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了。”他望向身側的謝渺,眸色帶上些許暖意,“這是懷瑜的妻子,謝渺。”
謝渺便跟著喊了聲“娘”,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兩人未在此多留,謝渺打算回院,卻發現崔慕禮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你不去衙署嗎?”她忍不住提醒。
崔慕禮道:“阿渺,這是我們成婚的第二日。”
謝渺懂他的意思,按照慣例,官員成婚後有七日休假,然而……
“我聽人說,你如今深受羅尚書看重,想必公務十分繁忙。”她道:“若你能在此時好好表現,想必離升官的日子不遠矣。”
所以趕緊走,走得越遠越好。
崔慕禮笑,“原來這半年裡,阿渺沒有錯過我的任何消息。”
“……”
謝渺當然不會關注他,奈何院裡的丫鬟們關注自家未來的姑爺,私下議論紛紛,多少總會傳進她耳裡,她聽見了,知曉了他的情況,但沒有任何意義。
她冷著臉道:“崔慕禮,你大可不必。”
大家心知肚明這樁婚事是什麼情況,她能做到的隻有維持表麵平和,如果他執意要試探,她不介意將話攤開再說一遍。
崔慕禮的笑容微頓,道:“好,我會注意。”
二人無言片刻,崔慕禮道:“災銀案後,聖上指責大理寺卿於俊峰辦案不利,兩個月前將他下放到督察院,任了一處閒職。而我之前的上峰朱啟亮因表現出眾,被調至大理寺任大理寺卿。”
說到正事,謝渺便洗耳恭聽。
他又道:“朱大人向聖上建議,將我一同調至大理寺。”
謝渺了解崔慕禮前世的升官之路,但因今生改變諸多,許多細節也產生了變化。比如他本該在一年後才升任大理寺右少卿,目前來看,恐怕會有提前。
崔慕禮亦沒有隱瞞,“不久後,我便要去大理寺任職。”
“哦。”她應了一聲,表示知曉。
崔慕禮並不介意,道:“趁這幾日,我帶你熟悉熟悉明嵐苑。”
謝渺道:“我自己可以……”
崔慕禮苦笑,道:“阿渺,在外人眼裡,你我終歸是夫妻。”
何止呢?還是聖上親自賜婚的夫妻。
謝渺再不情願,也要顧慮謝氏與崔府的名聲,疏離而客套地道:“那就勞煩你了。”
*
昨日蒙著蓋頭,謝渺並未看清明嵐苑,今日一看,不僅臥室,連整個院落都與記憶中的模樣大相徑庭。
前院的環形魚池被填,水廊被撤,反倒鋪了一地青坪,中間立著高大的梧桐樹,鵝卵石小路蜿蜒,綠意盎然裡透著簡雅大方。
再看後院,左牆角設葡萄架,架下有臥榻桌幾以供休憩。與之相對,是右邊精致的秋千架,上頭甚至還帶遮陽的棚子,設計者顯然考慮周全。
謝渺大感意外。
她熟悉崔慕禮,他性情早慧穩重,在生活上安常習故,前世便連遷了新府邸,陳設都與舊宅相似,但眼下,他竟然大張旗鼓地翻修了院子?
崔慕禮問:“阿渺,我改了院子,你喜歡嗎?”
謝渺回神,淡道:“這是你的院子,你喜歡即可。”
她拒絕他的示好。
崔慕禮從未想過能輕易打動她,聞言笑道:“我帶你去新書房。”
新書房明亮整潔,櫃上擺滿了各式書籍,擺設周全,安安合適——除去一點,離崔慕禮的書房隻隔了三間房,過近。
但謝渺沒有多說,頷首道:“多謝。”
崔慕禮又帶她認識院中下人。
以往明嵐苑隻有小廝伺候,因主子成婚,這才招進了四個女婢,以供謝渺差遣。
謝渺簡單認了下人,便回房中休息,不多時,拂綠端來晚膳,照常想要服侍謝渺,卻被崔慕禮用眼神淡掃。
拂綠會意,默默地退下。
崔慕禮端著碟子,替謝渺布菜,“阿渺,你嘗嘗這個……”
他夾了一盤子菜遞給謝渺,謝渺盯著他,平靜地扔開筷子,“崔慕禮,你這樣有意思嗎?”
