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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等臨到結束時顧輕言坐得腿有點酸,起身時搖搖晃晃沒站穩, 下意識地向楚山野撞去。

“小心點, ”楚山野扶住他,“這兒都是石頭,摔一下有你受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順勢牽住了顧輕言的手,顧輕言的指尖在他掌心中蜷縮了一下,像在撓他的手心。

楚山野覺得自己半邊身子都麻了,連帶著那張原本能說會道的嘴也像是被紮了一針,支支吾吾地根本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

關於他為什麼非要牽顧輕言手的理由。

“我站穩了……”顧輕言輕聲說, “你可以放手了。”

楚山野「哦」了一聲,有些狼狽地鬆手,欲蓋彌彰道:“真站穩了嗎?”

顧輕言點了點頭,目光投向遠方:“你要和住持師父道彆嗎?”

“不必了……”楚山野說, “不問來路不問去處, 我們的緣分隻是借一處地方看煙火而已。”

顧輕言有些訝異地挑眉看向他:“你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

“練出來的。”

楚山野說著, 率先帶著顧輕言沿著正門的那條石階緩緩向下:“這麼多年的賽後采訪練的,這幫記者可能曲解你的意思了, 隻要你哪句話說得模棱兩可,他們一定會立刻寫出來一篇狗屁不通的稿子發散你說的話,壓根不考慮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的嗎?”顧輕言說, “那你好辛苦。”

“沒什麼。”

楚山野伸了個懶腰:“乾這行的, 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恰好走到了一盞路燈下, 禪寺昏黃的燈光映亮了他的側臉, 顧輕言看見他的表情是平日罕見的嚴肅和正經。

這個弟弟好像確實長大了不少,顧輕言想。

從前那個為了隻貓和小流氓打架的小孩長大了,能保護更多想保護的人和東西。

而與他相比,楚皓就更像一個很典型的,被家長慣壞的,常常無理取鬨的壞小孩。

“我什麼風浪沒見過啊……”楚山野說,“我——”

他的話戛然而止,動作極快地縮到顧輕言身後,心有餘悸地看向路燈。

顧輕言若有所覺地抬頭,看見路燈下有幾抹飄忽不定的黑影子掠過,繼而一下又一下地撞向燈罩。

哪怕根本碰不到真正在發亮的燈芯,也堅持不懈地繞著路燈盤旋,像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犟種。

“彆怕……”顧輕言說,“飛蛾而已。”

“飛蛾而已。”

楚山野躲到顧輕言的另一邊,和那盞被蛾子青睞的路燈拉開距離:“哥你不知道有一天杜興賢遞給我一本複盤筆記,我一打開一隻飛蛾從裡麵掉出來,筆記本裡全是它翅膀上掉下來的茸毛,我那天洗了五遍手還沒脫敏。”

“真沒事。”

顧輕言哭笑不得,順手撫了下他的頭頂,像在安慰小狗一樣:“它們撞路燈呢,沒空理你。”

他說完這句話後沉默了片刻,忽然輕聲道:“其實我覺得飛蛾挺可憐的。”

“可憐什麼啊?”楚山野顯然還對複盤筆記裡夾著的那隻蛾子耿耿於懷,“靠一身茸毛就能把我嚇去世,多牛。”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

顧輕言微微蹙眉,轉頭看向那盞漸遠的路燈,以及燈下重複著撲向燈罩的飛蛾:

“它們一生都在撲向光,無論是燈泡還是火堆都對它們有致命的吸引力。如果是燈泡還好,頂多被燈罩阻攔。可如果是火堆的話,隻要一下就被燒死了。”

楚山野靜靜地聽他說完,微微側眸看向他的眼睛:“哥,那如果它們是自願的呢?”

“自願的?”顧輕言不明所以地問道,“為什麼說它們是自願的?”

“你想想看啊,很多蟲子這一輩子也就幾十天好活,每天不是在嚇人就是在繁衍的路上……”

楚山野一本正經地說,“太閒了,也找不到班上,如果忽然有一天蛾子的某個領導說,往後我們這短暫但乏味的一生中必須有一個目標。於是他們就開始尋找光源,試圖得到光源。”

“給閒得不能再閒的蛾生找點事乾,這不挺好的嗎?”

他們說話間已經走到了石階底下,能聽見水上樂園入口處鼎沸的人聲。

潮濕的水霧將初夏的暑氣衝散,輕輕附著在人的皮膚上,平添幾分黏膩的感覺。

“隊長,學霸!你們去哪了?我們找了半天,電話也不接!”

杜興賢幾人正圍在門口,看見兩人後連忙招手讓他們過去:“正準備去吃晚飯呢,你倆吃什麼?”

楚山野忽然停住了腳步,伸手拽了拽顧輕言的衣袖。

顧輕言回頭,看見他眼中有著罕見的認真。

“蛾子什麼也不懂,但是能追逐光源就是他們最快樂的事……”楚山野輕聲說,“其實人也一樣,這輩子如果能追著一束光活著,倒也不賴。”

……

NGU的晚餐選擇無非就那幾樣,燒烤或是小龍蝦。

但是他們的民宿靠海,這次的晚餐局就變成了海鮮燒烤。

程凱要處理俱樂部的事,付錢後就去車上等他們了。沒人看著這群網癮少年,他們徹底放飛自我,杜興賢甚至還悄悄用自己的錢買了兩瓶啤酒回來。

“啤的,度數不高……”杜興賢說,“平時俱樂部不給喝,今天我請客,哥幾個彆客氣。”

NGU俱樂部的規定很嚴,簽約選手無論首發還是青訓,都不許在基地裡喝酒抽煙,違反規定的人輕則罰款,重則直接連續兩場比賽不準上場。

對於職業選手來說,最怕的就是不準上場沒有比賽打。所以平時在基地裡除非重大節日,沒人敢提喝酒這件事。

KPL有幾個俱樂部管得不如NGU嚴,偶爾總有那麼幾個因為喝酒鬨事被掛在熱搜上,於是連選手帶俱樂部一起罰。

更有甚者管不住嘴也管不住下半身,酒後亂性,被徹底從俱樂部除名,這輩子估計都很難再繼續做這一行了。

“都少點喝……”楚山野微微蹙眉,“你就會帶壞小孩。”

杜興賢「嘖」了一聲,給楚山野倒了一杯酒,「啪」地放在他麵前:“隊長,就這麼一小杯,能帶壞誰啊?”

