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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燃燈抄 尤四姐 4240 字 5個月前

物很有風險,因為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被處死。他死了沒關係,伺候他的人會是什麼下場,誰也說不好。上陽宮中是清冷艱苦了點,但至少有命活著。在這經曆過動蕩的國家,什麼都沒有活著重要。

長情到現在才弄清禁苑裡那人的身份,原來是鄂王李瑤。所有人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一個生著病的人身邊沒人伺候,恐怕活不過今年冬天吧!眾人麵麵相覷的時候,她站了出來,“我去。拿我半年的俸祿換一件鬥篷——大毛的。”

她走的時候,上陽宮裡所有的人像送彆英雄一樣送彆她,因為沒有她的挺身而出,最後這倒黴差事不知會落到誰頭上。

長情夾著那件換來的大毛鬥篷,慷慨赴義般邁進了禁苑。

苑門轟然一聲在她身後闔上,除了掃雪那次碰巧遇上,這裡的大門其實從來沒有開過。那些缺德的宮監關門聲之大,嚇了她一跳,仿佛她是送進黃河祭河神的童女,此一去隻能豎著進去橫著出來了。

反正人生已然如此,她很有破罐子破摔的精神。大步走進園囿深處,李瑤正坐在簷下看書曬太陽。冬日的暖陽照在他身上,人像攏著一圈金芒。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琉璃一樣剔透的臉,表情平靜,淡聲道一句:“來了?”讓人生出一種錯覺,似乎她隻是外出辦了點事,現在回來了。

見過一麵,大概就算是熟人了。她上前把那件鬥篷給他披上,日子過得太清苦,他身上總是很單薄,這樣下去會凍出病來的。

他裹著鬥篷對她笑了笑,“真暖和,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暖和了。”

長情鼻子有點發酸,拍了拍%e8%83%b8脯說:“殿下放心,以後我都會這麼照顧你的。”

他笑起來會微微眯眼,常帶一種少年般的羞澀,喃喃說:“真好,宋宮人,以後我們就要相依為命了。”

如果撇開生活物資匱乏的不足,禁苑的生活也還算不錯,至少瑣事很少。長情不用再熬夜紡紗織布了,她隻要看護好李瑤,守好那把藥吊子,不讓藥煎乾就好。

但是那些宮監很壞,他們克扣禁苑的供給,兩個人的口糧隻發一人的份。常常是一碟青瓜,一碗薄粥,一張春餅。兩個人眼巴巴看著那點吃食,無限淒涼。李瑤把粥推給她,自己撕下半張餅子,笑道:“我吃得少,這些都給你。”

長情不能忍,她跳出去砰砰敲門,鬼哭狼嚎似的大叫來人。

門外宮監大聲嗬斥:“乾什麼,要拆房子麼?”

長情說:“我不在這裡伺候了,我要出去,你們換彆人來吧。”

宮監冷笑,“進來了還想出去?你以為這是市集,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不走也行。”她扒著門縫說,“我不要俸祿,每月給我一升米。給了我就不走,要是不給,我就算跳牆,也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到最後內侍省終於服軟了,畢竟很難找到第二個願意伺候罪人加癆病鬼的傻子,一升米就能解決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有了這升米,禁苑裡的日子就好過多了。屋裡不再每天都充斥著藥味,隔三差五會飄出小米的清香。長情在廊廡下生爐子燉粥,李瑤就和她一起蹲著,捧著臉頰等鍋裡翻騰。

苦難特彆容易催發友誼,兩個人相視一笑,頗有默契。長情盯著他的臉說:“我以前真的見過你,想不起來在哪裡了,但是絕對見過,我不扯謊。”

他還是淡淡的模樣,“也許是夢裡……不管哪裡見過都不重要,要緊的是當下——你的粥開了。”

