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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燃燈抄 尤四姐 4206 字 5個月前

。大禁不敢怠慢,忙細細選了條褲子送下界去。

遠遠看,玄師與君上楚河漢界各據一方,大禁的步子邁得有些遲疑。剛才在風暴外圈是很痛快,現在走進風眼裡,每一個毛孔都能體驗到令人窒息的緊張感。他托著褲子欲走向玄師,想想不對,重又調轉方向呈獻給了天帝,“君上……”

天帝冷眼瞥過來,眼風如冰棱穿體,“下次再敢夥同炎帝偷窺,本君就挖了你們的眼睛。”

大禁啞然,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相隔那麼遠也難逃君上法眼。他支吾了下,“臣是從犯,炎帝是主謀。”

天帝哼了一聲,再一揚下巴,大禁得了特赦,眨眼就跑得沒了蹤影。

小心翼翼把褲子送過去,視線忍不住往下溜了溜,雖然裙子蓋住了膝頭,但想起窟窿下的皮肉,也不禁一陣心神蕩漾。

她什麼都沒說,身子像一支蓄勢待發的箭,隻差一點,便要拉弓上弦,穿雲破石。

他留了一份心,果然不出他所料,在靠近她的刹那,她手上徒然多出了一把琴。琴身殺氣凜冽,四弦即便在混沌不明之處,也發出瀟瀟的冷光。

他一驚,知道她這回當真動了殺心了,倒並非怕這魔琴,隻是怕琴音一出,會驚動九天。

他說彆,“鬨得太過了,連本君都救不了你。”

她懷抱著四相琴,猩紅的淚眼狠狠盯住他,“少蒼,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難堪不已,“這又是何必,你早晚要嫁給本君的,夫妻間做這種事,不是很尋常嗎……”

她銳聲喝斷他的話,“我說過千萬遍,我不會嫁給你,難道你聾了嗎!你如今這樣輕薄我,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錯了。”他慌忙道,“我錯了,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你放下琴。”

可是她不答應,知道這種事一旦開了頭,就很難保證沒有下次。

她將手按在琴弦上,隻要撥下去,四弦齊鳴便會震天動地。大多時候她覺得自己沒有指望了,遇上這個煞星,保不住麒麟族不說,連自己都栽得那麼慘。

她抬起手,天帝當真慌了,“你不想想月火城的族人麼?驚動了天外天,就算本君不動手,那些歸隱的上古神祗也會親自出馬。”他一麵遊說,一麵張開掩在廣袖下的五指,結界隨他指尖的動作一層層築起。沒辦法,他得防著她破釜沉舟,隻要將紅塵裡的動靜控製在結界之內,就可以不令事態擴大。

天帝的結界晃朗無邊,她抱著琴進退維穀。他說得沒錯,若是琴響,月火城恐怕會經受又一輪更具毀滅性的打擊。可要是就此作罷,她又咽不下這口氣,不知還要和他糾纏到什麼時候。

她向後退了兩步,心灰意冷。懸崖下就是滾滾的大壑,黃粱道探不出首尾來,必然在壑底,與其這樣沒頭蒼蠅似的亂轉,不如拚一把。

麒麟玄師真是個狠人,她居然轉身跳了下去,待他趕到崖邊時,隻餘波濤萬萬,哪裡還有她的蹤跡!他悵然歎息,總不能讓她獨自一人亂闖,於是連想都沒想,縱身跟著躍了下去。

第46章

那年長安,下了好大的一場雪。

今夕何夕,不知道啊,大約是天寶年間吧!天下大旱,皇帝用儘辦法求雨不得,好不容易變天了,迎來的卻是無甚用處的大雪。

上陽宮中衣短食缺,寒不可當,即便緊閉了四處窗扉,也照舊有無儘的穿堂風凜凜而過。

搓搓手,那麼真切的寒冷,像小刀子一樣,凶狠地往皮肉裡鑽。袖子永遠差一截,看上去一副伶仃的苦相。腕子上的皮膚已經開始皸裂了,摸上去像篦子篦頭,沙沙作響。

怎麼來了這裡,不太記得了。長情對插著袖子,站在黑黝黝的門洞前向外看,夏天過於蔥鬱的樹,此刻已風光不再,光禿的枝椏在寒風裡搖晃,搖得猛烈些,忽然落下一大堆積雪,淋出恰巧經過的人一串尖聲驚歎。

