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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小春 小麥s 4287 字 5個月前

窗戶下的陳易生默默看著地上的一隻螞蟻,努力地爬上了他的鞋幫,他拿出了手機,屏幕的光照在那隻螞蟻身上,伴著它迅速爬上了他的腳踝。陳易生輕輕碰了碰它,螞蟻飛快地調頭爬上手指,又被放到了地上。

唐方點點頭:“對,四紅做得很對,等阿姨回去了,阿姨給你寄幾本都是畫兒的書,讓媽媽讀給你聽。”

“鵝怕認不全上頭的字。鵝讀到初二就沒再讀下去了。”四紅媽輕輕的說了一句,聽不出怨氣,有點哽咽。

“沒事,你肯定認識的。”唐方牽住四紅的手:“四紅,以後你要記得今天阿姨教你的好嗎?保護好你自己,彆讓媽媽擔心你。可是外頭還有一種特彆壞的壞人,就算你喊了不要,他也不聽,還會抓住你不放,你力氣沒他大,跑不掉怎麼辦?”

四紅打了個激靈,看向自己的腳丫,小身體卻又繃緊了。

“這樣的壞人不是人,像野狗一樣,如果被他抱了親了摸了,你就記住自己是被野狗咬了,先要保護自己的生命安全,不能讓野狗把你咬死。回來以後一定要告訴媽媽,媽媽才能幫你清洗傷口,安慰你,再去打死野狗。但你被咬了,不是你的錯,阿姨這麼說四紅懂嗎?”

四紅咬著唇,一動也不動。

“如果你不告訴媽媽,不告訴警察阿姨,不告訴任何人,就沒人知道他是個壞人,沒人能抓住他把他關到監獄裡,那麼這個壞人看到沒人管他,膽子就越來越大,還會像野狗繼續發瘋咬小孩子,可能還會再咬你。你願意嗎?”

“鵝不願意。”四紅的聲音雖然輕,卻沒有任何猶豫,她拉了拉唐方的手,很委屈很不解:“阿姨,鵝說了疼,他還要摸,鵝怕。鵝不是要吃糖——”

“四紅!”四紅媽厲喝了一聲。

四紅停了停,幾乎掐住了唐方的手,急急地說:“鵝同鵝媽鵝太奶說了,她們說臟得很,不能讓彆人曉得鵝被弄臟咧,鵝不臟,鵝洗澡了——”

“四紅!”四紅媽厲喝了一聲。她一把拉過四紅,在她屁股上甩了兩巴掌:“你個瓜皮又不聽話是不是!瞎說什麼瞎說。”

唐方擋住她的手,有點抑不住的激動:“四紅媽!她總有一天會長大的,她不會忘記這些事的,她會怎麼想你們?媽媽太奶奶為什麼不保護她反而還要責罵她?為什麼不去抓壞人,還要她說謊?!為什麼要說她臟了!你想過沒有她會有多難過!”

四紅媽緊緊摟住女兒:“你乾什麼?鵝們不去派出所!你快走!”

唐方怔怔地看著這個差不多和自己同齡的女人,深深的無力感和挫敗感湧上心頭。

“你不曉得,鵝奶說了,以前村裡有個女娃兒去告了——”四紅媽看著女兒的頭頂心,聲音嘶啞:“那個老畜生的閨女在鄉醫院,找人給他開了證明,他一點事都沒有。女娃兒初中還沒畢業,就被人指著脊梁骨罵散片兒哈球滴——受不了跳河死咧。她爹怪她媽去找警察,就跟她媽離了婚。”

唐方胃裡一陣翻騰,直犯生理性惡心,強壓下去,喃喃地問:“那以後呢?還有彆的女孩兒被侵犯了呢?”

四紅媽緊緊地抿著唇,抿出了兩條深深的法令紋,按住想回過頭說話的四紅,彆開臉:“不關鵝家的事,也不關你的事。”她猛然轉過頭,盯著唐方:“你不要害鵝家四紅!鵝是她媽,鵝才是真的為了她好!”

