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1 / 1)

碧海燃燈抄 尤四姐 4169 字 5個月前

身形楚楚,頗有臨水照花的意境。踏出門檻複又回頭看她,遞了個溫煦的眼色讓她早早安寢,自己隨著那盞小小的琉璃燈,往雲橋那頭去了。

邁進前殿,便見一個玄衣玄袍的人負手立於弱水天境前,那身姿,仍是高台之上撫恤萬方的樣子。天帝記得,曾經貞煌大帝與他也有師徒般的情誼,但後來各歸其位,便有了各自不同的立場。此番相見,彼此都滿懷目的,天界最高等級的兩位上神,竟在這萬丈之下的淵底會麵,說起來真有些玄異。

他提袍邁進去,臉上的笑,就如衣上刺繡,腰間玉玦,是必不可少的裝飾。

“帝君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天境前的人回身看,殿外之人飄然而至,本以為塵世中輾轉了多年,總會沾染上煙火氣,沒想到現身的天帝依舊如高天孤月,即便一拱手,也散發出如水如霜的距離感。

貞煌大帝頷首,“多日不見,天君可安好?”

自然是極好的,天帝從來是個懂得控製情緒的人,不論先前曾經如何針鋒相對,隻要登門來,來者便是客,他照樣可以與你談笑風生,把臂周旋。

請貞煌大帝上座,帝君搖搖頭,倒是對他的天境很感興趣,“足不出戶,便可將萬裡海疆儘收眼底,是個好東西啊。”

天帝哦了聲,“上古散佚在人間的神物很多,相傳這是冰夷巡視從極之淵時所用的水準儀,三百仞深的淵水彙集在鏡麵上,鏡麵不動如常,可探深淵極地,可照百鬼千妖。當初琅嬛丟失四海魚鱗圖,天下江海皆不在我掌控中。後來偶然得了這個,便是魚鱗圖儘毀,也沒有什麼妨礙了。”

這樣的敲山震虎,一向是他的拿手戲,琅嬛君看守圖冊不力,這件事本來就有錯在先,貞煌大帝提起兒子的工作失誤,難免也覺得丟臉。既然這次是為請他重返天界,就少不得要放低些姿態。

“安瀾之過,確實對上界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也給天君惹了很大的麻煩。好在一切都平息了,圖冊歸位,大小孤山也重入海底,羅伽大池如今一派祥和,過去之事天君便不要放在心上了吧!我與白帝曾是故交,當年也是看著你們兩個一同長大的,安瀾向來脾氣古怪,你呢,肩挑重任,顧全大局,這些年的功績,眾仙眾神都有目共睹,無人敢有半個字的非議。本君後來細想過,這次的事,是本君處置欠妥了。你讓我三分顏麵,但我知道你心中也有委屈,所以自罰下界,這豈是自罰,分明是讓本君無地自容了。”貞煌大帝長長歎息,拍了拍他的肩道,“少蒼啊,你是天界之主,早已難容於塵世。這天道皆在你手,天帝之位懸空,則亂世再起天下動蕩,你身為首神,於心何忍呢。”

天帝聽後不過一笑,“本君處置琅嬛一事委實欠妥,自覺愧對帝君。帝君於我何嘗不是如師如父,所以本君自罰,是給帝君一個交代,也給天界眾神做個表率,不因位高而自傲,請帝君給我這個機會。”

貞煌大帝聽得直歎氣,畢竟是做神皇的人,論心機手段,誰是他的對手?自己今日不表態,那九黎和混沌巨獸再起,他也絕不會過問。這爛攤子最後誰來收拾?散淡慣了的大帝為了能繼續無憂無慮過他的好日子,隻好退了一大步。

摸摸下巴上好不容易蓄起來的胡子,大帝疲態畢露,“本君年事已高,不願過問九天的事了。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家裡添了人口,瑣事驟多,兒啼女哭忙不過來。”

天帝頗顯意外,“帝君與佛母又……”

貞煌大帝點點頭,“又感孕了兩回,你說巧不巧?”