看人形容狼狽,總能激起旁觀者快活的笑。笑的內容不明,可能是幸災樂禍,也可能是苦中作樂。長情扭過頭看,斑駁的廊廡下,三兩個白頭老宮人聚在一起。歲月蒼涼沒有磨滅良好的教養,哪怕身在這荒廢的冷宮,笑的時候也不忘舉起褪色的手絹,優雅擋在唇前。

一個七八歲的內監抱著油布匆匆跑過,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足印。眼前忽然交織出一幅畫麵,闔家老小把她送上平頭馬車,上了年紀的婦人不住抹淚,想必那是她的母親吧。母親說:“阿囡,進了宮好好奉主,要是能討得聖上歡喜,將來或許還能見一麵。”

車輪滾滾,車轍消失在積水的路麵,像死去的人,回頭看不見自己留下的任何痕跡。她進了宮門,被送往梨園學藝,因為身段出眾,跳胡騰也好,軟舞也好,無一不讓人拍案叫絕。

後來瓊林宴上登台獻藝,多少雙眼睛停留在她身上,有天子門生的,當然也有九五至尊的。不過因為皇帝多看了一眼,那位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妃子便遣內侍來傳話,點她入蓬萊宮,為貴妃獻舞。

豐腴妖嬈的貴妃像朵盛極的牡丹,看她的眼神充滿挑剔。話倒不多,輕輕吐了句“送入上陽宮”,她就稀裡糊塗跟著內侍走進了上陽門。

這是個與塵世隔絕的地方,廢舊的宮掖,草木很深。宮裡住著那些同樣被流放的宮人,從青春年華一直蹉跎到滿頭白發,仍在菱花鏡前每日精心梳妝,夢想有朝一日再得君王召喚。

長情腦中茫茫,攤開手看,十指粗蠢,和當初在梨園時大不一樣。單鞋裡的腳趾僵硬腫脹,每個趾頭上都長滿了凍瘡,現在要她邁開舞步,恐怕再也不能了,腳趾頭會斷的。

老資曆的宮人又在叫囂:“站在那裡做什麼?這裡不是你的梨園,顧影自憐也沒人心疼你。”一把笤帚迎麵飛來,“去去去,把夾道清掃乾淨,預備內侍省的人來查驗。”

竹竿咚地一聲敲在她額頭上,火辣辣地疼起來。她苦著臉抬手揉搓,心裡還在納罕,自己的身手怎麼變得這麼差,連一個老宮人的暗器都對付不了。

見她反應慢了半拍,老宮人舉著戒尺追過來,厲聲嗬斥:“還愣著?看打了!”

嚇得她急忙抱起笤帚,衝出了宮門。

一牆之隔,氣象大不一樣,上陽宮裡的一切都是灰色的,屋脊和牆麵是灰色的,連宮人們的眼睛也是灰色的。上陽宮外,即便隻是一條夾道,也遠比宮門之內更鮮活,更有人氣。

冰天雪地,凍得腕子生疼,她嗬了口氣搓搓手,開始沿著青磚的紋理一路向前清掃。掃了一段,回頭望望,身後的路麵又積起了薄薄的一層白,站在料峭之中,雪也落了滿頭。

越是冷,便越要活動起來,活動了周身的血液才會流通,四肢才不會失去知覺。可能動作的幅度有點大,邊上經過的內侍斜著眼,捏著嗓子嘲笑:“這人莫不是個傻子,掃地都掃得那麼快活,送去給禁苑裡的人作伴,倒很好。”

