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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得猝不及防,直叫謝渺身形陡頓,從頭至腳麻成一片。

崔慕禮先她半步,沒有察覺異常,繼續道:“我看你極喜歡五弟,想必將來——”

“崔慕禮。”她道:“你住嘴。”

崔慕禮回身,長眉輕攏,“阿渺?”

穠俊的臉龐難掩疑惑,夾雜著不掩飾的關懷。

謝渺動了動唇,喉間發不出半點聲響。

他懂什麼呢?

他對前世一無所知,甚至,他都不是他。

前世的崔慕禮待她疏冷客套,即便成了親,亦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從未將她放到心上。而今生的他,自初時的不以為意,到循序漸進的關切,數次的慷慨解囊,即使被扇耳光,被嚴詞拒絕後,仍不計前嫌,幫她解決了孟遠棠……

就在剛剛,他們還心平氣和地閒話了幾句。

他是崔慕禮,卻非她記憶中那個權傾朝野、疏怠妻子、另有所愛的崔慕禮。

刹那間,她有種時光錯位、漂浮在空中的暈眩感。眼前忽而是前世平靜無波的他,忽而是麵前蹙眉關懷的他,往事紛遝襲來,悲歡離合也好,喜怒哀樂也罷,一幅幅畫麵顯現,又迅速支離破碎。

該如何計較?她不無悲哀地想,他們分明是兩個人。

空氣被突如其來的沉鬱擠得稀薄,崔慕禮莫名感到呼吸困難。

出了何事?

他欲探向她的額頭,被她飛快地躲開。

她已恢複理智,“我沒事。”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走到尚清湖畔,謝渺環目四顧,碧湖秋色,寧靜安和。

她問:“還記得這裡嗎?”

崔慕禮當然記得,一年前,他與念南撞見她坐在此處喂魚,欄杆因年久失修斷裂,害得她翻身落湖。彼時他們對她心持偏見,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誰能料到,僅僅三百多個日夜後,他們會不謀而合地思戀她?

他想解釋:“阿渺,當初是我淺薄,不知——”

“崔慕禮。”她蒼白著臉,朝他笑,“我們就此和解吧。”

崔慕禮怔住,“和解?”

謝渺道:“對,今後誰都彆再提舊事,前塵過往一筆勾銷。”

他聽懂了,心口某處徐徐開出朵花。

他以為這是重新啟程,於是道:“君子一諾,金玉不移。”

她認為這是落下帷幕,跟著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她想通了,不該轉移怨憤,記恨一個還未犯錯,茫然不覺的人。出家在即,是時候擺脫前塵,了無牽掛地離開。

*

過了幾日,刑部的官吏們發現,崔郎中在重傷未愈便被迫複工的情況下,不僅未心生埋怨,反倒麵若春風,意氣飛揚。

羅必禹私下嘀咕:才有點成績便不勝欣忭,哼,畢竟年輕,平時看著寵辱不驚,內裡還是嫩了些!

因此,羅必禹愈加心安理得地指使崔慕禮乾活,崔慕禮則奉命唯謹。

關於紅河穀災銀一案,無論是寧德將軍鄒遠道夥同隴西郡守姚天罡、匪首章見虎監守自盜,亦或是兵部尚書王永奇奉命查案,卻與叔父王科易將一百萬兩災銀中飽私囊,兩件案子均查得水落石出,鐵證鑿鑿如山。

至此,除去崔慕禮、羅必禹、謝渺與當事人呂香禾,無人知曉被掩埋在紅河穀災銀案下,兩江總督曲子銘所犯的累累罪行。

暫時而已。

不說崔慕禮已應諾謝渺,哪怕為鄒遠道和呂香禾,為被曲子銘禍害殘殺的其他女子,他都會竭力搜尋當年證據,幫受害者們討回公道。

隨著承宣帝回到京城,秋狩期間發生的事情亦如絮縷般,無孔不入地鑽遍大街小巷。

茶館裡,堂上坐著粗布長衫的說書先生,堂下坐著形形色色,有男有女的茶客們。

說書先生手握折扇,說得口沫橫飛,“卻說風和日麗,天朗氣清,聖人打馬來到孤山腳下,他昨日在此見過一隻雪狐,當夜便有仙人臨夢,稱其乃堯昀仙人下凡曆劫,若能得聖上一世庇護,待來日功德圓滿返回天庭,必會佑大齊百年富寧順遂……”