經過半年時光,她不複當初震怒,心卻更加堅硬。與他成了婚又怎樣?隻要她堅守本心,輸的人依舊是他。
他靜了片霎,道:“阿渺,你判了我死刑,卻不能阻止我求生。”
於他而言,對她好是融進骨血的求生意識,唯有對她好,不斷的對她好,他被心火炙烤的神魂才能得到緩解。
謝渺不懂。
活了兩世,她徹底堪透情愛,連前世的誤會怨憤都已經釋然,反觀對方,前途無量的大好青年,本該像前世那般醉心謀權奪勢,怎就被兒女情長耽擱住了腳步?
她的不解落入崔慕禮眼中,比冷漠更叫人悲涼。
若有恨,必定還有愛。若無怨無恨……
熟悉的抽痛彌漫心間,崔慕禮習慣性地無視,繼續認真地替謝渺夾菜。
謝渺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隨便吧,反正她不吃。
第124章
平心而論, 嫁進崔府的日子沒有想象中的難熬,比起前世更是舒逸了千倍萬倍。
她是聖上親自賜婚給崔慕禮的妻子,無人敢待她不敬。她的婆母是親姑母, 小姑亦不複往日囂張,本分安靜許多。
她無需再刻意討好誰,便在崔府穩當地立足。
諷刺否?她曾經心心念的東西,追逐許久仍求而不得, 反倒在四大皆空後輕易地實現。
一切的關鍵自然是崔慕禮。
從前是她追著他,渴望他的回眸停留,而他冷靜自持。如今是他摒棄矜傲,為她褪後趨前, 卻換不來她的動搖。
說到此, 謝渺並不同情崔慕禮,若非他執意阻撓, 她這會已遁入空門安心念經, 又怎會留在崔府裡“折磨”他?
佛語有雲, 種其因者,須食其果——誠不欺人也。
婚休結束後,崔慕禮返回刑部複工,謝渺終於鬆了口氣,沒過兩日,崔夕寧便找上了門。兩人本就是好友,眼下成了堂姑嫂, 情分自是非比尋常。
“二——”她剛想喊二嫂, 思及謝渺待婚事的態度, 便機靈地改口:“阿渺!”
謝渺讚賞地投去一眼, 不錯, 有長進哦。
崔夕寧親熱地拉著她,“我人前我喚你二嫂,人後就喚你阿渺,可好?”
謝渺端著姿態,道:“諾。”
崔夕寧愣了下,隨即撲向她,撓起她的腰來。
“好啊,我讓你擺譜,我讓你擺譜……”
兩人嬉鬨了會,坐回桌邊飲茶。崔夕寧說起這半年內崔府發生的事,其中大部分都微不足道,唯有一件事引起謝渺注意。
崔夕珺與蘇盼雁斷了來往,成日待在府裡,與小慕晟的感情倒是有所增進。
是個好消息——謝渺暗想,崔夕珺認清蘇盼雁,待慕晟不再冷漠,連性格都沉穩不少,這都是好的轉變。
隻要通知崔慕禮,讓他阻止崔夕珺將遇到的那場陰謀便好。
崔夕寧誤以為她對崔夕珺懷有芥蒂,便道:“阿渺,夕珺有二哥與姑父管教,性子變了許多,絕不敢再對你無禮。”
實際上非也。
決定崔夕珺態度的根本不是旁人管教,而是謝渺的回應。從前謝渺有所圖謀,故作大度,致使崔夕得寸進尺。而當她轉變後,崔夕珺討不找好,也慢慢學會忌憚收斂。
欺軟怕硬是人性中天生的惡,唯有不平則鳴,才能遏製對方氣焰。
謝渺簡單略過此事。
這一聊天便耗費半天功夫,臨彆前崔夕寧道:“城中新開了家樂器鋪,我想去買把趁手的琴,你明日陪我一道去?”