***

幾碗扯麵熱騰騰地擱在桌子上,桌子邊沒有準備吃飯的人。唐方慢慢跨出廂房門,看到陳易生靠在門口正在抽煙接電話。兩個人對視了一眼。

唐方還不想放棄,走到楚衛國身邊輕聲說:“楚叔,和我談談好嗎?”

陳易生掛了電話把煙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腳,上來拉住唐方:“走了,我們現在就走。彆談了。”

唐方揮了揮胳膊,掙不開他的手:“你讓我再和楚叔說幾句。”

“走了!”陳易生喝了一聲:“彆把你的意誌強加在彆人身上!”

唐方回過頭,看著陳易生。他臉上滿是暴戾和鬱燥,和平時判若兩人。

楚衛國也擠熄了手裡的煙,抬頭紋深深:“吃碗麵再走吧。”

“不了。”陳易生卻沒有對楚衛國大小聲,平靜地回絕了,一手拎起包,一手拽著唐方往外走。

唐方拗不過他的力氣,抓住門框較了幾秒鐘勁,被他一把拽出了門,膝蓋撞在了門框上,疼得她眼淚直流。

“陳易生,你讓我再試試——”她淚眼朦朧地求著,其實明知道說服不了楚家的任何一個人,可是她不願意就這麼走了,尤其是在得到四紅的實話後還入喪家之犬就這麼逃走,她會一直睡不好。

“走!”陳易生幾乎是揪著她的胳膊把她架上了摩托車,把雙肩包給她背上,死按著她的肩膀給她戴上了頭盔。

頭盔刮過唐方被抓傷的臉,火辣辣的疼。唐方鼻涕眼淚一起流了下來,死死揪著陳易生的一隻手:“我不走,陳易生你聽我說,四紅都告訴我了——”

陳易生捧著頭盔,狠狠地在她涕淚縱橫的臉上抹了一把,沉聲說:“乖,聽我的,我們得馬上走,你相信我好不好?”

“你信我好不好?你讓我再試試——!” 唐方伸腿往車下溜,卻被陳易生反手揪住雙肩包扣在她%e8%83%b8口的安全繩,歪歪扭扭地下不去。

摩托車打著了火,陳易生單手啟動了車子。車子猛然往前一衝,差點撞上羊圈,唐方趕緊抱住他的腰。

摩托車猛地扭了一下,斜斜衝了出去,鮮紅的車尾燈在夜色裡越來越遠,不安的狗吠聲再度響起,沒有人理會。

村莊漸漸又靜謐了下來,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作者有話要說:  彆怕,守得雲開見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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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第一天,願大家看文有所思考,歡迎留言。

第103章 野李子(四)

汙穢的, 你把它燒淨。粗糙的, 你把它磨光。懦弱的,你使它堅強。——波德萊爾《惡之花》

安樂鎮很安樂, 深夜的小吃街兩側亮著霓虹燈,老米家泡饃、老張家涼皮、老楊家烤肉一家靠著一家,烤羊肉串的香味飄散在初夏的空氣中, 路邊的小店占滿了人行道, 一張張簡陋的木桌旁坐滿了豪爽拚酒的男人女人們,一陣陣大笑爆發出來。

摩托車漸漸減速,唐方茫然地看著開心的人群, 回到盛世,卻倍覺荒涼。

“餓嗎?”陳易生回頭問了一聲。

“不餓。”

“太晚了,吃一點清淡的吧。”車子很快靠了邊。

陳易生帶著唐方走進一家門臉很小生意不佳的沙縣小吃店,點了兩碗粉兩份蒸餃還有兩盅燉湯。

唐方機械地撈了幾根粉, 食而無味,又喝了口湯,額頭鼻尖冒出細細的汗來, 還是有點犯惡心,索性擱下了筷子, 默默看著對麵的陳易生。小吃店慘白的燈光下,陳易生眉頭皺著, 臉上的傷特彆顯眼,他吃得飛快,一口一個蒸餃, 滿臉的汗。

“你再吃一點,不然不好吃藥。”陳易生抬起頭,擰開礦泉水的瓶蓋放到她麵前:“要不給你來碗小餛飩?”

