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所以這位長公主是個聰明人,若否認認識她,那這中土大國的龍脈也許真的會儘斷。現在的應對,還算符合長情的性情,天帝可以容忍彆人利己,但絕不能容忍彆人誆騙他。
他牽起一邊唇角,雖然也算是笑,但笑意不達眼底,如劍抵冰棱,漾起令人膽寒的光來。
“真是一對古怪的朋友,一個為求脫身,絲毫不念舊情;一個轉頭便賣友,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俊美的青年,連嗓音都是無懈可擊的。長公主地位尊貴,受慣了各式阿諛和吹捧,從來沒有人敢對她出言不遜。如果換了平時,她可能會因自己更年長,怒叱後生的狂妄。然而麵對這個人,她卻心生怯意,因為他的高高在上連帝王都難以企及,俗世的公主,在他眼裡如螻蟻眾生一般。
可能這就是正統神祗和長情那個土鱉神的區彆吧,長公主幾乎可以斷定這兩人是從上界來的了。既然是真神,應付起來更須十二萬分小心。
她欠了欠身,“神君誤會了,我先是這個王朝的公主,後才是長情的朋友。長情是神,二位能把神嚇得落荒而逃,可見我和這個國家都惹不起二位。既然如此,我何不實話實說呢,反正長情都已經跑了,我沒有必要隱瞞經過,神君看重的不也正是結果嗎。”
有理有據,臨危不亂的膽識倒也不討厭。雲月緩緩點頭,“若問她去了哪裡,想必公主也答不上來。本君托付公主一件事,如果她有朝一日回來,公主還活著的話,替本君傳話給她,本君和她的婚約自今日起便立下了。她逃婚一日,本君找她一日,她逃婚萬年,本君找她萬年。即便耗儘平生,本君也要向她討個說法。”
最後那兩句話,幾乎是咬緊牙關說的,長公主暗暗咋舌,“長情這個沒良心的,到底占了人家多大的便宜?”
以剛才氣勢洶洶的狀態來看,長公主差點以為他們的恩怨是無解的死局,起碼在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一檔。結果聽到最後,居然隻為逼婚,這也太小題大做了。不過那些神仙說話實在夠難聽,凡人的壽命確實很短,短到在他們眼裡形同朝生暮死,即便如此,也不該動不動以最壞的情況來揣度。什麼叫“如果還活著”?她氣呼呼想,她不過四十而已,正是果至純熟,酒至醇香的時候,離死還遠著呢。其實這兩個人挺相配的,一個脾氣不好,一個不會說話。長情這缺心眼,什麼道理覺得這花容月貌的美男配不上她?單身一千年,彆不是兩腿鏽住了吧!
她說好,“若我有機會再見她,一定替神君將話帶到。”
雲月不再多言,轉身走出了這脂粉味令他作嘔的大殿。
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了,歸位刻不容緩,亂象也亟待平定。長情的再次出逃固然令他心浮氣躁,可是目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去辦。他不能,也無權,讓個人的感情擾亂大局,壞了他全盤的計劃。
與天庭暌違,按照上界的時間換算,不過三年罷了。但三年也已夠久,再踏入天門,有前世今生之感。不管下界如何顛蕩,九霄之上仍舊是一派祥和氣象,濁氣沉澱在二十二天之下,他觸目所及的,依舊是碧空如洗,天宇坦蕩。
鸞鳳一聲清啼,轉眼間天邊五彩祥雲逶迤,百鳥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天道鮮花鋪路,天庭香氣彌漫。這是天帝歸位的吉兆,也是他天選之人無可辯駁的有力佐證。
“諸天帝君,萬象群仙,叩迎無極無上玄穹天尊回朝。”
無垠空間響起司天星君的唱禮,雲層消散,星台之上有人遙遙向天門方向執笏長揖。九道天門悉數打開,每一道門禁兩掖都按序肅立萬靈侍衛及各路金仙。也許在場諸位並不知道天帝何時離開了碧雲仙宮,所以緊急號令朝謁,多少會感覺有些意外。細想想,天帝確實三年未視朝了,這三年對外宣稱閉關,其實是去紅塵中走了一圈。離位需要隱瞞,歸位卻必須大肆宣揚,自此天庭重新回到正軌,諸神諸仙悠哉的好日子也終於到頭了。
小小鶴童隨侍祖師仙翁,躲在仙翁的廣袖下偷偷往外看,見一雙玉舄踏過禦路,塵世的白衣被天界的罡風吹過,冰雪一樣消融了。那個人如破繭重生的蝶,銀衣銀冠,烏發玉顏,如果初登天梯的時候還有一點凡塵的氣象,那麼走到這步,則已然洗淨鉛華,重現不容逼視的尊貴了。
鶴童暗暗驚歎,拽了拽仙翁的衣裳,“祖師,這就是天帝陛下麼?”
