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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渺朝他頷首,“姑母燉了紅參雞湯給表哥。”

喬木暗暗歎息,表小姐每日到此,都是奉二夫人之命來送補湯,沒有哪回是自己意願。但即便這樣,公子最記掛的仍是她,表小姐今日可來了?表小姐說了什麼話?問完後公子便一聲不吭,看似無動於衷,實則落寞縈繞。

喬木不由反複端量起表小姐,當真是風水輪流轉,昔日追人的愛搭不理,被追的那個倒是情難自禁……

謝渺完成任務後照例要走,喬木思忖片刻,突發奇想道:“表小姐,您不想進去看看公子嗎?”

謝渺愣了愣,“祖父不是說了,不許人進苑探望,打攪表哥養傷嗎?”

喬木道:“公子在慢慢好轉,成日對著我們幾個也煩悶的很,您若是能進去陪他說說話便再好不過。”

若是崔夕珺聽到這番話,肯定會冷笑一聲:嗬嗬,一個小廝還有兩副麵孔,能耐了哈?

當然,喬木是萬萬不會讓三小姐知曉的。

謝渺略有遲疑。

一方麵,她很想知道災銀案進展如何,一方麵,她又不願跟崔慕禮有過多牽扯。

但這本就自相矛盾,她利用先知優勢,暗中驅使崔慕禮消災滅禍,導致他過早暴露在敵人視線中,接二連三遇襲。

回顧前世,即便被陰謀環繞,他也能化險為夷,身體未受過任何損傷。

而今卻……

喬木適時地唉聲歎氣,“公子在杭州府便受了傷,這回的歹人下手狠毒,竟往舊傷口又深深捅了一刀,林太醫說,公子的左臂差點就廢了……”

那樣驚險嚴重嗎?!

謝渺心底一顫,愧疚破土而出,像個小人兒般掐著腰,老氣橫秋地碎碎念:謝渺,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用完就扔呐——

她脫口道:“行,我進去看看表哥。”

喬木將人領到後院主屋外,按捺著興奮敲門道:“公子,有人來探望您。”

屋內傳出崔慕禮淡漠的聲音,“誰?”

喬木道:“是表小姐。”

……空氣消寂。

就在喬木懷疑自己好心辦錯事時,崔慕禮道:“進來吧。”

喬木推開門,將謝渺請進去後,知趣地帶門離開。

謝渺踏進臥房,熟悉的擺設撞進眼簾,她略感窒息,彷徨四顧後,匆匆掀開竹青色簾帳,望向床榻上靠坐的那人。

他穿著素紋長袍,手執書卷,俊容蒼白,深眸波瀾不驚,閒適中透著股病弱。

見到她時,唇邊綻開一抹淡笑,“阿渺。”

第81章

謝渺從未見過他這般氣虛無力的樣子, 愣沉後問:“你,你好些了嗎?”

“無礙,小傷而已。”崔慕禮道:“阿渺, 你坐下聊。”

若是小傷, 何須三名太醫急救兩個時辰?

謝渺無意戳破他,搬來凳子,坐到離床畔不遠不近的地方, 視線劃落時一呆。

……

“表哥。”她道:“你書拿倒了。”

“哦。”崔慕禮將書倒回來,神色自若, “好了。”

謝渺正襟危坐,在思考怎麼能不著痕跡地打探時,崔慕禮道:“你能否坐近點?我受了傷,視力有些下降。”

謝渺狐疑地抬眸,有這說法嗎?

崔慕禮道:“我足足昏迷了三日才醒, 又花了三日才能坐起身……”

謝渺端著凳子往前挪。

崔慕禮:“初時,我喝不下藥,沉楊好不容易喂進點,我馬上如數吐出……”

謝渺乾脆將凳子往床邊一放,崔慕禮便停止賣慘,笑道:“多謝表妹來看我。”

謝渺明知故問:“表哥,兵部尚書王永奇被抓, 莫非也與災銀案有關?”