“聖人醒後,馬不停蹄地追尋雪狐蹤跡,跟著腳印深入山林,苦苦搜索三個時辰後,忽見眼前白影一閃而過。”

“隻見瀑布傍山,縹緲如仙境處,雪狐逸然而立。聖人大喜過望,忙親自追捕,豈料剛下馬,山中便傳來一陣震天吼叫,一隻黑熊緩緩從暗處顯現!”

“那黑熊膘肥體壯,身高九尺,雙目染紅光,熊蹯似巨斧,利齒流涎,張嘴便能吞下一名成年男子!”

“侍衛們連忙護在聖人周圍,有人上前與黑熊搏鬥,不料被它一掌扇飛,腦漿崩得到處都是!其餘人鍥而不舍地衝上去,有被它攔腰咬成兩截,也有被齧斷手腳的,腸子鮮血流得滿地都是。侍衛們節節敗退,眼看那黑熊要撲向聖人,釀成大禍之際!”

說到緊要關頭,說書先生故意停頓片刻,茶客們屏息凝氣,又聽他語調激昂,抑揚頓挫道:“說時遲那時快,一名俊美青年從天而降,手持寶劍,勇猛果斷地奔向黑熊。”

“他身形翩若驚鴻,出招靈巧敏捷,手中劍光凜凜,與那黑熊糾纏得難舍難分,半刻鐘後,他憑借一己之力,將黑熊耍得精疲力儘,最後趁其不備,持劍刺進它的%e8%83%b8口,將它——”說書先生豁然起身,以扇作劍,奮力往虛空一刺,“一招擊殺!”

眾人懸到半空中的心臟倏然歸回,不由爆發出一陣喝彩,“好!精彩!”

說書先生很滿意此番氛圍,不緊不慢地端起茶杯,喝茶潤嗓。

有人急不可耐地問:“吳大兆,你快些說,這名青年是何人?”

說書先生展開扇子,故作風度地搖了搖,“說起此人,想必各位都不陌生,他正是定遠侯周斯辰的次子,往日隻會鬥雞走狗的周家三公子,周念南是也!”

此言一出,人群嘩然,議論紛紛!

“周三公子周念南?”

“竟是他!”

“我早就說過,虎父無犬子,定遠侯府世代英勇,豈會生出廢物來?”

“就是!我聽說他兄長八歲便已跟著侯爺參軍,他雖然養在京城,卻也非酒囊飯桶,明麵上玩世不恭,私底下勤奮刻苦的很!”

“哎呀,定遠侯府不愧是我大齊的功臣,不僅維穩北疆,更能舍身護天子,佩服,佩服!”

小茶館內,溢美之詞,不絕於口。

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雙手一伸,示意大家安靜,“既然聊到定遠侯府,在下就為大家再說幾件定遠侯年輕的事,便從他十四歲時,以僅僅五千精兵,對陣北狄兩萬軍隊,以少勝多的費陽坡戰事說起……”

第93章

不僅宮外對此津津樂道, 就連宮內也四處可聞“周三公子撲殺野熊,奮不顧身救天子”的英勇事跡。

一時間,全京城都默契地摘去周念南身上“紈絝不堪”“遊手好閒”“不學無術”的印象, 在他腦門定上“前途無量”四個大字。

……

崔慕禮跟著羅必禹進宮麵聖, 聽得羅必禹不屑道:“哼, 殺了頭熊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老家的鄉下, 有名十六歲的采藥少年,在山上偶遇一隻吊晴白額虎,那虎足有他三倍大, 他卻赤手空拳將白虎打死, 拖回家加餐去了。”

崔慕禮了然,“原來羅大人是武鬆的同鄉。”

羅必禹橫了他一眼,氣得胡子直翹。他差點忘了,這小子跟定遠侯府的三公子是一丘之貉,均是出身矜貴之流!┆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話不投機半句多,話不投機半句多!

