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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燃燈抄 尤四姐 4180 字 5個月前

主義。他臭名昭著,但謀略出色,因此即便不屑他的為人,那些領導者也會願意容許他登上主殿,聽一聽他的建議。

他來,必定是帶著損人利己的勾當,長情看不上他,他卻對著她嘿嘿怪笑,“萬年了,玄師性情還是如此剛正不阿。我知道,我這等小人物,在玄師眼裡什麼都算不上,玄師一心維護月火城,而我隻是個見利忘義之徒,不配與玄師當麵說話。可是玄師彆忘了,你當年為保麒麟族,作下的孽並不比我少。玄師還記得祭海的於滇一族麼?八百條人命,全做了替死鬼。所以我與玄師,本質上並無任何不同,大家彼此彼此而已。”

寒離的話,徹底揭開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萬年之前的蘭因有預測未來的能力,她算準麒麟族會在何時湮滅,為了保全本族,曾動用禁術逆天改命。天道永遠是平衡的,要留住一族,就得葬送一族。當時大地上小國及部族紛起,戰亂不斷,其中於滇一族四處挑起爭端,六合被他們攪得雞犬不寧。蘭因再三計較之下,動用神力將於滇闔族祭了海眼,換得麒麟族又延續千年。

於滇並非都是惡人,他們也有老弱婦孺,可她來不及考慮那麼多,翻手便將於滇滅族了。對於自己的族群,她可算功不可沒,但對於那個消失的部落,她是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也就是那時起,麒麟祭司邪佞的名聲傳遍了四海八荒,她背負著沉重的枷鎖走了一千年。千年後浩劫再臨,她與麒皇一同帶領族人拚死迎戰,也許最後自己消亡於世間,也算是種償還吧。

深埋在心底的傷疤,被人以粗暴的方式揭開,她怒不可遏。驅使起廣袖下的雷電,以極光之速向寒離麵門襲去。寒離一驚,慌忙交叉起雙臂防護,饒是如此,也被強大的神力逼退了兩三丈遠。

座上的麒皇什麼都沒說,玄師在他麵前動武,他隻是以看戲的姿態撫著下頜,甚至含笑看那隻黑梟如何應對。

“看來玄師神功並未減退,真是可喜可賀。”寒離悻然笑著,站起身拂了拂袍裾,“隻是如此拳腳相向,不是待客之道啊。我今日來,是帶著極大的誠意來與麒皇及玄師共襄大事的,若二位沒有興趣,那在下便告辭了。”

要玄師挽留,絕對做不到,那麼隻好麒皇出麵做和事老。他起身叫了聲尊使,“莫因幾句言語不和就壞了大事,你不遠萬裡趕到我月火城,應當也不為重提萬年前的舊事。如今玄師到場了,你何不說明來意?彼此協商,共謀出路才是上策。”

寒離粗喘了兩口氣,知道此時不便計較那些瑣碎。這玄師心高氣傲不是一兩天,自己做下的虧心事不許人提,畢竟在月火城中,她是那個闔族景仰的大祭司。

“元鳳涅槃受阻,養於五鳳山,此事二位可知情?”他正了正臉色道,“當初龍漢初劫,鳳同宴本源受創,在飛回不滅火山途中隕於落鳳坡。後來青鳥一族將其屍身運回地火幽陰,直到四相琴震醒乾坤,元鳳才逐漸複蘇。可他傷勢太重,萬年也未能恢複元氣,倉促之下浴火險些被反噬。如今青鳥一族正派人前往黃粱道,搜尋魔祖羅睺的混沌珠。一旦混沌珠與元鳳的元神結合,那麼莫說你麒麟族了,就是祖龍複原,也無法和鳳族抗衡。二位,在下的消息對你們可有用?你們日夜提防神族,其實竟不知最該小心的是鳳族,可是很意外啊?”

