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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燃燈抄 尤四姐 4234 字 5個月前

最終都會被他發現行蹤。一動不如一靜,該來的終究會來。她從主殿出來後,仰頭觀望拱形的氣層。現在能做的,隻有想儘辦法加固它,不說防住少蒼,至少防住那些從天而降的金甲神兵們。

“玄師大人,”長街那頭,有剛覺醒的少年跑過來,靦腆地捧著食盒送到她麵前,“這是我母親剛做的蒸糕,讓我送一碗給玄師大人嘗嘗。”

長情垂眼看盒子裡,熱騰騰的蒸糕瑩白清香,便接過來,笑道:“替我謝謝你母親,廚司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月火城當初,其實就像一個邊陲小鎮,街頭有商鋪,神殿後有學堂,族人在這裡自給自足著,城中各項產業都蓬勃發展。因為麒皇治下並非都是麒麟,也有其他走獸,因此城中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誰都不許輕易現出原形。那時候的生活,當真和人無異,可惜得了正道的神無法容忍獸族統禦天下,便有了後來的爭奪和殺伐。

她輕歎,把蓋子蓋了回去。身後侲子來接,她說不必,“玄枵司中還在界碑那裡守著吧……我去看看他。”

她戴上那盒蒸糕,騰身下了浮城。化麟池很大,滄泉滾滾而下的水從高處衝擊向池底,水麵上迷迷滂滂儘是水氣。貼身掠過大池,清涼的霧迎麵而來,她深深吸了口涼氣,這時候心境倒很是開闊。

身後的水霧遇見陽光,折射出彎彎的虹,就吊在月火城和大池之間。她提著袍裾漫步過青草,跨越了從極淵就是山海界。遠遠看見有人靠碑而立,那身影還如萬年前一樣,在她心頭點出了一片漣漪。

她上前叫了聲司中,碑前的人轉過頭來,清冷的眉眼,略顯蒼白的臉,看見她顯得有些意外,“座上怎麼來了?可是城中出事了?”

她不由撇了下嘴角,“我就是那個帶著噩耗到處行走的人麼?隻要見到我,便是有不好的消息?”

伏城略顯尷尬,俯首說不是。她笑了笑,提起手裡的食盒向他一晃,“司中在熱海請我吃過胡餅,今日我做東,請你吃蒸糕。”

上司的盛情當然是不好拒絕的,哪怕他不喜歡吃點心,也要讓玄師三分麵子。

她心情很不錯,拖著繁複的裙裾,跳上了雕蓮的須彌座。日光灑在她眉間,她還是他印象裡的玄師,幾乎每天都高高興興的,很少有動怒的時候。須彌座很高,素履在袍下悠哉地晃蕩著。她打開食盒的蓋子,指了指邊上,“你上來坐。”

伏城仰頭看她,萬年前的蘭因玄師雖然隨和,但很少有如此輕鬆的狀態。她的五官與她越來越像,但性情方麵似乎並不完全相同,現在的顯然更灑脫,也更敢想敢做。

她說來吃糕,自己撿了一塊放進嘴裡,另一塊遞給他,“我跑得快,還熱乎著。”

他依言在邊上坐下,接過來微齧了一口。長情看了發笑,“你怎麼像個姑娘似的!大口吃,大口嚼,又沒毒,吃不死的。”

他長了一副不會屈從的性情,指尖捏著蒸糕,皺著眉道:“弟子不愛吃這種東西。”

長情無可奈何瞥了他一眼,“人要敢於嘗試,你不知滋味,自然什麼都不喜歡。譬如本座,喜歡吃什麼便吃什麼,心裡想見什麼人,駕起雲頭便來了。”

可是分明尋常的話,表達起來竟有模棱兩可的曖昧況味。長情說完便頓住了,看看伏城,他垂著頭,那模樣拘謹無措,竟還有幾分可愛之處。

第35章

如果換做以前的蘭因,恐怕不會去說這樣容易引發歧義的話。她一向高潔自持,和座下十二弟子保持著既近且遠的聯係。你說不上她哪裡不好近親,但她就是距你十萬八千裡,如天上孤月,可望不可即。