她呀了聲,滾粥頂起鍋蓋,慌忙去揭,蒸汽燙手也沒舍得把蓋子扔了。

燙傷的那塊皮肉很快紅起來,他起身便去舀冷水。井已經封了,屋角有口巨大的缸,缸裡蓄滿雨水,是他們平時用來洗漱的。水麵上浮著的那隻瓢年代久遠,底部有個小孔,舀水時間太長會漏光。他拿手堵著那眼兒,讓她把手浸泡在瓢裡,她浸多久,他就堵多久。

長情有些感動,悄悄瞥他,他垂著眼,一派文人的清正之氣。大約發現她在看他,眼睫輕輕顫動了下,欲抬眼,又沒敢,隻是慢慢紅了臉。

心頭忽然通通急跳起來,那種跳讓人覺得疼痛,讓人續不上氣來。她慌忙縮回手道:“好了,已經不疼了。”逃也似的躲進了屋裡。

第47章

真像個夢啊,一切都恍恍惚惚的,一切都不真實。

陽光從外麵照進來,在門前投下菱形的光。浮塵翩翩翻飛,暗處看去尤其明晰。她捧著臉坐在案後,手上痛也顧不得,隻是定定出神,不知自己在慌什麼。來禁苑有些時候了,與李瑤朝夕相處,也算彼此熟絡,像今天這樣心煩意亂還是第一次。心懸在半空,一陣陣收縮痙攣,即便他不在視線內,那種痛苦的餘韻也沒有消散。

是喜歡上他了吧,大約是的。年紀相當的男女,每日相依為命,有些感情順理成章便發生了。苦難剪不斷情愫,在這惡劣的環境裡,不帶任何世俗的眼光,也不去計較他的困境,反而慶幸他不再是天潢貴胄,讓她有這膽子,敢去對他動心。李瑤這樣的人,似乎有一種讓人對他一往情深的魔力。他像一道微光,一片嫩綠,無聲無息妝點著涼透的人世。公子雖失去了光芒萬丈的出身,但依舊既清且貴,看待事物更有超然的悟性。有時你去觀察他的眼睛,那雙眼眸是鮮活的,沒有庸常也沒有沉淪,在他一方小小的天地裡,自由丈量自己的天性。

向外看,檻窗洞開著,能看見半個身影。他在原地站了很久,身影清淺卻清晰,想鑿子一樣用力刻進了她腦子裡。

她閉了閉眼,慢慢冷靜下來,開始反省自己剛才的反應是不是過激了。他應當察覺出什麼來了吧,那道身影逐漸移過來,窗下響起從容澹定的足音,他走到門前,走進那片光暈裡,笑著說:“手上不疼了便吃飯吧。”

長情赧然看他一眼,那飛揚的眉梢下,有青春一夜舒展的蘊藉。他永遠是一副柔和的麵貌,輕聲道:“我餓了。”

他餓了啊,長情立刻跳起來,除了準時的一碗藥,最要緊的就是他的溫飽。

她匆忙奔出去準備碗筷,發現廊下的小方桌上已經擺放妥當了。兩雙筷子兩碗米粥,一碗照舊隻盛了一點點,另一碗滿滿當當。

長情不喜歡他吃得那麼少,“你應當多吃一點,身體才能更加強健。”

他搖了搖頭,“我胃口不好,吃多了會不舒服。”一麵說,一麵悄悄瞥她,“你多吃些,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得越多我越歡喜。”

長情哈哈大笑,“我都二十……”二十多少,她忽然想不起來了,一時愣在那裡無語凝噎。

“哪裡二十,分明十八。”他笑著替她把話續完了,“不要餓肚子,還會再長一些。”在自己肩頭比了比,“起碼長到這麼高。”

長情嘟囔了句:“每日的口糧都得算好,否則不到月底便斷炊了,哪裡能多吃。”

他沉默下來,臉上顯出失落的神情,半晌才道:“如果將來有機會恢複爵位,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你吃飽。”

這是個悲傷的話題,恢複爵位大約永遠沒有可能了,她不忍心讓他失望,便笑著說好。往院子西南角一指,“那塊空地荒廢著太可惜了,我明天再去鬨一鬨,問他們討些菜籽來,開春種下去,交夏就能吃了。”

他靠著椅背,眼睛望向那塊空地,沉沉眼瞳中有希冀的光。可是他臉頰酡紅,過於鮮煥的氣色,對他這樣的病來說不是好事。

長情起身去摸他額頭,掌心滾燙,她訝然低呼:“殿下發燒了,怎麼不同我說?”

