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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很想問問張明奴, 從哪裡找到這樣“萬徑人蹤滅”的道路來?

張明奴道:“去一個崔慕禮和周念南都找不到你的地方。”

謝渺無語片刻, 問道:“你這是何苦呢?張氏覆滅,四皇子被貶為庶民,你即便有東山再起的心,也無東山再起的命。”

真是不留情麵的一番大實話。

張明奴道:“你就不怕我惱羞成怒殺了你?”

謝渺道:“那你殺吧。”

張明奴挑眉,正眼看她。

謝渺拿起饅頭慢吞吞啃了口, 再慢吞吞地咽下。經過兩日相處,她發現張明奴雖然是個惡人,但至少還算正常,沒有普遍意義上惡人的一些陋習,比如卑鄙下流、陰晴不定、穢言汙語、輈張跋扈等等……

他抓她純粹是為威脅崔慕禮,在她失去價值前,性命定能無憂。

她不切實際地想:如果沒事就給他念上一段佛經,能否感化他的執迷不悟?

張明奴不曉得她在天馬行空,道:“誰說我做這些是為了張氏?”

謝渺聽出點意思,“你跟崔慕禮有私仇?”

張明奴從喉中溢出一聲輕笑,“崔二公子是天上月,我是地上泥,從無交集的機會,更無結仇的機會。”

話裡儘是自嘲,也隱含誚諷,仿佛在指責著某些不公。

結合他的出身經曆,謝渺猜到他的怨從何起。有的人生來便高高在上,有的人卻費儘心思都無法嶄露頭角。

她能理解這種失落而導致的憤慨,卻難以產生共鳴。畢竟人生參差是常態,並不能成為作惡的理由。

她沒了說話的興致,秀氣地啃著饅頭,中途被噎到難以下咽時,麵前出現一隻水囊。

“喝。”

“哦。”

目前來看,性情平穩的張綁匪與願意配合的謝人質,相處還算和諧。

*

好些天後,馬車跑出荒無人煙的山間,來到一處村莊。

此地名為羊鍋村,每到冬季,天寒地凍時,村頭村尾都會飄著濃鬱的羊肉香氣。偶有過路人會循著香氣尋來,在村中唯一的酒館裡休憩,點上一壺燒刀子,叫上一鍋熱乎乎的羊肉湯鍋,用酒足飯飽安撫長途跋涉帶來的疲憊。

張明奴亦不例外。

越往西北,天氣越加嚴寒,他得補足乾糧才能繼續啟程。

他帶著謝渺一同走進酒館,老板娘見來了客人,熱情地上前招呼,“兩位想吃點什麼?”

“有什麼推薦?”

“來我這店,必須嘗嘗羊肉湯鍋配酥餅,再來一壺燒刀子,保管你吃完以後念念不忘,明年還想再來!”

“行,一份湯鍋兩份餅。”

老板娘見兩人衣著樸素,相貌卻出眾,忍不住多送道菜,“再送你份涼菜,我親自醃的酸蘿卜。”

張明奴客氣道謝,挑了張角落的桌子坐。不遠處擺著烤火的爐子,暖意在空氣中浮動,溫柔地擁住兩人。

荒郊野外的艱苦露宿成為過往,唯有眼前的食香四溢才是真。

兩人都暗舒一口氣,不約而同地打量起酒館,整齊擺放的桌椅,簡單乾淨的碗筷,滿屋的羊肉香味。

此時除去他們,酒館內沒有其他客人。

謝渺環視一周,默默低斂長睫。總算是見到活人了,但要怎麼避開張明奴,向老板娘求救呢。寫紙條?沒筆。留信物?沒東西。直接開口求救?唔,那得先把張明奴弄成聾子……

她氣餒的很,乾脆兩眼放空,發起呆來。

張明奴見狀,唇角輕輕上揚。短暫相處幾日,他大概清楚對方是個麵上平靜,心思卻活絡的人。見他非窮凶惡極之徒,便踩著底線來回試探,細微而點到為止,不會引起他的反感。

與他早前勾勒的崔二少夫人形象大相徑庭。

他倒了杯茶,摩挲著杯沿,同樣神遊天外。

他的生母阮氏與張府其他女眷一起被打入大牢,按照承宣帝的判決,不日便要被發放邊疆。

要去救嗎?