但無量量劫後,世界成了一盤散沙,由神族打亂重整。她經曆了消亡到重塑的過程,其中每一道風,每一滴雨,每一個人,都會灌輸給她不同於以往的感觸。現在的她是全新的她,即便還留著蘭因大部分的特質,但少部分也是屬於長情自己的,閃閃發光的特質。

伏城坐在那裡,仍舊垂著頭,手上的蒸糕早就在西風裡變涼了,吃也不好,不吃也不好,隻得茫然繼續捏著。

長情撐著臉頰望他,“司中,你心裡可有喜歡的人?”

伏城的側臉看上去非常俊秀,是那種細致的,屬於男人的俊秀。他有挺直的鼻梁,和纖長濃密的眼睫。垂眼的樣子不像久經風霜的戰將,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她的問題大概令他很不自在,他不安地牽了牽領上的障麵,低聲道:“弟子這萬年以來,一心尋求振興麒麟族的方法,我不能,也不敢去喜歡任何人。”

長情哦了聲,“為什麼?”

他說:“若喜歡上彆人,受的掣肘便多了,軟肋也會變多。愛情使人懈怠,我怕一旦動情,就再也想不起往日的夢想,會無可救藥地沉溺進溫柔鄉裡。”

長情聽完心生感慨,這螣蛇真是個執拗的人。

“你並非麒麟,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

他搖了搖頭,“我雖然不是麒麟,但螣蛇部被九黎滅族時,是麒皇救了我。龍漢初劫前,我在月火城過上了一段平靜的日子,那三百年足以構建出我對麒麟族誓死的忠誠。我投靠庚辰,是因為我知道他不甘於苟延殘喘。這一萬年來我都在等待時機,隻要時機成熟,玄師會覺醒,麒皇也會回來,那麼我的任務便完成了。”

一個男人的執念,無法用三言兩語去解釋。也許你覺得沒有意義的事,有的人卻會耗儘一生去追求和達成,這是價值觀的殊異,很難判斷對和錯,隻要存在,便是有理有據的。

“如今你的所求已經做到了,以後有什麼打算?”

他沉默了下,把剩下的蒸糕放進嘴裡,提起障麵蓋住了眼睛下方的部位,毅然道:“聽從城主號令,守衛玄師大人。”

長情微笑,眺望向遠方,西邊的晚霞熱烈地紅起來,太陽沉到水天的交接處,漣漪倒映著它,像末世裡連體的兩輪金烏。

“你能守著我,我就很高興了。來日終須一戰,上古三族和神族的實力太懸殊,其實再戰沒有什麼勝算。下次我們各自的命運會如何,誰也不知道,恐怕再也沒有人來替我安放魂魄,也沒有人來引我彈奏四相琴了。”

伏城轉過視線來看她,她麵色從容,玲瓏的仰月唇,似乎每時每刻都保持著達觀的心態。

“座上無法預見將來了麼?”

她嗯了聲,“隻能大致推演,我畢竟不是原來的蘭因了,有些能力正一點點失去。其實這也沒有什麼不好,萬年前倒是早早預測了麒麟族的凋亡,也想儘了辦法避免,最終還是難敵天命。”

這是一個長在心頭的疤,她一直不願觸及,伏城了解其中內情,幽幽歎了口氣。

她為延續麒麟族命脈,做了太多,有些事是難以回首的,誰也不敢輕易提起。能夠預知未來究竟是好還是壞?作為祭司,這是安撫族人的神力,但對於她個人而言,或許喪失了反倒是種解脫和恩賜。

兩下裡都沉默著,太陽漸漸西沉,沉入了水底。晚霞也終於散儘,天地間浮起了昏沉沉的霾。這是世道不清必然的景象,日夜完成了轉換,一些邪祟便乘著夜色,開始無形滋長。

長情忽然驚覺時間不早,挪動了下`身子準備跳下須彌座,“該回去了。”

黑暗中有一隻手伸過來,隔著繁複的袖襴,落在她臂彎上,“是不是因為發現力不能及,你才答應城主,願意下嫁庚辰?”