他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不要緊,歇一歇就好了。”

不要緊的話她聽得太多了,其實到最後都很要緊。她把他摻進屋裡,扶他躺下。沒完沒了的寒冬,床上被子總是太薄不夠用。她把自己的被褥拿來給他蓋上,仔仔細細替他塞嚴實。好在禁苑裡彆的沒有,就是藥多,清熱解表類的都是現成配好的,打開一劑煎上就是了。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網⑧友⑧整⑧理⑧上⑧傳⑧

藥吊子裡咕咚咕咚冒著泡,她蹲在他床前,不時探探他的額頭,再對比一下自己的。熱度下不去,藥也沒煎成,她擔心他堅持不住,隻好去絞熱手巾,不停給他擦拭手心腳底。

好不容易藥能用了,她端著碗送到他麵前,“殿下,起來喝藥。”

他病得糊塗,嗯了聲,卻沒有睜開眼睛。

長情很著急,拿勺子喂他,一大半都順著嘴角淌到脖子底下去了。沒辦法,她跑去漱了個口,自己含口藥,俯身貼住他的唇,一點一滴渡進了他嘴裡。

唉,嘴唇是真軟,這個時候照理說不當有旖旎的心思,可腦子裡亂蓬蓬的,她自己先鄙視了自己一頓。

他咽下藥,知覺總算沒有喪儘,微微睜開眼,見她口對口給他喂藥,慌忙彆開了臉,“不……會把病過給你的。”

他的病藥石無醫,活著全靠運氣,長情心裡苦澀,豪邁說無妨,“我底子好,扛得住。”

他眼裡波光微漾,到底還是撐起身,自己把藥喝了。喝完粗喘了兩口氣道:“我能活到今日,全賴你照應。如果沒有你,我兩個月前應當已經死了。”

兩個月前正是老宮奴老死在床上,他也病得神識不清的時候,便和死屍同一屋簷下住了好幾夜。長情很為他難過,一位帝裔,竟淪落如斯,她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囁嚅道:“殿下過譽了……”

他說:“彆叫殿下,我如今不過是個庶人,就叫我李瑤吧。”一麵說,一麵躺下來,未幾又昏昏睡過去了。

還好,每一次病症大肆發作,都當成最後一次來對待,結果每次都能僥幸逃脫。子時前後熱度退下來,她坐在腳踏上慶幸不已。他茫然看著她,夜半的屋子裡愈發陰冷,她裹緊衣裳,還是凍得嘴唇發青。

他往床榻內側挪了挪,“你把被褥都給了我,要坐一夜麼?上來吧。”

長情忙擺手,“我天亮再睡不遲。”

離天亮至少還有兩三個時辰,熬到什麼時候是個頭?他笑得慘然,“我這樣的身子,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彆怕。”

長情呆呆的,從他神情裡看見了無能為力的絕望。她哪裡是這個意思,忙麻溜上床抱住他的腳,笑著說:“我給你捂著。”

他沒反對,壓實了被褥,把她的腳也摟進懷裡,低聲說:“老天待我不薄,讓我還能熱乎著,可以來溫暖你。”

這寒冬臘月,互相取暖才覺得漫漫長夜不那麼難熬。這夜過後心貼得更近了,李瑤在床上躺了四五天才下地,四五天沒有洗漱,唇上胡髭漸生。攬鏡自照喟然長歎,鬨著要刮胡子。長情便在簷下搬了張躺椅,讓他仰天躺在那裡,自己蹲在一旁調皂角膏,絮絮說:“快些娶親吧,娶了親就能蓄胡子了,像伽藍神那樣,一定是個美髯公啊。”

年輕男子,胡髭細軟,她小心翼翼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