仙翁心頭一驚,忙扯過廣袖,將這無知小兒蓋了起來。
空置已久的淩霄殿上,那些日漸黯淡的金銀壁因天帝歸位,重新煥發出璀璨的光澤。幾乎在他踏上首神台的那刻,整個仙宮瑞靄大盛,金光照耀四十億萬裡。
眾仙班俯首叩拜,天帝清冷的嗓音在靜闊的寶殿中回旋——
“本君承太上無極大道法旨,上掌三十六天,下轄七十二地,自知責任重大,夙寐不敢懈怠。今有九黎作亂地北,天樞傾斜,地軸動蕩,隻恐人間頻生災禍,殃及萬物。本君秉持天道,平定十方,諸天戰神聽吾號令,三萬天兵北出天門,滅九黎,收瀛洲,若有違逆者,格殺勿論。”
第26章
天帝的政命,沒有任何人敢不遵從,諸神領命後,便按照上意執行去了。
碧雲仙宮高處三十六天之上,淩霄殿是天帝視朝的所在,彌羅宮中玉衡殿,是他日常理政和起居的便殿。
從淩霄下來,依舊回到那裡。站在露台上看,懸浮的仙宮如一座座空中島嶼,雲層拱繞著,在豔陽的照耀下,格外恢弘鮮明。他微微乜了眼,視線轉向極西,碧瑤宮玲瓏錦繡,遠在雲橋彼岸。它和彌羅宮同屬紫金闕的中樞,是屬於天後的居所,曾被他照著原樣,搬進了淵底。
如果長情還在,他處置完九黎的事,現在應當正送她回宮。待得九黎平定,他會同她立下婚約,昭告三界,再選個良辰吉日,迎她登上天後寶座。可惜……
他皺了皺眉,轉身往玉衡殿去。天帝的失落從不做在臉上,但陪在身旁的大禁,卻能感受到他的不悅。
“君上,臣已派多位少禁下界查訪,定然會有上神消息的。”
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頷首。
大禁總覺君上對誰都不可能有太熾烈的感情,但從目前情況看來,那位龍源上神,或者說麒麟玄師,至少能夠撥動他的心弦。先前淩霄殿中唯一的一道天命,僅僅是對九黎的裁決,四相琴重現於世,及始麒麟天同的逃脫,竟都隻字未提,這根本不符合君上平時的作風。若要細探究竟,無非兩種可能,不是有意留時間給麒麟族恢複元氣,就是因玄師的存在,他的意誌發生了動搖。
是前者還是後者?追隨君上六千年,以他對他的了解,後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禁原想追問,最後還是忍住了。私事和公事不同,公事可以隨意探討,私事則太敏[gǎn],鬨得不好不歡而散,他懂得這個道理,君上自然也深諳。
誰還沒有一段過去呢,想當初他在紫府受琅嬛君戲弄,琅嬛君騙他手托百鬼卷,枯站了幾個時辰。這期間有鬼不慎被震落,他不能動,也不懂抓鬼那套,被鬼趁機解開衣裳,鑽進了袍底……那是個豔鬼啊,現在回想起來,依舊驚出一身冷汗。最後他打死豔鬼,狼狽逃回上界,甫進宮門,正巧遇見君上拜會玉清天尊返回,見他滿身唇印有點吃驚,但也並未追問,隻淡淡叮囑一句,“把衣裳換了”。
所以各人有各人的秘密,心裡事不願分享,大可自己收藏。這點大禁是絕對擁護的,畢竟那日在琅嬛浮山上的經曆,著實讓他不堪回首。
“陰墟……”天帝忽然站住了腳,“派人守住入口,我料她會去搭救那條蛇。若發現了行蹤,不要驚動她,即刻回來呈稟本君。”
大禁道是,略遲疑了下問:“君上可是覺得她已想起了前事?”
