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謝氏日夜抱著她,替她換洗喂藥,生生從鬼門關拉回了她。
病愈後,她慢慢接受了謝氏,從謝氏身上尋找過世娘親來不及給的母愛,可沒過兩年,謝渺來崔府投靠,一切就都變了。
聽說謝渺出生時,謝氏是第一個抱她的人。謝渺的父母去世後,謝氏將她拉扯到了九歲,名為姑母,實則情同母女。
她親眼見到謝氏與謝渺的相處,比起待她的包容,謝氏待謝渺嗔笑怒罵,那是種由內而發的親昵。
她好不容易得來的母親又沒了,她責怪謝氏,更加憎恨謝渺,倘若沒有謝渺……倘若沒有謝渺……
“我才是母親的女兒,她不過是個侄女!”崔夕珺悲從中來,哭得涕泗滂沱,“你也好,二姐也好,還有周三公子,個個都被鬼迷了心竅。謝渺為什麼要來京城,為什麼要搶我母親,為什麼要搶我喜歡的人!”
廳裡蠻長一段時間隻剩下她的哭聲。
崔夕珺哭得有些累,想喝口茶潤潤喉,又怕破壞傷心欲絕的形象,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哭。
難搞哦!
不知過去多久,許是茶已經喝完,崔慕禮才道:“崔夕珺,便連當今聖上,都無法左右旁人意願。”
崔夕珺從他眼裡讀出未儘之詞:皇上都管不著,更何況是你。
相較平日,身著官服的崔慕禮氣容更為深沉,眉目間有股若有似無的嚴冽。
她氣得直哼哼,卻本能地不敢放肆,弱聲問:“那我便隻能受她的氣嗎?”
崔慕禮淡掃向她,“阿渺幾時主動給過你氣受?”
“主動”這詞很有意思,崔夕珺不得不承認,每次都是她先挑釁謝渺。
崔夕珺鬱結的要死。
“你是崔家二房嫡出的小姐,有祖父祖母,有父親與二哥,有一堆感情甚篤的兄弟姐妹。”崔慕禮頓了頓,眸中浮現不自知的輕憐,“而阿渺的父親因公殉職,母親跟著去世,偌大的天地間,隻有姑母是她最親近的人。”
崔夕珺咬唇,低頭摳著手指,神色隱有動容。
崔慕禮道:“收好你的任性妄為,再有下次,我會代替父親好好管教你。”
來自親二哥,刑部官員的管教?
崔夕珺哆嗦了下,猶不死心,“二哥,你怎麼就突然喜歡上她了?”
崔慕禮道:“她值得。”
崔夕珺回想花朝宴上,謝渺麵對慶陽郡主欺壓時,鏗鏘有力地反駁,堅定而無所懼的背影——登時泄了半口氣。
不能否認,當時的謝渺確實渾身都散發光芒,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其中甚至包括了她……
崔夕珺放棄了。
她管不動二哥的事,至於周三公子……謝渺都當著大家麵拒絕了他,不是嗎?
她絞著帕子,扭捏地道:“行,我答應你,今後不再針對她。”說完又想到某件事,仰麵問道:“二哥,你早就知曉她父親殉職的事情嗎?”
崔慕禮沉默不語。
不,他並不知曉。從前的他漠不關心,認為無論謝渺如何,都與他沒有乾係。
未料會有這日,為她夢寐縈懷的一日。
*
謝渺預見崔夕珺會找茬,已做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準備,卻久沒等到崔夕珺發飆。甚至有幾次意外碰麵,崔夕珺像是忌諱般,眼神古怪地與她保持距離。
呃,難不成真被她說醒了?她口才有那麼好嗎?