這個消息確實來得震撼,麒皇與長情交換了下眼色,方轉頭望向寒離,“尊使是元鳳麾下,告知我們這些,總有你的目的,不妨直言吧,看看你我可有合作的可能。”

寒離那張陰鷙的臉,在燈火下愈發顯得詭譎,他說很簡單,“摧毀混沌珠,讓元鳳再無翻身的機會。青鳥一族充當下一個於滇,反正把闔族扔下海眼這種事,玄師熟門熟道,辦起來並不費手腳。隻要元鳳徹底毀滅,那麼鳳族便是一盤散沙,到時我自有辦法令鳳族與麒麟族結盟。如此一來你我同仇敵愾,直指天道,二位看,可是絕佳的合作契機?”

寒離說完,頗有些沾沾自喜。麒皇臉上不見波瀾,隻是調轉目光看向他的大祭司。

長情斷然拒絕了,“萬年前以於滇換命是下下策,後來我麒麟族慘遭滅族之災,未必不是因為沒有種下善因。這種事本座不會再做第二次,梟使若有好計請另獻,若沒有,請恕本座失陪。”

她沒等麒皇表態,便轉身走出了主殿。萬年前她曾經和他詳談過,絕不再去動用禁術,他也是答應的。可她現在有些擔心,當年的諾言在經曆過無儘生死後,會不會已經有所動搖。她害怕留在那裡最終會證實這個不好的猜測,所以她落荒而逃,她無法麵對。

走在複道上,長風浩浩吹過,吹得身上綬帶翻卷飛揚。月亮的光暈懸浮著,發出青紫的光,她略站了會兒,才回到自己的神殿裡。

今晚於滇這兩個字一直在她腦子裡回蕩,她想起那些人絕望的眼神,心裡便鈍痛起來。作為祭司,她首先要做的就是保全族人,可作為一個人,她無疑是殘忍的。後來的一千年,她的良心日夜經受拷問,好在棲身於龍首原的日子混沌沌不知前事,她決意把一切都忘了,可那黑梟又跑來提醒她做過的惡,提心她原本也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腦子裡岩漿滾滾,灼痛她的眼眶。她抱著膝頭坐在重席上,把臉埋進了臂彎裡。

蓮花金磚上傳來足音,有人走到她麵前,歎息著說:“太過有良知的人,當不了合格的祭司。沒有金剛手段,何以顯菩薩心腸?你不過是在以一人之力,保全全族老小,你沒有錯,錯的是麒皇。”

第36章

這嗓音,可能是她現在最不願意聽到的。她連眼皮都沒掀一下,皺眉道:“你怎麼又來了!”

他答得很坦然,“本君答應過你,一有空便來看你。白天的政務都處置完了,餘下的時間是我自己的,我願意來這裡就來了。”

要是沒記錯,他不久前剛來過,長情做了最壞的打算,預備隔上三五日被他惡心一回,沒想到他一日兩次,這就讓她有點招架不住了。

“天帝陛下,你知道這是哪裡麼?這是月火城,不是你的碧雲仙宮。這裡每個人都想要你的命,包括我也是。你這樣來去自由,是不是太不將我祭司殿當回事了?”

他傲慢地掃視四周,“區區麒麟族,根本沒有一人是本君的對手,就算你那麒皇神功蓋世,也無法發現本君的行蹤。再說本君是來看我的天後,不妨礙這城中任何人,如何就來不得?”

她聽得生煩,“我不是你的天後,也不可能去當什麼天後,你快死了這條心吧。”

他說不,“本君是三界主宰,會對自己的一切言行負責。你讓本君看過了身子,就是本君的人,本君決定的事,永遠不會改變。”

長情終於抬起眼來,不為彆的,隻為看清這人有多不要臉。

“我本不願追究這件事了,沒想到你還敢提?你偷看我洗澡,不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還有臉來說這番話?”