閒著也是閒著,謝渺便答應下來。
崔夕寧高高興興地離開,謝渺抄了會經書,用過膳,洗漱後便早早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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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留燈?
*
因公務繁忙,崔慕禮近段時間總忙到亥時末才回府。
乍眼一看,院外留燈,仆從守候,而臥房漆黑,與過去並無兩樣。但崔慕禮知曉,在天青色的簾帳後,雕花拔步床上,正睡著他心愛的姑娘。
他在隔壁偏房收整完畢,無聲斥退守夜的拂綠後,輕手輕腳地進入內室。他先將蠟燭放到桌上,這才走到床畔,掀開幔帳,半俯下`身,靜靜地凝視。
燭光微弱,恰到好處地映出謝渺容顏。
她睡姿端正,眉目鬆懈,呼吸輕微,顯然正在好眠。
崔慕禮忍不住伸手虛碰她的臉頰,隻一下便克製地收回。他走到窗邊鋪著藤墊的長榻,熟練地曲身臥躺。
睡到半夜,謝渺被渴醒,下意識喊了聲,“拂綠,我要喝水。”
耳畔響起輕微的窸窣聲,有人倒好茶送到床畔,謝渺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接過喝了一口,方才後知後覺地察覺異常。
即便沒點蠟燭,她也能感受到那人身形頎長,根本不是拂綠。
她啞然片刻,問:“拂綠呢?”
寂靜的夜裡,崔慕禮的語調輕柔,“我不習慣夜裡丫鬟守夜,你有事喊我就行。”
謝渺冷聲道:“不用了。”
她下了床,摸黑將茶杯放回桌麵,轉身時不小心絆到凳子,腳下一趔趄便往前栽倒。
崔慕禮適時地扶住她,“阿渺,小心。”
謝渺甫一站穩,便飛快地推開他,頗有用完就扔的架勢。
崔慕禮並不介意,目送她安全地進了幔帳,才返回長榻休息。
沒有誰再開口,室內唯有淺淺的呼吸聲。
……想也知道,以崔慕禮的長手長腳,蜷縮在榻上定憋屈非常,等再過幾日,她便以此為由,趕他去彆的房間睡。
謝渺如是想道。
*
隔日,崔慕禮天初亮便起身,謝渺兀自睡得安穩,全無前世伺候丈夫上衙時的貼心。
謝氏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便心安理得地睡到辰時起,照舊念過早課後用膳,又抱著白飯逗弄了會,才去前院與崔夕寧會和。
崔夕寧已侯在廳裡,令人意外的是,她身側還站著一抹熟悉的身影。
謝渺輕微蹙眉:崔夕珺?
崔夕寧見著她,立馬上前幾步,帶絲歉意地道:“阿渺,我出門時遇上了夕珺,她剛好也要去思樂坊,我便,我便邀請了她同去。”
這話是打圓場,實際上是崔夕珺聽說她要去思樂坊,心血來潮要跟著去,卻沒料到崔夕寧已事先約了謝渺。崔夕寧正苦惱該用什麼借口拒絕崔夕珺,謝渺便如約而至,這下可好,她左右為難,乾脆將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
謝渺不以為然,她與崔夕珺向來不對盤,既然對方想跟崔夕寧去,那她們姐妹去便好。
她想找借口離開,卻見崔夕珺麵向她,中規中矩地喊道:“二嫂。”
謝渺訝異,在沒有長輩在的情況下,崔夕珺竟然這麼有禮?
她果真懂事了?
但橫豎跟謝渺關係不大,她禮貌地頷首,“三妹。”
原以為便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