天帝輕輕歎息:“我也不願這樣,可她畢竟是麒麟族祭司,有些能力是天生的,即便是本君,也無法操控她。”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網_提_供_線_上_閱_讀_
曾經不知情滋味的人,並不以為男女之間產生感情是多複雜的事。世上的緣起,無非出發於地位和色相,這兩者他都有,想要一個女人,理所當然手到擒來。
然而天不遂人願,彼此間的糾葛,遠比琅嬛君當初的問題更棘手。從她今天逃之夭夭的情況來看,她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走得還是那麼乾脆,可見毫不留戀他煞費苦心的溫柔。也許麒麟族的複蘇,月火城的重建,才是她想要的。那麼他呢?天界首神,對她來說不過是曾經的死敵,振興族群的絆腳石而已。
情這東西,仿佛確實熬人,這段時間仔細品咂,隻覺沉甸甸墜在心上,忽喜忽悲沒有來由。愛情也不知造就了多少瘋子。他想自解,卻困頓到底,最後無謂一哂,反正他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得到,不管是乾坤大道,還是她。
漫步過重錦的氈毯,他緩步走向玉衡殿,殿門上有人等候,見他來,遙遙拱起了手。
炎帝還是穿著他那身赤紅的衣袍,玉衡殿一磚一柱都是玉石鑄成的,他站在那裡,像長卷上落了一方印,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待他走近,朗聲道:“自今日起我功德圓滿,總算可以回我的宿曜宮,痛快大睡三千年了。”
他看了炎帝一眼,“一睡三千年,你也不怕睡死。”
炎帝私下裡和他不客氣,人生在世,誰沒有兩三故交損友。哪怕坐上了天界一把手的交椅,也照舊逃不過他的調侃和禍害。
“這世上有人睡了上萬年都不曾死,我睡三千年怕什麼?”他一麵說,一麵向外看,“怎麼沒見你那心尖尖,人呢?去碧瑤宮了麼?”
天帝垂著眼簾,沉沉眼睫覆蓋住所有心思,也不答他,坐回案後的細簟上,展開奏疏查閱,隨口問:“庚辰的傷養得如何了?”
炎帝在檀香椅裡坐下,低頭撫弄著腰上玉璜道:“尚在養息,我親自去看過,傷得確實不輕。至於是被無支祁所傷,還是自傷,那就不得而知了。”
案後人一哂,“無量量劫中大戰八方的龍神,若是會被個小小水妖重傷,那我天界這幫金甲戰神,便隻配去看守馬廄了。”
“你是說他借傷避禍?”
天帝瞥了他一眼,“難道還有其他原因麼?”他卷起竹簡擺在案頭上,淡聲道,“且容他將養去吧,我倒要看看他能托病到幾時。待得大戰迫在眉睫,他就算帶傷也得與我上陣,我自會點兵助他一臂之力。”
炎帝摸著下巴,咂嘴搖頭,“庚辰不過一介莽夫,陛下如此忌憚,可是過於謹慎了?”
天帝聞言冷笑了聲,“一介莽夫?這些年來他統領龍族掌管水域,四海八荒,哪一處沒有他龍族的蹤跡?曾經嘗過輝煌的滋味,便不可能甘於平庸。你道無支祁好好鎮壓在龜山腳下,什麼緣故竟會逃脫?”
炎帝愕然調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