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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看病嗎?”

張明奴望向那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脹紅的幼童,堅冷的內心出現一絲裂縫。

他點下了頭,“好。”

柳姨娘朝兩人下跪,連聲道謝:“奴婢謝過兩位恩人!奴婢謝過兩位恩人!”

眼看計劃成了一半,謝渺還來不及開心,聽張明奴對男子道:“勞煩借名下人趕車。”

男子爽快地答應,橫豎是自己的小妾兒子,是得派個人跟著去。

*

仆人在外頭駕車,張明奴與謝渺、柳姨娘和孩子坐在車廂裡。空間狹小,大家坐得很近,任何行為都看得一清二楚。

……

謝渺再次氣餒:想要靠柳姨娘傳話的希望又破滅了。

晨兒還在哭,撕心裂肺地哭。柳姨娘手足無措,隻會跟著他一起哭。

“晨兒,都是姨娘的錯,要是姨娘給你多穿些衣服就好了,嗚嗚……”

母子倆的哭聲交織,惹得謝渺不由側目。

她承認,初時提出送她們去醫館是有私心,但眼看一大一小哭得淒慘,心底一軟便道:“將孩子給我,我來哄試試。”

柳姨娘問:“你?姑娘,你有孩子嗎?”

謝渺道:“我家中有個弟弟,與晨兒差不多大。”

說的正是慕晟,他與謝渺極為親近,每每生病,連娘親都能不要,專纏著謝渺。

柳姨娘不疑有他,將孩子遞給謝渺。

謝渺接過孩子,熟練地橫抱在懷中,有節奏地輕拍慢晃,“晨兒乖,不哭了,姐姐馬上帶你去看大夫。”

她耐心低%e5%90%9f,溫柔平和,猶如初春乍起的風,吹散殘雪,撥雲見日。

晨兒捉緊她的袖子,漸漸停止哭泣。

柳姨娘驚喜地道:“姑娘,你能不能教教我,有什麼竅門哄孩子?”

“記住你是他的母親。”

“啊?”

“在他仍幼小的時候,該替他遮風擋雨,為他保駕護航,使他不受旁人欺侮。”

“可我隻是個妾……”

“你更是他的母親,唯一的母親。”

柳姨娘似懂非懂。

角落裡,張明奴隱在黑暗中,目光落在謝渺臉上。

主母的刁難,父親的偏袒,生母的懦弱……似曾相識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他獨自熬過無數個日夜,從躲在角落哭泣的幼童成長為青年,沒有等來任何人的幫助。

像謝渺此時,多管閒事又挺身而出的幫助。

*

眾人趕到鎮上的醫館,大夫替晨兒看過病後,將柳姨娘斥責了一通。

“孩子都燒糊了才送來,你是怎麼當得娘?有些人求都求不來孩子,你倒好,有了還不上心!”

柳姨娘哭著從荷包裡倒出一堆銅板,“大夫,我知錯了,求你救救晨兒,要多少銀子都成!”

大夫不好再苛責,想方設法替晨兒褪了熱,開好足量的中藥給她。

“記好了,早晚各一次,必須喝到痊愈為止。”

柳姨娘又在藥鋪買了煎藥的罐子,大包小包地往回拎。

貴婦人見狀,立即出言譏諷:“柳姨娘,你倒是出手闊綽,丁點都不心疼老爺辛苦掙得銀子。”

柳姨娘習慣性地低頭,打算咽下委屈,忍忍就好,但想到謝渺說的話,便鼓足勇氣回道:“夫人,老爺,晨兒病得厲害,大夫說必須得喝藥。”

貴夫人道:“我瞧晨兒精神尚佳,不用喝藥也能痊愈,那大夫定是故意誆你花冤枉錢。”

柳姨娘抹去眼淚,臉龐蘊含著一種陌生的堅韌,“晨兒是奴婢的孩子,莫說是幾兩銀子,便是以命換命奴婢也願意!”

