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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燃燈抄 尤四姐 4206 字 5個月前

色氤氳,妝點出了圓融的況味。他淡淡一哂,“若這樣說,座上不也在龍首原看守龍脈,當著與世無爭的毛神麼。”

長情噎了一下,“你是變著法兒的嘲笑我品級低啊,那時本座還沒覺醒,追著你一口一個道友、上神,你那時候心裡很得意吧?”

他的眉眼漸漸舒展,長情以為他至少會顧忌現在的尊卑,說一句沒有。結果他竟舒暢地點頭,“確實,弟子那時很得意。”

真是個不懂顧全上司麵子的人!長情怨懟地看了他一眼,想想也是,萬年之前俯首稱臣,好不容易抓住一個機會,怎麼能不一雪前恥。她是個寬宏大量的人,不會糾結於這點小過結,站起身,慢騰騰轉圈子,“長夜漫漫,找點東西吃吧……”越轉圈子越大,忽然人影一晃便不見了。

伏城悚然一驚,提劍站了起來。曠野無垠,他四處張望,沒有找見她的身影。

他心裡發急,“座上!”嗓音像水波一樣擴散開去,消散於凜冽的北風裡。

忽然遠處草叢搖晃,她從裡麵鑽了出來,手裡還提著個毛茸茸的東西。到了他麵前,大喇喇一遞,“我給你抓了隻田鼠,好大的個頭啊,你肯定歡喜。”

田鼠的尾巴被捏著,渾圓的身體蕩過來,差點撞上他鼻尖。他往後退了半步,“座上為什麼要給我抓田鼠?”

她眯眼道:“蛇不是愛吃老鼠嗎,你說吧,想生吃還是烤熟,都依你。”

伏城的臉上果然浮起了巨大的尷尬,長情昂著腦袋大笑,模糊的視線裡,隱約看見他揚起唇角,什麼都沒說,隻是縱容地,溫柔地望著她。

第39章

笑啊笑,忽然笑出了酸楚的味道。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明亮的眼眸,在長夜裡定定回望他。

有些話,真的很想說出口。她想說伏城,若是麒麟族能夠平安度過此劫,我不再做祭司了,和你遠走天涯好不好?

這螣蛇是她曾經的夢,在她還是蘭因的時候,便悄悄在心裡種下了種子。她的情愫漸生是土,他的情深意重是養分。時隔萬年,萌芽漸生,如果不是肩上責任太重大,也許可以有個不錯的結果。可惜,再濃厚的感情也無法道破,就像走過漫漫長夜,已經看得見出口的微光。身在黑暗中時,想過逃出生天後不顧一切,但當你真的還陽,你又開始思前想後,開始以大局為重。

但有這深深一顧便夠了,大多時候話不能說儘,說儘了,路便死了,這樣反而不好。

長情戀戀收回視線,頗有些解圍式的搖了搖手裡的田鼠,“看來螣蛇上神今日沒胃口啊,算你運氣好,放你一條生路吧。”她笑著把田鼠遠遠拋開,自己回身,坐回了火堆邊上。

伏城隱隱有些失望,他呆站了會兒才轉過身來。篝火熊熊,卻莫名覺得火還不夠旺,低聲道:“弟子再去找些柴禾回來,大荒邊緣氣候不穩定,看這天象,後半夜怕是要下雪。”

長情仰頭看天上,先前的一彎弦月,不知什麼時候掩在了雲層背後。說陰倒也不是陰,隻是流雲跑得飛快,剛露出一點銀邊,轉瞬便被更大的雲層覆蓋了。

這地方畢竟沒來過,距離甘淵越來越近,風裡都帶著肅殺的味道。她說不必,“柴禾夠燒到天亮,就算火滅了也沒關係。這裡危機四伏,還是兩個人在一起更安全。”她微微抬了抬下巴,“你坐吧。”

他不得不坐了下來,驚濤駭浪亦不動聲色。

長情看著他,他越是努力正經,她就越想逗弄他。她抱著膝,把臉貼在膝頭,“伏城……”

他說是,“弟子在。”

她笑了笑,沒說話。

天色愈發不好了,月光穿不透雲翳,大地陷入一片漆黑。世界的中心仿佛轉移到了這小小的一圈,火堆燃燒發出嗶啵的聲響,天昏地暗,這裡是世上唯一的亮。

“伏城啊……”

他說是,“弟子聽座上吩咐。”結果又是漫長的沉默,耳邊隻餘風聲呼嘯。

他愈發不敢抬眼了,心裡忐忑,似乎覺察到了些什麼。

一個人經曆了前世今生,某些性格確實會發生改變。萬年前的蘭因,是月火城一人之下的祭司,她性情隨和,但自恃身份,從沒有任何狂悖失態之處。一個過分高潔的人,會顯得不那麼容易親近,所以對於十二星次而言,她是主,是要以命效忠的人,是高高在上的信仰;現在的蘭因,或者說是長情,因為萬年養於人間,像吃透了紅塵中的溫軟,變成了另一個有情感的,有血有肉的,活著的人。這樣的信仰更真實,也更與切身利益相關,甚至在無形之中觸動心弦,連她玩笑式的一聲喚,也能讓他為之震顫。

他在等,心裡跳得隆隆,等她再喚他。那一聲儼然等了千年萬年,穿雲破霧而來,那兩個字剛出口,他便抬起了眼,“你是不是有話要同我說?”

