此之前,宗洛也沒有表露出奪儲的意圖,比起待在皇城,也更喜歡在外領兵作戰多些。

聞言,宗洛喉頭滾動,忽而深深叩首。

他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痛苦:“並非兒臣故意隱瞞......隻是兒臣......於函穀關一役後,僥幸死裡逃生,醒來後被儒家首領所救,雖記憶完好,四肢健全,卻......不幸雙目失明,成了一位瞽者。”

淵帝生性多疑,偽裝失憶目盲或許可以騙得過他一時,卻騙不過他一世。更彆說宗洛既然回了皇城,就勢必得恢複皇子身份,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即使有七竅玲瓏心,也很難做到麵麵俱到,一點陷不露。

萬一要是被揭穿,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彆說奪儲了,估計還得重蹈上輩子覆轍。宗洛再蠢,也不可能做這種傻事。

葉淩寒知道他沒有失憶,虞北洲知道他沒有失憶,公孫遊同樣知道他沒有失憶......隻因他根本就沒打算掩飾這一點。

從一開始,宗洛就在為今天做準備。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或許是誰走漏了消息,都在他的預料裡。④思④兔④文④檔④共④享④與④線④上④閱④讀④

“怪兒臣疏忽大意。如今事已至此,雖悔恨至極,卻也無可奈何。隻因終究放心不下,難忘故國舊土,這才一時糊塗......謊稱失憶。”

白衣皇子努力維持著自己平穩的聲音:“是兒臣不孝,不應欺瞞父皇,但如今......就連醫聖前輩也束手無策。如此一副目盲模樣......實在無顏再見父皇,更無顏為皇弟們做表率,就連率兵衛國......也是再無可能。”

“犯下欺君之罪,兒臣無話可說......絕無任何辯解之意。若父皇要懲處,兒臣絕對毫無怨言,任憑父皇處置。”

他的額心緊貼著冰冷的地麵,額頭滲出的血液蜿蜒著墨發散落在地,手心滲出汗水,嘴唇緊抿,心臟如同擂鼓一樣砰砰作響。

失憶這張牌,是宗洛拋棄的首牌。

他雖然猜不透淵帝的想法,但真假參半才更有可信度。若是單純目盲或者失憶,恐怕下場就是如同今天這樣,打一個照麵就被淵帝識破。

所以他就把自己偽裝成一副意外目盲,經受重大打擊,自暴自棄認為自己成了一位廢人,這才不敢回國,就連回國也要假裝失憶的皇子。

於情於理,根據先前宗洛為人和表現,都解釋地通。

帝王之心那麼難以揣測。

宗洛已經能夠做到他所做的最好,接下來,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沙沙沙......”

靜室外靜悄悄的,安靜到隻能聽見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昨夜下了些初雪,今天早上就再沒有下了,但是也沒出太陽,冷颼颼的刮風。

這些風聲落到宗洛耳裡,終於也夾雜上了腳步。

淵帝定定地盯著這位現如今最年長的兒子,方才怒急攻心嘔出;血,喉嚨裡似乎又醞釀出濃厚的血腥味。

身為一位父親,他不可能不了解自己的兒子。

更何況......宗洛還是他實際上最關注,最在意的皇子。

沒有之一。

宗洛曾經最大的願望,就是每一次掛帥出征,穿戴好玄甲,從皇子府出發到宮中請辭,在請辭的時候,聽淵帝說一句“朕今日正好閒來無事,又下了朝,不妨送送你”。

就算不送出城門,隻是簡單陪他到府前點兵,這麼短短一截路程,宗洛也能像得了誇獎的小孩一樣歡欣雀躍。

可是淵帝沒有說過,一次都沒有。

宗洛帶領一眾玄騎策馬離開城門,在百姓麵前從來都是昂首挺%e8%83%b8,麵帶淡淡地笑意,朝著他們揮手致意。

在這一段不算長的路裡,如果他突發奇想回頭,又恰好將內力覆蓋在眼上,或許就能發現。在他每一次帶兵出征的時候,城角最高的塔上,都守候著一位身披玄金龍袍的君王,麵容微不可查地柔和下來,遠遠地凝視著他離去的背影。

可宗洛也沒有回頭看過一眼,一次也沒有。

“你抬頭。”

宗洛依言照做。

沒有了那行白綾,白衣皇子的瞳孔便那樣無神地睜著,黑白分明,毫無神采,找不到一個能夠聚焦的點。

淵帝幾乎用儘全身力氣,生生將血咽了回去。

他見過無數次宗洛帶兵離去時,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模樣。

記得宗洛在誕辰上拔劍起舞,顧盼神飛的模樣。

卻唯獨沒見過宗洛這般死氣沉沉,無悲無喜,心如死灰的模樣。

他是一位好孩子。

是一位孝悌忠信,愛護手足,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