貴夫人未料她會還嘴,愣了一瞬後,扭頭悻然作罷。

*

謝渺和張明奴繼續趕路,在天黑前幸運的找到間破屋歇腳。

張明奴生火時,謝渺收拾出一個角落,鋪上被褥,閉眼假寐。

張明奴將撿來的樹枝堆疊好,用火折子點燃,一時間,屋內隻剩下樹枝燃燒發出的嗶剝聲。

火光下,張明奴顯得若有所思。

張家與四皇子覆滅後,他失去倚仗,曾經的壯誌淩雲都消散,除去保住性命,殘存的想法便是報複崔慕禮。

是他毀了張家,毀了自己唾手可得的一切。

但崔慕禮是朝廷命官,身邊護衛武功不凡,每日出入衙署、皇宮等地,以他的警惕機敏,張明奴沒有可趁之機。

張明奴忽然想到他的妻子謝渺,比起崔慕禮,她顯然是更容易下手的對象。

他偽造了屍體,令所有人都以為他已溺水身亡。當張家的事被揭發,處決落地,事件漸漸平息後,他終於等到機會,成功擄走謝渺。

事成後,他避開崔慕禮的追捕,帶著謝渺遠離京城。北境是周家的地盤,西境有瑞王坐鎮,南邊則正值新老懷王交替,局勢動蕩。

他選擇往西北而去,聽說那裡地廣人稀,消息阻塞,是絕佳的藏身地。

謝渺是一顆棋,一顆報複崔慕禮的棋。在他的設想裡,該好好利用她,鈍刀子割肉般折磨崔慕禮,使他顏麵儘失,懊悔終生。

具體該怎麼做?他之前沒有想好,方才腦中卻冒出一個想法。

一個比殺了她、折辱她更能摧毀崔慕禮的想法。

從看到那把類似火銃的武器時,他便意識到,崔慕禮待妻子絕非虛情假意。這位遠方表妹是他心中所愛,哦,對了,還有一個周念南。

真是遺憾,若千秋宴時計謀能得逞,崔周二人絕對會反目成仇。

不過無礙,謝渺此刻落入他手,他有大把的時間能重新謀劃:讓謝渺愛上他,懷上他的孩子,最後再將她還給崔慕禮……

看著妻子愛上政敵並懷了孩子,焉知崔慕禮不會發瘋?

張明奴幾乎能預見到崔慕禮的崩潰,內心滋生一種難以言喻的筷感,是的,他就是要讓崔慕禮和周念南痛苦,他們越痛苦,他便越覺得暢快。

憑什麼他們生來尊貴,而他即便忍辱負重多年,也隻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麵無表情地抬眸,看向角落裡的謝渺。

他有過女人,在外逢場作戲時,免不掉有許多應酬。

他沒有妻子,王氏給他選過幾門“好”親事,都被他想方設法地攪黃,久而久之,王氏也懶得再費心思。

謝渺生得不錯,性子還算有趣,與她虛與委蛇想必不難。

莫名的,張明奴想到她安撫晨兒時的模樣,耐心溫柔,周身好似鍍了一層淡光。

耳畔回蕩著她擲地有聲的話語:在他仍幼小的時候,該替他遮風擋雨,為他保駕護航,使他不受旁人欺侮。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

可惜他的母親沒有。

*

謝渺心存僥幸,以為張明奴不會發現她的小心思,嗯,現實讓她失望了。

在她第二次毒發時,張明奴眼睜睜見她疼得滿地打滾,唇角沁血仍無動於衷。

他雙手抱%e8%83%b8,倚在門邊,冷冷地道:“再有下次,我就找間屋子將你鎖在裡麵。”

謝渺疼得說不出話,用盈淚的杏眸瞪著他,努力瞪著他,試圖用目光殺死他。

張明奴視若無睹,在她昏厥的前一瞬,喂她吃下解藥。

謝渺渾身無力地靠在他懷裡,氣若遊絲。

張明奴挑開她頰畔汗濕的發絲,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淚,“乖一些,我才會好好待你。”

……我呸!