對立派係的兩位風雲人物,當年因先後坐了同一塊石頭而感孕,生了琅嬛君。頭一回如果還能說是意外,這接二連三,繼續拿這個借口搪塞,未免太敷衍了吧!天帝遲遲拱手,乾笑道:“恭喜恭喜。”

貞煌大帝直擺手,“天君要是真有這份心,就早早歸位吧。彆再讓那些人來等持天打攪,就是對本君最大的幫助了。”

創世真宰舍下老臉來親自相請,麵子也算給足了,天帝自然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大殿之內的虛與委蛇還在繼續,殿外飛簷上倒掛著的人手腳發軟,幾次險些摔下來。

如果沒有忽然的心血來潮,她不知還要被瞞到什麼時候。誰能想到一條困在淵底的魚居然是天帝,原本說他來自天池就已經夠讓她驚訝了,這回更絕,徹底把她嚇趴了。

好在她還不算笨,懂得思考,這麼大的人物,何故費儘心機和她糾纏?從凶犁之丘開始,一切越想越像個局……

忽然錚地一聲,頭劇烈地痛起來,她恍惚看見煙花漫天藏在某個人袖下的情景,還有北海瀛洲殊死一戰血肉橫飛……所以她當真隻是個看房子的嗎?為什麼會有一種自己來頭其實也不小的錯覺呢?

二位大人物在裡麵一遞一聲討論目前的局勢,她蒙混上房梁容易,中途溜走怕不小心弄出什麼動靜來,隻得老老實實蹲著。還好她本身就是磚瓦結構,但凡土木都可融入而不被發現。她聽見貞煌大帝追問北海瀛洲大戰一事,也質疑始麒麟蘇醒一事。

“當初他將四不相托付給玉清天尊,便墜身化崖了。萬年已過,這些混沌巨獸從來沒有覺醒的跡象,本君聽聞是有人撥動了四相琴,才使麒麟崖裂,天同得以逃脫。”

天帝要保全一人,總有他的辦法,說話留三分,便可四兩撥千斤,“本君困於淵底五百年,這五百年全數用來悔過,並未過多關心陸上的事。倒是前幾日無支祁逃出淮水一事,我尚且有所耳聞。據說九黎越過北海,欲入生州作亂,庚辰已將無支祁斬殺於黃河,如此淮水入海的問題便解決了。至於昆侖的變故,難道帝君全然沒有聽說麼?據聞庚辰座下螣蛇是始麒麟舊部,無量量劫後蟄伏於凶犁之丘伺機而動。這次趁無支祁逃脫趕往瀛洲,借機祭出四相琴,因此天同才不知所蹤了。”

貞煌大帝聽得腦仁都疼,“螣蛇?憑他一己之力如何能撥動四相琴?那琴不是麒麟族玄師以四不相鬃鬣製成的嗎?如此說來覺醒的恐怕不單是天同,還有他的大祭司吧。”

天帝不說話了,含笑望向大帝,半晌才道:“若帝君今日下淵潭,是來向我尋求應對之策的,何不請四禦在場,一同商議呢?”

貞煌大帝察覺了一絲不尋常,擺手道:“天君出山後,此事本君便不再過問了。本君隻是有些不安,天界一統六道後,那些上古妖獸皆已臣服,如今看來,隻怕要重蹈龍漢初劫的覆轍。”

“斬草不除根,本就會有此隱患。白帝宅心仁厚,戰罷便休憩天兵,並未乘勝追擊,才導致了今日的變故。如今天樞傾斜,地動不斷,恐怕難免一場傷筋動骨。四族並起,可令其自相殘殺,若輪番起事,便可逐個擊破。”天帝目光專注,嗓音單寒,“手有利器,自然心生殺機。帝君不覺得,這是徹底肅清乾坤的好機會麼?”