唐方搖搖頭。

“生氣了?”

唐方看著他,說不生氣當然是假的,但又有什麼道理生陳易生的氣呢。

“為什麼?”她低聲問。

“報案也沒有用。”陳易生淡淡地說,把她不喝的湯盅端了過去:“你不吃我吃了?”

“怎麼可能沒用呢。”唐方急了:“報案了,我們就能作證啊,怎麼沒用?這麼惡劣的罪行——”

“報案了也很難立案。我朋友說了,□□案能立案的,十樁裡有三四樁,能定罪的隻有一兩樁。猥褻案能立案的,十樁裡最多兩樁。”陳易生頭也不抬:“定罪的可能微乎其微,除非是公共場合有監控,或者超過三個人受害者出麵指控。”

“你也看到記錄了,孩子身上沒傷,沒遭受侵犯的痕跡,什麼證據都沒有,怎麼定罪?”◇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我們就不能指控他嗎?不能提起公訴?不能讓法醫和好一點的心理醫生認真檢查孩子——”

陳易生低聲打斷了她:“楚叔說了,村裡人都知道那老畜生五十幾歲就不行了,它還有老年癡呆的證明,沒法治。”

唐方愣了愣,剛想繼續說。陳易生看著她問:“就算定了猥褻罪,然後呢?”

“進監獄啊。”

“那四紅呢?她父母呢?她家呢?”陳易生淡淡地說:“都是一個村裡的,那畜生養的小畜生們會一直去騷擾楚叔一家,詆毀四紅,你想過她以後可能會遭到的危險嗎?老畜生關幾年說不定還能活著出來,你覺得他會改嗎?”

唐方嘴唇翕了翕,低頭看著碗裡的湯粉,粉吸足了水,脹得白白胖胖擠成一團。她的確沒有想過這些,她隻想著四紅以後能學會保護自己,能彆抱有羞恥感和自卑長大,想著村裡不會再有彆的女孩兒遭殃。

“你在上海長大,接觸不到最底層,想不到是正常的。”陳易生柔聲寬慰她:“在農村,很多事不能用我們所想的標準去設想去要求去期望。”

“我去過鄉下的。”唐方輕聲辯解。

“你已經做得挺好的了。我聽見你教四紅了——”陳易生頓了頓:“你連這些都懂,我就想不到。”

他又說了一些解釋和寬慰的話,唐方始終一言不發。

***

兩人回到常家的時候,許多人在等他們,關心地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唐方沉默不語。陳易生簡略說了幾句,告訴家裡人破財消災已經沒事了。

“人沒事就好。”常總工皺起眉頭,猶豫了一下:“你們也有可能真的看錯了吧——那個村子裡的人都很淳樸的,怎麼會有這種事?要真有,楚衛國家的吃這麼大的悶虧怎麼肯不作聲?”

屋子裡驟然靜了下來,氣氛有些尷尬。

唐方看著他們的神情,唇角勾了勾:“是可能看錯了。今天有點累,我先去休息了。各位晚安。”

“好好好,你去休息啊,明天不要出去瘋了,易生!都是你惹出來的事,你給我過來……”

回到常峰家裡,依稀還聽見北屋裡常總工的大嗓門在教訓陳易生。唐方洗完澡,吹頭發的時候才留意臉頰上三四條抓傷還挺長,已經變成了暗紅色。

這裡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歌舞升平,盛世可喜。她也希望是自己理解錯了,可惜四紅的話一遍遍在她耳邊回響,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麵,隻剩下吹風機和排風機比著力氣呼呼地響。她心底的海嘯,無處登陸沒有出口。

浴室門被敲了幾下。

“唐方?”

聽不到回應,陳易生有點不放心,又喊了幾遍。

“你沒事吧?你應一聲,不然我踹門進去了。”陳易生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