天帝頰邊浮起了一點可疑的紅暈,這些話是他斟酌了很久,鼓起莫大的勇氣才敢當她麵說出來的。他一生謹慎為人,從不行差踏錯半步,事實上他根本沒想到她會半路上找機會洗澡,因此不小心看見了,也不是他有心的。

那天的情景,現在想起來還讓人口乾舌燥。她頂著一腦袋泥漿跳進湖裡,真身自然沒什麼好看的,齜牙咧嘴滿臉凶相的混沌巨獸,大約隻能以欣賞動物的眼光,才能發現一點類似矯健、有力、迅猛之類的溢美之詞。他還在感慨,自己在淵底時的魚身比她好看多了,沒想到一轉眼她就變回了人形。`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當時月色皎潔,照得乾坤亮如白晝,她的長發緞子一樣鋪陳在水麵上,沒有半點扭捏做作之姿,就是坦坦蕩蕩地,一雙蘭%e8%83%b8在水麵下若隱若現。他心頭一慌,忽然意識到大禁也在場,立刻狠狠望向他,嚇得大禁飛快退出了玉衡殿,半天沒敢再出現。

至於後來……他自然恪守君子教條,短暫關閉了天眼。可單單隻是那幕也足夠了,足夠激發出他對這個女人負責到底的堅定決心,就像他剛才說的,看過了,便是他的人。

可惜她並不領他這份情,對他怒目相向,連半句溫軟的話都沒有。沒關係,反正他在她麵前從來不受待見,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

“你身為玄師,竟然不知這乾坤每一處都有本君手眼麼?”他語重心長勸告她,“以後不要露天沐浴了,你這是在邀請本君旁觀,哪怕本君不願意,也很難做到一眼不看。好了,這事過去了,不要再糾結於此了。我知道你今日很不高興,其實每個人都有不願回首的往事,罪與不罪,要看最終的意義。就算你自覺罪大惡極,但隻要大多數人覺得你做得對,那你便是對的。”

長情雖然很討厭他,不過他的這段話,也為她困頓的死地開啟了一道微光。

她緊緊抓住袖褖,低聲道:“八百人的生死,轉眼就被我定奪了。我一直不敢回憶,生命本無輕重,我憑什麼要拿彆人的性命,來換取我族人的性命。”

天帝在燈下緩緩踱步,邊踱邊道:“生命雖無輕重,人心卻有厚薄。彼時的於滇擾亂三界,這個族群本就不是善類。清剿他們是替天行道,隻不過你以此換取了麒麟族的延續,覺得自己謀私利,過不了自己那關而已。本君先前說了,常懷菩提心,不意味著姑息養奸。站在你的立場,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你沒有做錯。”

長情眼巴巴看著他,發現天帝其實一點都不公正。隻不過他徇私也能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便讓人誤以為他永遠都是正確的。

她怏怏垂下眼,“錯了就是錯了,我自有麵對錯誤的勇氣,天帝陛下不必為我找借口。”

天帝卻道:“並非本君為你找借口,是因為你我同樣處在權力的巔峰,這世上隻有我最理解你。你的無奈本君會有,你的彷徨本君也會有。譬如坐困愁城,肩上壓著黑夜的閘門,拚儘全力將它扛起來,哪怕雙手沾滿鮮血,也要放更多人到光明裡去,這有錯麼?你自問你做到了麼?如果做到了,即便隻是帶來一星微茫,你也是成功的,無愧於自己的族人。”

長情聽他這番話,竟然聽得呆住了。這段時間他帶給她的所有感受,除了喜怒無常就是偏執霸道。她從不知他是一個如此深沉的人,有超出眾生的敏銳感悟和洞察力。一個人活得清醒,便格外冷硬,大多時候不是因為殘酷,是因為擊穿了所有不切實際的夢想。而這夢想,也許是彆人賴以為生的最後勇氣。

如果他不是天帝,倒可成為良師益友……真可惜。

她從重席上下來,捏著銅簽撥了撥燈芯,殿中一隅霎時亮了許多。他就站在她身後,她記得在去海市途中乘坐葦葉舟,雲月也站在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