她自然要否認,誰也不願意讓彆人知道自己的無能。伏城卻懂,他的嗓音在她耳邊回旋,“這是下下策,不要這麼做……若到萬不得已時,弟子願以一己之力,刺殺庚辰。”

長情很意外,沒想到他會說這些。他一向很自矜,想必這個提議,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吧!

心裡有淡淡的感動,長情低下頭,輕聲說不必,“與其這麼做,我寧願去求天帝。”

可是彼此都知道,麒麟的傲性沒有隨著生死浮沉而削弱。萬年之前慘遭滅族,萬年之後也不可能依仗仇人的施舍而活命。∞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朦朧的月色下,兩個人對麵而立。月華為各自的臉蒙上了一層藍色的紗,有種感情呼之欲出,但也似乎隻能就此止步。

長情笑著扯下了他蒙臉的障麵,“你在和人作戰麼,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以後麵對本座時不得如此無禮,本座要看你臉上神情是否對本座不恭,記住了嗎?”

他怔了下,揖手道是。

氣氛還是有些尷尬啊,長情四下看了看,“夜間百魅生,麒麟族重振月火城的消息肯定傳播出去了,你要小心些,彆讓那些邪魔外道趁虛而入。”

其實這些叮嚀屬於沒話找話,伏城在凶犁之丘萬年,上神的稱號不是浪得虛名。就算哪日被除了神籍,他也還是不敗金身,那些不入流的精魅,根本不可能靠近他。

他老老實實領了命,“座上回城吧,眼下局勢緊張,恐怕城主有要事,遍尋不見你。”

長情道好,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一眼,看完覺得自己這舉動實在太憨傻了,便抬抬下巴道:“剩下的蒸糕留給你,算本座還了那兩珠的情。回來彆忘了把食盒帶回來,還要送還給廚司的。”

她說完轉身便走了,伏城呆呆麵向她離開的方向,獨自站了很久。

多事之秋,確實大小事務巨萬。她回城不久便接到侲子回稟,說城主有請玄師過主殿,有要事商議。

她放下手裡竹簡,回身看更漏。這麼晚了,想必是突然得到另兩族的消息,才急著要找她共商對策。

主殿和神殿之間有橫跨的複道,平時不怎麼使用,但緊要關頭從複道直入主殿,可以節省很多時間。

侲子挑著琉璃燈,躬身為她引路。搖曳的燈火從臨空的高處緩緩移過,底下行經的族人不知是否有變,都仰起頭怔怔觀望。她示意侲子打燈語,一明一暗間撫慰了族人無處安放的心,這才緩步走向麒皇的正殿。

本以為殿裡隻有城主一人,但踏上月台就察覺不是。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磷火燃燒發出的氣味,不甚刺鼻,但無孔不入。

她提袍邁進了大殿。

殿宇很深,半殿燈火隱隱綽綽照亮腳下的路,素履踏過厚實的錦毯,半點響動都沒有發出。寶座上的麒皇正低頭與殿下站立的人說話,發現她來了,抬起視線直望向她。

那個不明身份的人也轉了過來,灰麻的布袍覆蓋住整個身體,隻餘一張布滿皺紋的黝黑的臉,和鷹嘴一樣突兀的鼻尖。

“玄師大人,好久不見。”那人語調輕快,仿佛彼此是熟悉的舊相識。

長情瞥了他一眼,“梟使,萬年未見了,今日如何有空來月火城做客?難道是鳳主待你不好,你欲轉投我城主麾下?”

黑梟寒離,本是元鳳手下五大謀臣之一,性情吊詭奸詐,並不真正忠誠於誰,是個絕對的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