這一小杯確實很小。

這家海鮮燒烤提供的與其說是酒杯,不如說是小茶杯,不過三四厘米的高度,就算滿上了也喝不了多少。

“隊長,下個周我們好像有活動,經理沒說,我先和你說一聲。”

童然放下手機拿了隻螃蟹,邊剝邊問:“出來玩之前經理和我提了一句,說是聯盟舉辦線下活動,要我們和城市戰隊打表演賽。我尋思就一個表演賽首發就不用上了吧,讓青訓上?”

“看程凱安排……”楚山野給顧輕言剝的蝦能在碟子裡堆成一座山,“他說上哪隊就上哪隊,反正是表演賽。”

“我剛剛搜了下他們的戰隊成員……”童然說著將手機往他這邊推推,指了下其中一個人,“這個TXG的射手好像很強,之前巔峰賽對麵排到過他,一帶四運營有一手的。”

楚山野「嗯」了一聲,卻並沒有看童然提到的那個射手,目光落在了TXG戰隊的打野位上。

TXG?呂神。

如果他沒記錯,那天他第一次硬闖楚皓五排隊時,楚皓那個學弟拉來89段打野就叫呂神。

他原本以為呂神隻是名字,卻沒想到這個不要臉的玩意兒居然真給自己的ID取名叫呂神。

菜得要死,還好意思給自己封神?

楚山野嗤笑一聲:“到時候我帶隊去吧。”

“啊?”

童然有些迷茫地抬頭看著他。

之前這種表演賽性質的活動楚山野都不願意去,寧可自己在基地練一下午的補兵也不出門一步,這次是怎麼了?轉性了嗎?

“反正就是表演賽也不是正賽……”楚山野說,“你不是說他們射手厲害嗎?帶二隊小孩去見識見識。”

他說著,轉頭看向顧輕言:“下周末我們參加活動,你去看嗎?”

“什麼活動?”顧輕言問他。

“電競賽事的相關活動……”楚山野說,“到時候會有解說,coser和一些展子,我們還會和城市戰隊打表演賽,挺熱鬨的。”

顧輕言知道coser。

上次溫橋喊他陪著去漫展,因為溫橋有一個酷愛ACG的妹妹,征用親哥做攝影師。◢思◢兔◢網◢

顧輕言在展子裡隨便逛了逛,卻被幾個穿著C服的coser邀請一起合照。

理由是他長得好看。

“我看不懂……”顧輕言說,“去了不太好吧?”

楚山野無所謂地挑了下眉:“沒什麼不好的,拚盤漫展,至少有一半的人也不怎麼懂遊戲。而且這種活動我們俱樂部一般準備家屬票,我……從來沒人去看過,有點難過。”

他說的話半真半假。

真的是KPL的一些比賽確實會給選手的親屬和家人預留席位,讓他們在台下為選手加油鼓勁。

這麼幾年比賽打下來,其他隊員的爸媽兄弟姐妹多少都來過,隻有留給楚山野家人的位置一直是空著的。

可他卻並不因此難過,因為那幾個位置他本來也沒想讓楚家爸媽來坐,他嫌煩還來不及呢。

楚山野其實最想把那個位置留給顧輕言,也隻想留給顧輕言。

顧輕言聽了他說的那句「難過」後果然有些心軟:“那我考慮考慮吧,但是我不一定有空。”

“沒事……”楚山野說,“有空就來,隨時等你。”

他還沒來得及趁熱打鐵再說幾句好話,就聽杜興賢喊自己:“隊長,你酒還沒喝呢,大家可都喝了!”

顧輕言抬眸,果然看見其他人麵前的小酒杯基本都空了。

唯獨楚山野的還滿滿一杯,動也沒動。

“喝了喝了,喝完回基地了……”杜興賢說,“剛才經理還打電話催我。”

顧輕言蹙眉:“你之前不是說胃不好嗎?彆喝了。”

“沒事……”楚山野說,“就這麼一口。”

他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站起身:“喝完了,走吧。”

有幾個青訓的小孩沒怎麼喝過酒,這會兒臉上多了幾分泛紅的醉意,搖搖晃晃地你追我趕著上了車。楚山野安靜地跟在顧輕言身邊,不吵不鬨,比平時還安靜了不少。

顧輕言側過頭看他,發現他臉上也泛著紅暈,眼中像蒙了層水霧,看上去應該是醉了。

“楚山野……”他說,“你是不是喝醉了?”

“唔?”

楚山野撩起眼皮看他,唇角翹起一個弧度:“我沒醉,就是……”

“有點暈。”

他說著往顧輕言身上靠去,顧輕言不願和一個醉鬼斤斤計較。

於是隻能任由他撒嬌似的黏在自己身邊。

“走慢點……”楚山野嘴裡念念叨叨,“不著急。”

顧輕言有些哭笑不得:“怎麼不著急?車都要開了,就等我們兩個呢。”

楚山野眨了下眼,眸中掠過幾絲難過。

“上車,然後開一個半小時回市區,你就要走了……”他低聲說,“我舍不得你走。”

顧輕言發現楚山野真的很會裝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