謝渺在心底罵他有病:這世上想對她好的人多了去,他算老幾?!

沒成想,張明奴更有病的行徑還在後麵。

他不知從哪裡弄來幾塊羊皮,附贈一枚針線盒和若乾材料,扔到她麵前道:“做雙羊皮靴。”

“給誰?”‖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我。”

“你瘋了?”

“先縫我的,再有你的。”

“……”

謝渺腳上穿得是棉布鞋,隨著天氣變冷,腳趾經常凍得發僵。若能有雙羊皮靴,不僅防凍,還能防雪防雨……

她火速改變主意,“成交。”

隨後的半月裡,她一得空便納鞋縫靴,終於在慶元八年的初雪前,趕製出了兩雙羊皮靴。

張明奴換上針腳細密、做工精致的羊皮靴,%e8%83%b8口像裝進了太陽,冬日裡的太陽。

在萬物凋零,山寒水冷的時候,唯有它在散發光芒與熱。

他想,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而謝渺蹬著新做的羊皮靴,神思恍惚:再有幾日便是崔慕禮的生辰,不知他今年會怎麼過?

*

崔慕禮生辰當日,天空下起了雪,瞬間將謝渺拉回三年前的那天。

年輕的公子小姐們齊聚一堂,%e5%90%9f詩作對,杯酒言歡。初雪從天而降,他們興衝衝地趕去花園賞景,途中她被周念南攔下,兩人唇槍舌戰了一番。

往事曆曆在目,又恍如隔世。

她還來不及多傷感會,便被張明奴強行拽回思緒。

“給我燉冰糖雪梨。”

“……”

他們一路走的荒道,人煙稀少,條件刻苦。昨日好不容易向農夫租了間屋子休憩,謝渺睡床,張明奴打地鋪,兩人井水不犯河水。

在謝渺安分的前提下,張明奴稱得上好相處——除去時不時的發癲以外。

先是縫羊皮靴,再是補衣裳,現在又是燉冰糖雪梨。

謝渺問:“你自己沒手嗎?”

張明奴道:“明日我可帶你去集市轉轉。”

“……”謝渺問:“你又不咳嗽,喝什麼冰糖雪梨?”

“我想喝,你燉還是不燉?”

以物換物,他算準了她會同意。

謝渺氣得想揪頭發,為了大局又忍住,朝他攤手:“冰糖呢?雪梨呢?”

張明奴從背後變出一個鼓鼓的包袱,“給。”

謝渺笨手笨腳地架爐子,添柴火,卻怎麼都生不起火。張明奴悄無聲息地靠近,挑疏樹枝,淡道:“堆得太密反而適得其反。”

謝渺沒理他,坐在小板凳上,繼續不甚熟練地削梨皮。從前這些都是拂綠和攬霞乾的活,何時輪得上她親自動手?沒成想第一個被她伺候的人竟然是張明奴。

一個前世跟她沒有任何糾葛的人!

謝渺的忿忿不平悉數落入張明奴眼中,他幾不可見地笑了下,麵容恢複沉寂。

幼時他一到冬天便咳得厲害,但偌大的張府裡,無人會為一個庶子勞心。主母王氏厭惡他,下人們便跟著捧高踩低。他常常縮在床角,抱著被子咳上一整夜,哪怕咳得肋骨發疼,隔日還要完成父親私下布置的學業。

隻有出色的完成學業,才能得到父親的刮目相看,獲得去探望阮氏的機會。可當他拖著病軀,堅持去探望阮氏時,阮氏心心念的俱是張賢宗,對他的抱恙視若無睹。

她是張賢宗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嬌弱美麗,需要他人嗬護。她看不到親生兒子的病苦,從未為他下過廚房,縫過一雙鞋襪。她對他翻來覆去地叮囑,希望他出人頭地,不要令張賢宗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