他思考過這個問題,答案是否。阮氏生產後便被張賢宗藏在外頭,從未教養過他,比起親生兒子,阮氏更大的心思放在討好張賢宗上,那是她的天,也是她榮華生活的倚靠。

菟絲花般的女人,貌美柔弱,不堪一擊。

他能想象到被抓時她的反應,正如幼時他在張府中,沒有父親疼愛,沒有母親維護,麵對欺淩與辱罵時那般慌亂無助。

思及此,張明奴的心境愈發冷漠。

每個人都有自己該走的路,那是阮氏選的路,收獲綺麗的同時,也該承擔它帶來的險惡。

血濃於水是一個華麗而虛偽的謊言,無法絆住他前行的腳步。

“張明奴。”有人打斷他的沉鬱,扯扯身上的衣服,道:“能不能給我做件新衣裳?”

張明奴:“……”

眼神仿佛在說:一個階下囚,要求還挺多?

“你講講道理,現在是冬天,穿這麼薄的襖子要生病的。”謝渺道:“你總不想沒等到崔慕禮,我先被凍得一命嗚呼吧。”

張明奴沒回答,等老板娘上菜時道:“大姐,我們出門時沒帶厚衣裳,我妹子凍得慌,能否問你買件厚襖子?”

說著掏出一小錠碎銀放到桌上。

老板娘笑彎了眼,“成啊,我馬上去給你拿,順便給你也拿件,瞧瞧你,穿得也不夠暖和。”

她捧著銀子,高高興興地走了。

謝渺麵無表情:得,絞儘腦汁想出的借口被他輕鬆破解。

她開始埋頭吃東西,剛烤出來的餅子外酥裡嫩,香味在齒間蔓延,思緒也隨之蔓延。

崔慕禮聽說她被擄後,應當快急瘋了吧?本就吃飯如嚼蠟,也不知這幾日有沒有好好用膳……

“吃肉,喝湯。”張明奴言簡意賅地道。

謝渺回神道:“我吃餅就行。”

張明奴打量著她,這段時間她跟著他吃饅頭喝涼水,沒叫過一聲苦累。但身體比言語更誠實,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

“自己吃,或者我塞到你嘴裡。”

“……”

“除非你想沒等到崔慕禮,就先因失溫而死。”

謝渺低頭,看了眼拿酥餅的手,細而白,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她知道張明奴說的是實話,外頭不比崔府,趕路時要餐風露宿,若沒有強健的身子,很快便會生病。

事實上,她這幾日時常會頭暈眼花,都硬生生忍了下來。

熱乎乎的羊湯在翻滾,喝下一碗,全身都會熱乎。肥瘦相間的羊肉香氣撲鼻,吃下一塊,定能補充豐足體力。

吃還是不吃?

謝渺的心在動搖,須臾後作出了選擇。

她不能死在這裡,她要活著回京城,見親朋好友,也見……

腦中劃過一道頎然身影,她抿抿乾燥的唇,主動盛起一碗羊湯。鮮美的滋味順著喉嚨滑入胃中,滿足的同時,她也感到陣陣惡心。

許久未用葷食,難免會有不適。

她逼著自己喝下半碗湯,又吃完一塊羊肉,整個人徐徐充盈著暖意。

張明奴見狀,專心用起盤中餐。

老板娘拿來兩件厚襖子,將顏色亮的那件遞給謝渺,謝渺禮貌道謝。§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張明奴請老板娘替他們再準備些吃食帶走,等待的功夫裡,酒館進來一批人。

最前頭的是一對穿著富貴的男女,年約二十五六,身形均豐腴,瞧著頗有夫妻相。緊隨其後是名纖弱秀氣的年輕女子,懷中抱著名熟睡的幼童。最後是三名仆人打扮的男子,年少那位手裡拿著塊抹布,沒等主子們坐下,便挑了張桌子抹東抹西。

“老爺,夫人,都擦乾淨了。”仆人殷勤地道。

貴夫人抬起手,她丈夫便會意,扶著她坐下,“娘子要吃些什麼?”

