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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

但同情隻會是同情,不會延伸成其他任何情感。

*

翌日,謝渺前往國寺燒香拜佛。

換做往常,她定會選擇去清心庵,但一想起那日佛前發生的事,她便下意識地推拒,不願再舊地重遊,徒惹遺憾。

明明隻差一點點……

唉。

她不再胡思亂想,隨著小僧的接引,到殿中虔誠地上香求符。恰好了空大師路過此地,見到不遠處熟悉的人影時,身形忽地一頓。

是崔大人寧可逆天改命也要挽回的那位謝檀越。

了空大師思忖片刻,提步走向殿中。

“謝檀越。”

謝渺抬頭,見了空大師雙手合十,麵帶微笑地站在不遠處。

她連忙起身,朝對方回禮,“大師。”

“偶見檀越在此,貧僧便來打個招呼。”了空大師道:“不知檀越近況如何?”

謝渺道:“我倒是一切都好,但是……”

了空大師早已看見她手中的平安符,心下了然,“你是為親人來祈願求符。”

“正是。”

謝渺沒有隱瞞,將自己嫁了人,夫婿是崔家慕禮,且他自去年起便禍不單行的事一一道來。

了空大師麵色自若,手中卻撚起佛珠,“貧僧與崔大人有過幾麵之緣,對他的聰明睿智記憶猶新。不若這樣,崔二少夫人隨貧僧來,待貧僧替崔大人誦經,消災祈福。”

謝渺自是樂意至極,“那便有勞大師。”

依舊是上次會麵時的廡殿,了空大師坐在蒲團前,口中念念有詞,手中筆走遊龍。

“至心稱念我之名字。亦應專念我本師阿彌陀如來……”

他親自繪製一枚平安符,疊好放進錦囊,交給謝渺,“請崔大人務必隨身攜帶,非必要不可解下。”

謝渺鄭重接過,“我定一字不漏轉告大師的心意。”

她走後,了空大師獨自靜坐,許久後才長歎一聲。

前世種因,今生得果,崔大人啊崔大人……

為情所困,由愛傷神,當真值嗎?

*

謝渺將平安符塞到崔慕禮的枕下,不知是符或是湯藥起了作用,崔慕禮下午便安然蘇醒。

得知這幾日謝渺為他忙前忙後,他珍視地握著平安符,在感動之餘又欣喜萬分。積土能成山,水滴可穿石,隻要他持之以恒,不懈努力,阿渺終會有原諒他的那天。

恰好此時沉楊進來,遞上一枚精致的錦盒,“公子,派往羅城的人回來了,這是您吩咐要的東西……”

崔慕禮撐著虛弱的身子坐起,打開盒子仔細端詳,眼底漫開笑意。

若是阿渺見到,定會愛不忍釋。

“夫人呢?”

“回公子,夫人在書房抄經書。”

崔慕禮忍住想要立刻見到她的衝動,將目光重新放回錦盒上。再有半月便是他二十歲的生辰,往日都是阿渺為他精心準備禮物,今年也該輪到他替她奉上驚喜。

一份獨一無二,她惦念已久的驚喜。

*

半月的時光眨眼而過。

在此期間,崔慕禮的身體恢複極快,到生辰那日時,已然又是從前意氣風發、器宇軒昂的崔二公子。

他特意休了一天假,推拒同僚相邀,隻與家中至親和樂相聚。

雖如此,各種禮物仍如雪花般被送到崔府,便連遠在滎陽的崔夕珺也請人捎了東西來。

生辰之禮,當投其所好,或貴重納罕,或風雅無雙。但崔慕禮待它們毫無期待,心心念著妻子今年會送什麼。

來回憶回憶,前年謝渺送了個三兩銀子的墨玉嵌石三多如意仗(俗稱癢癢撓)。去年因賜婚一事,她整整半年沒搭理崔慕禮。而今年礙於身份,她去寶樗閣挑了副價值不菲的名家書法……反正這筆銀子由崔慕禮的賬上出,敷衍的態度昭然若揭。

崔慕禮雖有淡淡失望,隨即又被湧上來的期待所衝散。

待家宴結束,崔慕禮與謝渺一道回院,他主動問:“阿渺,我有些話想與你說,能否去你的書房坐坐?”

從七月成親至今,他們已做了四個多月的夫妻。從最初謝渺抱著“寧可玉碎,不能瓦全”的信念,到在崔慕禮步步妥協與傷病中緩和態度,二人現今的相處稱得上相敬如賓。

……跟前世的情形何其相似。

謝渺誤以為他要聊正事,便也點頭答應。

“你想好怎麼答複林太醫了嗎?”她開門見山地問。

崔慕禮不意外她會問此,關於治療一事,他們之前已商討過幾次。阿渺覺得他該深思熟慮,而他亦沒有馬上做出答複。倒是林太醫記掛他的病情,三番兩次主動詢問。

他言簡意賅,“治。”

雖早有預料,但聽到他篤定的回答時,謝渺反倒愣了下。

“要不你再想想?”

“不用了,就這麼辦。”

“那萬一?”

“萬一真運乖時蹇,我落得顏麵失調的後果,無非是惜彆官場,抱憾終身。”

“……”

“逗你的。”他失笑,道:“林太醫醫術高明,即便隻有七成把握,想必也能手到病除。”

話已至此,謝渺也不再多勸,“那先試試,若途中有任何不妥便立刻停下。”

崔慕禮環視四周,書房簡雅素淨,牆上掛著一隻風箏,卻不是他們合力完成的那隻。想到那日他們口頭上的約定,他唇畔含笑地道:“阿渺,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什麼東西?”