待二人受召進入禦書房,隻見裡頭已跪了好幾名紫袍官員,承宣帝身著明黃色龍袍坐在案後, 麵容深沉,難以捉摸。

二人忙恭敬行禮,承宣帝抬了抬手,道:“你們倆站著說話。”

羅必禹挺直腰板, 也不走遠, 偏靠著那幾名跪著的官員站。

跪著的官員們:麵上無所動, 心裡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承宣帝掩唇咳了幾眼, 端起茶盞悠悠品茗,目光淡掃過幾人。

“段修澹,將你們方才所言,當著羅卿的麵再重複一遍。”承宣帝道。

跪在下首的戶部尚書段修澹咬咬牙,拱手道:“回聖上,臣等是說,王大人為官二十餘載,兢兢業業,急吏緩民,從未傳出半點穢聞,乃大齊不可多得的骨鯁之臣。關於他知情不舉,反而侵占百萬兩災銀一事,臣等認為,其中定有隱情——”

話未說完,羅必禹便找準時機,從鼻子裡重重哼出一聲,“段大人的意思是,我們刑部是無中生有,故意顛倒黑白,汙蔑了王永奇?”

段修澹道:“非也,臣等的意思是——”

羅必禹飛快地道:“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天還是地?能抵得過本官手中的如山鐵證?”

段修澹一噎,換了種方式,“羅大人,本官知道你與王大人素有間隙,對他心有不滿,然而——”

羅必禹再度截斷他的話,咄咄逼人地道:“段大人,本官聽聞你與那王永奇相交多年,私下情深友於,你在罪證確鑿的情況下仍睜著眼睛說瞎話,要替他討什麼公道,本官是否能合理懷疑,你與他牽涉甚深,正是擔心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故而冒著危險,也要替他辯解?”

他三言兩語就將段修澹與王永奇打成一派,從上諫的本意,變為替同夥脫罪。

段修澹的嘴角不住抽[dòng],心裡破口大罵:他娘的,羅必禹這個老賊,真是名副其實的朝堂攪屎棍!

段修澹深呼吸幾個回合,忍著怒道:“羅大人此言差矣,本官與各位同僚共事多年,秉持君子之道,相交有素,反觀羅大人,不是今日與這個吵,便是明日與那個鬨,人際之孤寡,直叫本官歎為觀止。”

他原是諷刺羅必禹生性古怪,討人嫌棄,不曾想羅必禹傲岸抬顎,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羅某當官是為了匡扶正義,而不像某些人,是來結黨營私的。”

很好,段修澹又被戴上一頂“結黨營私”的罪帽。

兩個年近半百的老臣吵鬨不休,關注點越來越飄,到最後變成羅必禹指責戶部每次克扣刑部用度,段修澹稱是刑部鋪張浪費,開銷無度……

其餘幾名跪著的官員直用袖子抹汗,暗道:歪了,歪了,又被羅必禹那家夥帶歪了!段大人,您清醒一點啊!

不知吵了多久,許是有一炷香?承宣帝渾厚的聲音響起:“行了。”

羅必禹識相地閉嘴,收放自如。再看段修澹,已是麵紅耳赤,怒急攻心。

“羅卿。”承宣帝狀似不悅地開口,“你這張嘴啊。”

羅必禹麻溜跪地磕頭,“臣知罪,請聖上責罰!”

承宣帝懶得跟他計較,轉而看向靜候多時的崔慕禮,“崔卿。”

崔慕禮上前一步,“聖上。”

承宣帝單刀直入問道:“王永奇可認罪伏誅?”

崔慕禮舉高手中厚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