結果她遲疑了下,一雙活絡的眼睛左顧右盼,“本座覺得有人在監視我們。”

這三途六道神妖複雜,即便被監視,也沒有什麼可稀奇的。他知道這是她的推脫之辭,一聲又一聲的呼喚,絕不僅僅是為了說這句話。他心裡總在暗暗期盼什麼,究竟是什麼,他說不上來,也不敢去推斷。某些方麵來說他們是一樣的人,內心豐沛,但缺少主動的勇氣。所以彼此都在等,就算永無止儘,也屈服宿命堅守陣地。

他站起身來,朔風吹得衣袍獵獵,火光下的眼睛犀利,仿佛可以洞穿一切,“前麵就到岱海了,那裡曾是龍族和巫族的戰場,想必有不少殘餘的妖族隱於山野。弟子先去探探路,座上安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長情知道,自己剛才招魂式的呼喚引得他很難堪,再麵對麵坐下去,他隻會越來越不自在。她也有些後悔,不知道自己剛才到底哪根筋搭錯了,做出這麼無聊的事來。隻得故作大方點了點頭,正色道:“也好,青鳥一族既然也在尋找混沌珠,那這附近必定有他們的行蹤。你去探探虛實,但一切務必小心,不論有什麼發現,都要回來商議後再作打算。”

他拱手道是,臨行前又囑咐了句:“弟子未回來,座上不要合眼。這荒郊野外我等在明,座上千萬留神周圍動靜。”

長情實在不好意思麵對如此清醒的他了,抬起一手撓了撓額頭,廣袖遮擋了大半張臉,胡亂擺擺另一隻手,把他打發走了。

他一離開,她便捧著臉發出一串悲鳴。自己剛才乾了什麼?不停叫他名字,在他看來是不是像叫春似的?螣蛇大神也算是個不近女色的漢子,她這樣大概把他嚇壞了吧!她簡直恨自己,兩手悲憤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很快得出一個結論,一定是人格在同個身體裡發生了分裂。先前那個看透一切,冷靜自持的人是蘭因,剛才那個腦子發熱,不受控製的人肯定是長情。

所以她到底是蘭因還是長情,她自己也搞不清了。她隻是覺得丟臉,前所未有的丟臉,難以想象接下去一路該如何若無其事地同行。但願他走了一圈便忘了之前的一切,她也應該好好整理一下情緒,將兒女私情遠遠拋開了。

打定了主意便靜下心來結印打坐,篝火還在燃燒,受熱的枯枝不時發出爆裂的脆響。起先倒也沒怎麼在意,後來響聲加劇,她睜眼看,發現他忽然回來了,正蹲在火堆前,掏挖底下的積灰。

長情看了半天,一頭霧水,“你在乾什麼?”

他垂著眼,神情專注,“弟子半道上發現了一些土芝,料想座上肚子餓了,帶回來窩在灰裡,煨熟了可以充饑。”

他將那些土芝一個個塞進火底,再把燃燒的枯枝嚴實地覆蓋上去,動作純熟,一看便是經曆過生活淬煉,不像某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

長情端正坐著,把視線收了回來。心裡正琢磨剛才的事就算過去了吧,猛一抬眼,他坐到了她身旁。

她心頭蹦了下,雖然意外,依舊故作鎮定,“司中走了一圈,可發現有什麼異常?”

他說沒有,“方圓百裡內連隻妖都未見,想必知道我們來了,有意避讓開了。”頓了頓又道,“座上覺得有人監視,看來都是錯覺。既然四野無人,有些話,我想與座上好好談談。”▂思▂兔▂網▂

長情哦了聲,“司中有話,但說無妨。”

這時有浩浩長風從背後吹來,吹散了篝火。燃燒的枝椏斷裂成無數細小的浮灰,湯湯向遠處奔去,霎時滿地流火,如在星河。美則美矣,但風後的篝火隻餘不大一堆,孱孱地搖擺著、跳躍著,隻能朦朧照亮兩個人的臉。

“座上對弟子,可有超出一般上司與下屬的情義?”他一反常態,直視她的眼睛,“剛才我一路上想了很多,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要向座上求證,也好圖個心安……你對我,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長情驚得說不出話來,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他去而複返後帶來的竟是這樣的問題。

“座上如何不說話?”他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難道座上對我半點意思也沒有麼?我雖是一介莽夫,但尚不算駑鈍,從座上的眼神和那些欲言又止裡,我能感覺得出來,你對我有情。”

奇怪,他忽然說了這通話,她那顆七上八下的心反而落地了。她本以為這份感情長埋心底,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沒想到捅破了窗戶紙,竟有豁然開朗之感。她甚至懊悔,以前的顧慮是否都是杞人憂天,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他的手落在她肩上,誘哄似的說:“長情,你怎麼不回答?我隻等你一句話,隻要你一句話。”

她喃喃著:“我的表現有那麼明顯嗎……”

他怔了怔,“座上算是認同了麼?”

將要燃儘的殘火倒映在他眼眸,他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是種什麼況味,似乎期待,卻又透著恐懼。

長情曾不止一次設想過,有朝一日會遇見這樣的情景,但就算心跳如雷,也未能忘記前途慘淡,“其實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你,對於我這樣的人,談感情太奢侈了。司中應當知道,祭司是不能成婚的。”

他說沒關係,“今晚一過,明日你依舊當你的玄師,我也依舊當你座下弟子。”

她惶惑不安,“伏城,你不該追問這個。”

他的手從她肩頭移上來,輕觸她的臉頰,那若有似無的撫摩,仿佛她是世上最精美的瓷器,“請座上原諒我的莽撞,這事放在心裡太久,每常想起便令我坐立難安。我沒有非分之想,隻願求個明白,若座上心裡有彆人……哪怕隻有彆人的一點影子……”

長情說沒有,“我心裡從未有過彆人。”

他忽而頓住了,指尖停在她臉頰上,似乎忘了移動,茫然又重複她的話:“從未有過彆人……從未麼?”

若說是否“從未”……她曾經對雲月有過一點好感,但在得知他的真實身份時,便徹底放棄了。

喜歡和愛,到底是不同的吧。她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