崔慕禮道:“八年前, 王永奇與大理寺卿於俊峰一同奉命去隴西查案, 他暗中查到此事乃鄒將軍所為, 卻未上報朝廷, 反而轉移災銀到杭州府, 與其叔父王科易一同霸占了巨款。”

謝渺又問:“那皇上讓人抄了兵部尚書府, 是否意味著此案塵埃落定,王尚書與王科易要認罪伏誅?”

崔慕禮道:“我遇襲那日,王永奇稱有話要與我說,等我到了詔獄不久,王科易便在獄中自儘,王永奇畫押認罪,而我在回府途中遭遇暗算。”

謝渺認真地說了句廢話,“崔表哥,你被人盯上了。”

崔慕禮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積土成山,非斯須之作。王永奇之前在兵部一手遮天,想要消弭他的勢力,唯有循序漸進。”

謝渺問:“你不怕嗎?”

崔慕禮反問:“怕便能退出後路嗎?”

……不能,崔府和定遠侯府若退,便隻有家府傾倒、妻離子散的後果。

她凝眸望著他,哪怕容顏憔悴,他依舊磨而不磷,氣節如鬆,正是這樣的堅韌,才能扛起崔府百年不滅的風骨。

她由衷敬佩,道:“表哥,今後你要加倍小心。”

崔慕禮正為她眼中的擔憂而欣悅,便聽她道:“你打算何時向聖上稟明曲子銘那人渣的惡行?”

崔慕禮瞥了受傷的臂膀一眼,苦笑道:“我需派人去搜集曲子銘的罪證,找到確切證據,萬事俱備後,再呈到禦前,爭取將他一擊必倒。”

謝渺道:“大概要多久能查清?”

崔慕禮道:“曲子銘與其走狗已死,查案難度倍增,類似的案子,耗上七八年也是有的。”

謝渺難掩失望,“要那麼久嗎?”

“嗯。”崔慕禮道:“好在災銀找回,聖上會鬆懈對鄒夫人及齊兒的追捕,他們暫時無憂。”

謝渺歎了口氣,罷了,也算是有好消息。

“放心,我既答應了你,無論如何都會做到。”

崔慕禮說完,便止不住喉中癢意,連聲低咳起來。謝渺聽著,真怕肺都快被他咳出%e8%83%b8膛。

“我去找人來……”

她欲起身,被他伸手拉住衣袖,邊咳邊道:“我……咳咳,無礙……咳咳……你再,再陪我坐會。”

謝渺隻得坐下,默默看他咳得死去活來,卻無半分撫慰的意思。

當真是心如磐石。

崔慕禮輕落長睫,自嘲想道,竟全是他自找的苦受。

謝渺往回扯了扯衣裳,“表哥。”

他充耳不聞,牽著衣角不肯鬆手。

“……”

謝渺甚至認為麵前是個三歲頑童,而非那位早慧敏睿的崔二公子。

兩人一左一右地拉扯,誰都不肯鬆手,場麵一時陷入僵局。

咚咚咚。

有人在外敲門,“公子,到換藥的時間了。”

謝渺趁機拽回衣袖,“我就不打擾表哥換藥了,改日再與姑母一道來探望你。”

崔慕禮動了動手指,終是吐出一個字,“好。”

謝渺理著裙擺起身,沉楊剛好掀簾進來,見到她後倍感訝異,“表小姐,您也在呢?”

謝渺道:“正要走。”

“您慢走。”沉楊點點頭,端著水盆走近,冷不防對上崔慕禮深晦如海的丹鳳眸。

……咦?他怎麼覺得公子在生氣?