崔慕禮喊了一聲,門外的沉楊進來,手上捧著個三尺長的紅木錦盒。他小心地接過東西放到桌上,還沒說話,便聽謝渺淡聲道:“崔慕禮,你身體未愈,該早些回去休息。”

他隻是笑笑,道:“這段時間我身體抱恙,多虧有你悉心照料,阿渺,盒子裡是我準備的謝禮,望你笑納。”

謝渺麵無所動,“悉心照料你的是仆從,我僅做了些表麵功夫,免得二房落人口實。”

事實真是如此嗎?

謝渺知道不是,崔慕禮也知道,但他沒有點破。

“那這份禮便是我感謝夫人不記前仇、顧全大局之恩。”他將東西推到謝渺麵前,執意道:“阿渺,快打開看看。”

她道:“不用白費功夫,無論是什麼我都不會收。”

他輕輕一笑,篤定萬分,“你會收。”

她狐疑地抬眸,不懂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乾脆解開鎖扣,一探盒裡究竟——

隻見紅絲絨布上躺著一尊約兩尺高的人形石像,他身姿端正,頭戴官帽,穿交領長袍,麵容俊朗堅毅,神態栩栩如生。

這是?

謝渺呆了一瞬,心中浮現不可名狀的熟悉感,隨即飛快地拿起石像,看向它的底座。

底座以瘦金體寫道:謝和安,字致遠,明德十一年任羅城縣令,德行出眾,克己奉公,深受百姓愛戴。

她的呼吸停滯,眼眶迅速溢滿淚水,渾身泛著顫栗。

他適時地解釋:“我請雕刻大師羅民生前往羅城,按著父親在小昭寺的石像,臨摹刻出此尊小像。雖身量有差,但它們的麵容形態毫無二致。”│思│兔│在│線│閱│讀│

她看得目不轉睛,用哆嗦的指尖輕撫石像麵容。所以這便是父親的模樣,不再是回憶中朦朧的高大身影,而是切切實實,英俊偉岸的青年。

謝渺將石像摟在懷裡,閉上眼,淚順著臉頰無聲滑落。

時隔十四年,她終於又見到了父親。

崔慕禮在一旁安靜地凝視,眸光溫柔中帶著疼惜。他雖遭生母何氏冷待,但深受父親與祖父看重,更有祖母無微不至地關愛。而他的阿渺自幼失怙,在人生中那許多惶恐的時刻,最惦念的應當就是父母的關愛嗬護。

她睜眸看他,哽咽著道:“謝謝你,崔慕禮。”

“阿渺,此小像隻是聊以慰藉。”他道:“日後我定會帶你回羅城,親眼目睹父親風采。”

此時此刻,謝渺說不出拒絕的話,低頭默默無言。

而他跟著道:“你可還記得,我們在郴州時立下的賭約?”

她當然記得,他們共同做了一隻風箏,當時戲言,若風箏能飛得高便夫妻同房,反之便夫妻分房。

因生病的關係,他無奈住進西廂房,現在話裡話外是想以風箏之約,名正言順地回到東廂房。

謝渺清楚他有無數種達成目的的手段,問話是試探,試探她能否給個機會。

該給嗎?畢竟他剛奉上一份心意,稍稍融化了她堅硬冰冷的心。

但她的猶豫太短暫,猶如曇花一現。

“風箏在回京城的路上,不小心被拂綠弄斷了骨架。”她道:“崔慕禮,它永遠都飛不高。”

聞言,他慘淡一笑,低聲道:“我明白了。”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他將行的這條路,何其艱難。

第142章

慶元八年, 八月,距離謝渺成婚已有一年。

京城被一則突如其然的消息轟炸得全民嘩然:定遠侯周斯辰秘密回京,向承宣帝揭發了他的心腹副將——驍勇將軍黃中才暗地與單爾土扈勾結, 用軍中機密換取權勢富貴的滔天罪行!

既是揭發, 必得鑿鑿有據。

定遠侯向承宣帝呈上二人勾結的人證物證, 事無巨細地披露黃有才與單爾土扈首領科爾沁的狼狽為奸。以城池換黃金萬兩, 用周家軍的獨家陣法換美女如雲, 更有二人合謀,意圖栽贓陷害, 用通敵叛國的罪名誣陷定遠侯與世子, 此後便能操縱北疆,為所欲為的勃勃野心。

再說那罪臣黃有才,他自十三歲入軍營,便一直效於定遠侯麾下, 與其出生入死幾十年, 是有口皆碑的忠勇剛烈。然而聽他侍從的口供所言,他因久居副將之位, 早已心生嫌隙,寧可鋌而走險與北狄蠻子勾結, 也想除去定遠侯並取而代之。

聽完定遠侯的檢舉後,承宣帝立即提審黃有才,然而同一時間,黃有才在獄中咬舌自儘, 死前在牆上以鮮血寫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歎我黃某生不逢時!

竟是枯惡不悛也!

承宣帝得知後, 震怒批道:“小人無節, 棄本逐末。喜思其與,怒思其奪。”

民乃國之本,軍乃國之魂。此事一出,承宣帝簡直夜不能寐。他惶惶揣測,大齊的軍隊中還有多少人如黃有才般的叛賊,又會給大齊帶來何等災禍?

沒過幾日,北疆發來喜報:定遠侯世子周念北深入北狄敵營,斬殺單爾土扈頭領珠可沁,活捉幾名長老與軍中主將,徹底擊潰了北狄聯盟!

承宣帝的心情可謂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先是被軍中重將背叛的憤怒,再是懸懸而望,解除邊境威脅後的欣喜若狂,但當理智回籠後,一個巨大的問題又盤桓在他心中。

定遠侯府不僅揪出叛徒,更平定了北疆,他該行何等嘉賞,才配得上這對父子的顯赫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