貴夫人用帕子掩著唇,目光挑剔地四處轉,“來碗羊湯吧,兒子說想喝。”

“好好好,兒子想吃啥都成,就是龍肉我也給他殺一條來。”他朝仆人使個眼色,坐到妻子身旁,親自替她斟茶水,“我兒今日可乖?有沒有鬨你?”

貴夫人左手搭著腹部,“剛才踢了我一陣,真是頑皮。”

“頑皮才好,生龍活虎,長大後能當將軍。”他麵向婦人腹部,煞有其事地道:“兒啊,爹以後花銀子送你去習武,你可要爭點氣,去京城考個武狀元回來。”

貴夫人嗔道:“瞎說什麼呢,武狀元哪有文狀元好。”

夫妻倆旁若無人的敘話,仆人們見怪不怪,與年輕女子一道侯立在旁。

年輕女子麵色焦灼,看看懷中幼童,又瞧瞧正說話的夫妻,忍不住道:“老爺,夫人,晨兒燒得越來越厲害,奴婢想帶他去看大夫。”

男子道:“行,那就讓老楊帶你去。”

貴夫人用餘光睨著他,“統共就一輛馬車,老楊帶她們去看大夫,待會我有不適該怎麼辦?”

男子遲疑,“來去應當不久。”

“你賭得起?”貴夫人道:“我肚裡是你盼了許多年的嫡子,你想明白再回話。”

男子想想,說得也是,於是斥責年輕女子,“哪裡有這麼精貴,我幼時連著燒了五天都沒事,去去去,喂他喝些涼水退溫。”

年輕女子無法,抱著孩子坐下,用勺子舀著涼水往他嘴裡送,剛喂下一口,孩子便哇哇大哭,怎麼哄都止不住。

貴夫人笑容一沉,“柳姨娘,你們娘倆是故意給我添堵,希望我吃不成飯,養不好胎嗎?”

男子一聽,不耐地揮手道:“回馬車裡待著!”

“奴婢,奴婢……”

柳姨娘期期艾艾,沒有據理力爭的勇氣,正懦弱地往外走時,身後響起一道女聲。

“慢著。”謝渺道:“我們送你去找大夫。”

柳姨娘驚喜交加,顧不得對方是陌生人便要應允,卻聽貴夫人哼道:“這是我們的家務事,要你個外人多什麼嘴。”

從他們的對話裡,謝渺大概理清他們的關係,年輕女子是妾,貴夫人是正妻。妾有個大點的庶子,而正妻肚裡正懷了一個。正妻故意刁難生病的庶子,男子偏向正妻,妾則無力抗爭。

謝渺道:“是你們的家務事,但人命關天,你不為庶子著想,也該為肚子裡未出生的孩子積福。”

貴夫人臉色漸變,“你說什麼?”

謝渺不跟她多費口舌,看向男子,“佛祖有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這孩子是你的親生骨肉,你可以不派馬車送他去看病,但阻止我們做善事,是否有些太過?”

男子微有赧色,撓著臉想:庶子總歸也是兒子,反正有人大發善心,他又何必當壞人?

他清了清嗓,“既如此,你們便快去快回。”

貴夫人想說話,被他及時攔下,小聲地勸:“夫人放心,我隻認你肚裡這個,往後財產都留給他。”

待貴夫人鬆口,謝渺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某人,誠懇發問:“張大哥,我們能送他們去趟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