長情對那些陰陽怪氣的話並不上心,反倒是所謂禁苑裡的人,引發了她的興趣。禁苑就在夾道儘頭,一個和冷宮毗鄰的處所,住在裡麵的人當然是不得寵的。

竹枝慢慢刮過路麵,禁苑的大門也越來越近。抬起頭看,苑門微微開啟了一道縫,滿世界靜謐,那道縫就像一個奇妙的出口,吸引她過去一探究竟。

一個自身難保的人,還有如此旺盛的好奇心,除了不知死活大概也沒彆的解釋了。她一步三徘徊,蹭到了宮門前,飛快探頭看了眼,什麼都沒看見。但滿院長青的樹木嵌進她眼裡來,這個院子和其他宮苑不一樣。④思④兔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竹枝一遍又一遍在檻前的踏腳石上清掃,她努力仰後身子,試圖從滿院鬱鬱蔥蔥間發現個把人影,結果看了半天,依舊是徒勞。正有些灰心,打算收工回去交差,忽然聽見裡麵傳出輕輕的咳嗽,有個清泉般的聲音傳來:“訪客到,何不進來小坐?”

長情怔了怔,下意識回頭看,夾道裡除了她,沒有其他人了,所以這話應當是對她說的吧!

她低頭撫撫身上衣袍,寒酸粗鄙的宮服,談不上任何美感。明知門裡人的處境應當也好不到哪裡去,她還是隱約升起了一點自卑感。

小心將掃帚靠在苑牆上,她提裙邁了進去,小徑深幽,長長地,仿佛通往異世一般。

往前走,鵝卵石鋪就的地麵逐漸變得平坦,青磚上的蓮花紋也清晰可見了。她放眼望,高高建在台基上的宮掖回廊下,由東至西掛著竹簾。簾子高低錯落或卷或放,簾後有一人緩步而行,潔白的袍裾慢慢移過來,走到正殿前的開口處駐了足。

驚鴻一眼,不過如此了。

那是個年輕人,二十五六模樣,立在台階前,白衣黑發恍若謫仙。大約身上有些病氣,臉顯得蒼白,但他有明淨的眼波和嫣然紅唇,見了她微微一笑,那笑容足可顛倒眾生。

長情呆呆看著,被蒙蔽的心竅一瞬滌淨了似的。天上雪下得紛紛揚揚,她就站在雪地裡仰首看著他,茫然問:“你是誰?我好像見過你。”

殿前人輕俏的眼梢,流淌過彆致的驕矜,“似曾相識是男人搭訕的手段,如今宮人也用這套麼?”

長情有些尷尬,訕笑了下道:“不是為了搭訕,是當真有這樣的感覺。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我麼?”他答得模棱兩可,“俗世閒人,是誰並不重要。你又是誰?”

她張了張嘴,其實也說不清自己是誰,隻是回手往來路方向指了指,“我是上陽宮人,清掃夾道誤入了這裡,馬上就要回去的。”

頗有點誤入桃花源,觸發一場美麗邂逅的意思。但直到她離開那座禁苑,也沒弄清楚他到底是誰。

冷宮裡的宮人,並不是混吃等死就可以的,白天有零碎的活計,晚上還要挑燈織錦。長情坐在龐然的織機前,手裡梭子在經緯間熟練穿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什麼時候學會了這項本事,反正緞子一寸一寸慢慢織成,半夜起身歸置好,第二天天亮再送到管事宮人手上入賬。

內侍省有宮監進來挑人,站在廊下一個個過目。長情不知內情,隻聽邊上宮人竊竊私語,“禁苑裡的老宮奴也死了,誰願意去伺候那個癆病鬼!”

“我情願在這冷宮裡熬到白頭,也不願意去那裡……”一麵說一麵撇嘴,“會死人的。”

廊下的宮監抱著拂塵,連好話都懶得編,揚嗓道:“現下有個機會脫離上陽宮,就是去禁苑服侍瑤庶人。瑤庶人身子骨不強健,但陛下既然未將他攆出宮去,隻要活著一日,便是我內侍省的職責。你們中,有誰自願入禁苑?到了那裡隻管一日三餐和煎藥,活兒輕省,還有薪俸可拿,不比老死在這上陽宮強百倍?”

然而沒有一個人願意,那位封王卻未有府邸的皇子,即便被構陷貶為庶人後,也隻能留在宮裡。服侍一個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