“公子,屬下來給您換藥。”他戰戰兢兢地道。

崔慕禮緊抿唇角,淡望著他。

“太、太醫說,每日要換兩次藥,有助於傷口愈合。”他莫名其妙的結巴起來。

謝渺的腳步已跨出內室,崔慕禮眸光倏然冷下,渾身散發出一股厭世氣息。

沉楊背後發涼,忽然就腦門開竅,提高嗓音道:“雖然屬下手藝不精,每回都將傷口弄出血來,但眼下無其他靠譜之人可用,公子您就暫且忍忍吧。”

謝渺的腳步變緩。

沉楊佯裝不知,繼續誇張道:“不過是流點血,擦乾就成,總比潰爛發膿要好,太醫說了,您這傷口太深,若處理不當再引發高燒,便有危及生命的可能。”

謝渺掀簾的手頓住,忍不住回頭看向沉楊。‖思‖兔‖在‖線‖閱‖讀‖

沉楊將長巾甩到肩上,以一副搓澡工的派頭,粗魯地拽他坐到床沿,開扒起衣裳,“誰讓您身邊沒個心靈手巧的丫鬟,隻能用屬下湊合湊合了……”

崔慕禮低垂著頭,像個虛弱的娃娃,任由旁人擺布。

“……”謝渺的眼皮在瘋狂跳動,“沉楊。”

沉楊茫然抬頭,“表小姐,怎麼了?”

謝渺蹙眉,“你動作細致些。”

沉楊立刻表演一個壯漢為難,“表小姐,屬下平日裡舞刀弄槍,不知細致為何物……”

說話時手勁過猛,拉得崔慕禮劇烈搖晃,額頭差點撞上床柱。

謝渺:……

崔慕禮:……

沉楊:……公子,這都是為了您的幸福,您可不能秋後算賬。

謝渺看得心驚肉跳,行動先於理智地出聲,“你放下東西。”

沉楊勾起抹竊笑,隨即強行壓下,“我放下東西?那誰給公子換藥?”

謝渺憋出一句,“我來。”

“您來替公子換藥?這樣好嗎?”

“總比你弄死你家公子要好。”謝渺耐不住火氣,走到他麵前攤開手心,“給我。”

沉楊將東西如數交給她,心底不住喊冤:天知道,他平時換藥有多細致,連打得結都特意向繡苑裡的小娘子們請教過。唉,他這番舍己為公子,當真是犧牲極大。

他交代完換藥步驟,有眼色地快速退離。

謝渺走到桌前,將長巾浸到溫水中,背著身道:“你要是不願意,我便去姑母院裡找個——”

“願意。”他輕聲搶答:“除了你,我誰都信不過。”

謝渺懂他的意思,他已成了無數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任何人都有可能加害於他。

她擦淨手,擰好長巾掛在盆沿,走到床畔,是詢問也是敘述,“我來解衣裳。”

他端正坐好,“好。”

她先理平被沉楊扯歪的領口,再細慢地挑開衣帶,依次褪下外衣,裡襯,露出肩胛處厚厚的染血繃帶,手指頓時微滯。

過了片晌,她握著小剪子,慎之又慎地剪開繃帶,一圈圈地解繞。

她離得那樣近,秋瞳翦水,眉尖蹙著憂思,美得猶如一隻落單的雁,孤勇飛入他的空域。

……想留住她,叫她永遠無法飛離。

他內心在瘋狂叫囂,麵上卻風平浪靜。

繃帶被完全拆下,猙獰的傷口暴露在視野當中,謝渺倒吸一口冷氣,惘然失語。

麻密針腳爬滿紅腫的傷口,好似醜陋可怖的千足蜈蚣,牢牢攀附在他修挺的肩胛處。

前世他沒有遇到如此凶險的追殺,也未曾受過如此嚴重的傷。

由於她的介入,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他看出她的驚怵,安慰道:“不礙事。”

謝渺彆開臉,語調澀然,“你忍著些。”

她用帕子擦拭血汙藥漬,重複數遍後,以指腹揉開透明藥膏,輕柔地塗抹到傷處。

過程中難免會牽出痛楚,蕩到心懷,卻成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

他想,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