他一字一句娓娓道來,那種冷靜和縝密,是常人難以企及的。貞煌大帝也將他和自己的兒子擺在一起作比較,結果是大局當前,安瀾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不可否認,有的人天生就是領導者,在平衡天下的風口浪尖上,行事果斷、心狠手辣,這些都不是惡劣的字眼。性格創造出迥異的命途,安瀾得天獨厚但懶於世俗,而少蒼,則能夠頂天立地,拔劍生死,這才是真正的強者。

大帝緩緩長出一口氣,“烽煙已起,沒有道理再偷安了。九重天儘在天君之手,天君可全權施為,隻要不打到我等持天來就行。”

天帝終於露出笑容,“除非我碧雲天失守,少蒼消失於天地間,否則絕不會驚動等持天分毫,請帝君放心。”

貞煌大帝頷首,看向窗外,“本君該回去了……”佯佯踱向殿門前,走了幾步又頓下回望他,“當初祖龍、元鳳、始麒麟混戰,其中不乏挑唆之人。萬年之後始麒麟覺醒,不知還記不記得曾向天道發下的宏願……人總是會變的嘛。天君小心麒麟玄師吧,那個亦正亦邪的人物如果當真回來了,不知變成了什麼樣。倘或擒住,萬要斬殺,以絕後患。”

大帝化作流光直上九霄,殿裡的人獨自站立了很久,方緩步走上玉石路,在天街上停留了會兒,轉身往寢宮去了。

⑤思⑤兔⑤網⑤

第23章

廊簷下的長情憋著一口氣,此時才痛快呼出來。見人都去遠了,跳下椽子,跌跌撞撞跑回了住處。

剛才聽見的對話信息量太大,讓她覺得難以消化。腦子雖還迷迷糊糊,但記憶破了個口子,仿佛可以從那個位置一直深挖,把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

始麒麟、玄師、螣蛇……前兩者似乎離她很遙遠,但螣蛇……她隱約記得龍首原上揮著雙翅真身騰空的大蛇,還有那個麵目不清的高挑的男人……這段記憶為什麼會缺失呢,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僅有的一點印象又漸漸混亂,攪合成一團,變成茫茫的灰白。

她捧著臉歎氣,其實最令她崩潰的還是雲月,他不是%e6%b7%ab魚嗎,搖身一變成了天帝,連蹦幾級也太誇張了。就在剛才,他還和她摟摟抱抱,哀聲懇求她不要離開。一麵柔情萬千,一麵又坐看雷神劈她,如此自相矛盾,除了有陰謀還有什麼?

世上最尷尬的事,就是在不知對方真實身份的情況下,隨意評點對方的本尊。這麼傻的事,她應該沒有做過……吧!

捧臉的手終於絕望地抱住了頭,她發現好像說過,還說了不少,極儘唾棄之能事,甚至管天帝叫老頭子。怎麼辦?這下死定了吧?要不然跑吧,回到龍首原倒頭就睡,雷劈也不站起來了,裝死大法好用麼?

她是個想到就去做的人,決定溜之大吉,便毫不遲疑。從殿裡跑出去,站在丹墀邊沿往上看,淵水深藍,那厚重的水牆壓在頭頂,曾經她也生出過同樣的恐懼和彷徨。

難道逃跑也有過經驗?不管了,正要往上縱,忽然看見雲橋那頭有人靜靜望向這裡,不說話,也不舉步,隻是垂手而立,如同一棵懸望的樹。

長情心頭頓時一顫,究竟是碰巧他還沒睡,還是的確有意監視她?她認識了多日的雲月不是這樣的啊,她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個性溫和,儒雅有禮上。可這副表象之後藏著另一張麵孔,另一張喜怒不形於色的,天帝的麵孔。

她沒頭蒼蠅一樣在月台上轉了好幾圈,但願他以為她夢遊,不會懷疑她想逃跑。拿眼梢餘光瞥他,他依然在那裡,她的“夢遊”隻得勉強演下去。自覺比較自然真實了,最後晃晃悠悠,晃回了寢殿裡。

坐困愁城,不知如何是好,憂愁的儘頭就是睡覺。一覺醒來天光已經大亮,她沒有起身,躺在床上仰望殿頂。這殿頂建得很玄妙,夜晚能看見星空,白天能引入日光。

門上傳來篤篤的叩擊聲,她調轉視線看過去,沒有出聲。

“長情?”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