謝渺疑惑小半刻鐘,便將它丟到腦後。反正崔夕珺非慶陽郡主,乾不出妒憤滅口的行當。
離弟弟出生的日子隻剩小半個月,謝渺如前世般,去清心庵替姑母祈福,天未亮便出發,趕在日落前回府。
她自認為考慮周全:前世崔慕禮是在七月初三遇襲,今生她特意提早了兩天,留足時間避開他。
萬萬沒想到,命運再次捉弄了她。
官道綿延開闊,平坦順暢,遠處可見山巒起伏,霞絮遊飛。暮色恰如半遮麵的妙齡少女,有種含苞吐萼之美。
王大趕著馬車一路前行,陡然拉緊韁繩,待馬蹄站穩後,朝車內說道:“小姐,來時的路被堵上了,咱們得換條道走。”
什麼?!
謝渺猛地掀開簾絡,“路被堵上了?”
王大側開身子,隻見五丈外,官道上雜亂堆放著許多巨石。
謝渺愕然:怎麼會?她明明提前了兩日!
拂綠和攬霞一左一右地探出頭,拂綠問道:“王大哥,能搬開石頭嗎?”
王大看了眼足有半人高的巨石,為難地撓撓耳朵,“再來個漢子還成,就我一個的話夠嗆。”
攬霞扯扯謝渺的袖子,“小姐,天色還早,我們從小路走吧。”
謝渺心神不寧,腦子亂成一鍋粥:從小路走?不,萬一又遇到崔慕禮呢?她不想再摻和他的事,更不願再掉進捕獸坑。
拂綠提醒她,“小姐,再晚些走便不合適了。”
京城治安雖好,但這人煙稀少的郊外,天黑後保不準會有魑魅魍魎出沒。
謝渺哪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可是——
“走。”謝渺咬了咬牙道,她就不信了,都刻意避開前世軌跡還能再來一遭!
事實證明,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能塞牙縫。
“小姐!”王大突然停車,低呼出聲,“前麵,前麵好像出事了!”
隻見目光能看清的最遠處,路中間橫著輛馬車,車廂被射成篩子一般,蘆葦蕩旁更是滿地斷箭。
謝渺鑽出來一看,內心極度崩潰——
說好的七月初三遇襲呢?怎麼她提前了兩日,遇襲也跟著提前了兩日?
玩兒她呢!
王大舉頸遠眺,瞧見了更加驚悚的畫麵,“小姐,那邊有人在打鬥!”
有人打鬥?
拂綠和攬霞從車窗探出頭,定睛一看:嗬!遠遠的小樹林邊,果然有一堆人在你來我往地打鬥!
“什、什麼情況?”攬霞結結巴巴地道。
拂綠倒是腦子轉得飛快,“小姐,趁那些人沒注意,我們趕緊調頭往回走。”
謝渺正努力搜尋崔慕禮的身影,眼見他被黑衣人逼得節節後退,消失在茂密的林子裡,她簡直快要吐血——不是叫他多帶些幫手嗎?為何還是寥寥數人?
她一手攀住窗沿,順了順氣,冷靜道:“王大,你帶著拂綠和攬霞去清心庵找幫手,記住,儘量多帶些人手來。”說著便要跳下馬車。
攬霞連忙攔著她,“小姐,您要乾嘛?”
謝渺道:“去救崔慕禮。”
攬霞傻了,“救誰?”
謝渺道:“崔慕禮,崔家二公子,崔大狀元郎。”
攬霞使勁回憶,愣是沒分辨出那幾人裡是否有崔慕禮,“您看錯了吧,二公子怎會在荒郊野外?”
謝渺沒空跟她多解釋,剛躲開她,又被拂綠張臂擋住車門。
拂綠嚴肅道:“不管那人是誰,您都不能去。”
攬霞跟著道:“對,小姐,您不能去。”
謝渺道:“你們再多攔一陣,崔慕禮便多一分危險。
眼見謝渺非去不可,攬霞和拂綠對看一眼,異口同聲地道:“您跟王大走,奴婢們去救二公子!”
……
謝渺感動之餘,又覺得啼笑皆非,她們二人無法預測未來,怎麼救人?
真是兩個傻丫頭。-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謝渺歎了聲,撥開二人的手,不容置喙地道:“我不會有事,你們聽我的,趕緊去找幫手,爭取快去快回。”
不就是救崔慕禮嗎?既避不開,那便勇敢地迎上去。
她懂,她是被佛祖選中重生的人,這定又是佛心的一次考驗。
不要再掉進捕獸坑,必須要避開捕獸坑,千萬要躲開捕獸坑——謝渺著重強調了三遍,這才深吸口氣,提著裙擺,踏上了美救英雄的路程。
第66章
時間撥回半個時辰之前。
一輛奇其貌不揚的馬車載著紅河穀災銀案的“關鍵人證”前往城中, 領頭騎馬那人相貌清雋,麵如冠玉,正是刑部郎中崔慕禮。他身後共有四名督捕司校尉隨行, 均是身強力壯, 不苟言笑。
其中最為年長的那名校尉名叫杜宏,他注意到前方異常, 策馬往前查看, 過了片刻, 調轉回來,向崔慕禮道:“崔大人,不知哪裡來的石頭擋住了去路,可要搬開石頭繼續走?”
崔慕禮看了眼天色, “時候不早了,改道吧。”
杜宏點頭,抬手朝另外幾名示意,馬車便調轉方向往小道前行。
小道是條狹窄的夯土路, 勉強容得一輛半馬車的寬度,偶有顛簸處, 便聽車內傳來小聲詢問:“崔、崔大人, 請問何時才能到城中?”
崔慕禮道:“快了,還請蔡大夫再忍些時候。”
蔡大夫好脾氣地應了一聲。
夯土路逐漸寬敞,馬車駛入鬼泣林地段——此林長著一種特有的白頭赤尾鳥, 夜裡的鳴叫聲聽著像是鬼泣,鄉民稱其為“鬼泣鳥”。
崔慕禮側首望去,隻見林木幽鬱, 綠濤起伏。
小路另一側, 鬼泣林的對麵, 則是一片深深淺淺的蘆葦蕩。%e8%8c%8e稈被葦穗壓彎下頭,蘆花乘風而揚。
他左朵微動,敏銳地捕捉到細微異響,忽而眸光一凜,大喝道:“不好,此處有埋伏!”
話音剛落,一道淩厲裹挾著殺意急襲而來,目標直指崔慕禮。他以柔軟到不可思議的角度仰身躲過,右掌在馬鞍處一撐,霎時掠身而起。
弩箭落空,釘入不遠處的一棵樹乾上,羽翎嗡嗡振響。
四名校尉連忙斜劍擋在%e8%83%b8`前,守住馬車各角,崔慕禮快速四探,朝杜宏道:“往林子躲!”
四名校尉不疑有他,掩護馬車往鬼泣林跑。
車夫一臉驚恐,瘋狂地揚鞭駕馬,然而沒走幾步便有弩箭如疾雨襲來。馬兒吃痛地掀蹄長嘶,其餘幾人當機立斷地棄馬,身影遊動間,劍法輕盈,銀光浮掠,不多時便將箭雨揮斬而儘。
崔慕禮手中亦握著一柄長劍,躬身鑽入馬車。蔡先生正抱頭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崔慕禮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帶他跳下馬車,“走!”
眼看他們已走出射程,蘆葦蕩裡陡然竄出十餘名黑衣人,鬼魅般地纏了上去。
崔慕禮將軟成一攤泥的蔡先生丟給杜宏,嘴唇快速動了幾下,“分頭,甕中捉鱉,活口。”
杜宏幾不可見地點點頭,將蔡先生粗魯地夾在腋下,故意喊道:“爾等務必保護好蔡先生!”說著身形疾如閃電,帶著蔡先生竄進林子。
旁邊的校尉見狀,照葫蘆畫瓢地夾起車夫,迅速往另一個方向跑。
崔慕禮與剩下兩名校尉動作稍慢,不過眨眼功夫,殺手們便蜂擁而至。他們穿著整齊劃一的黑衣,蒙麵持弩,腰挎兵器,除去六名尾隨杜宏二人而去,剩下五名將崔慕禮幾人團團圍在中間,並未立即動手,而是緩步繞著他們打轉。
期間,棄弩換兵器,眸光冷戾,充滿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