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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無儘的苦澀不甘。

為什麼?

為什麼她能為崔二矯揉造作,能對那窮書生好言相向,卻不能給他幾分好臉色?他自認家世相貌不輸給任何人,可她偏偏——偏偏——

他眉頭不展,執起酒杯,仰頭一飲而儘。

為什麼不能是他!

他是周念南,當今皇後疼惜的侄子,定遠侯府的三公子,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貴公子,他願意娶她,她不僅拒絕,甚至還說要出家當姑子!

亭外有人走近,“南兒?”

周念南慢悠悠地抬眸,不掩薄醉,“母,母親。”

定遠侯夫人撩開紗幔,見到一桌狼藉,不禁美目染怒,“明日就要去羽林衛報道,你怎麼又喝上了!”

周念南單手支著額頭,半真半假地道:“若是我說,我突然不想入羽林衛了,母親待如何?”

定遠侯夫人呼吸一滯,狠狠戳了戳他的腦門,“不讓人省心的孩子!你當聖上與皇後是什麼人?金口玉言,既出無悔,你莫要當成兒戲來耍!”

周念南身子輕晃,又笑嘻嘻地坐直,“開個玩笑而已,我既然答應了,便不會失約。”

定遠侯夫人緊緊盯住他,好半天才放下心,緩聲勸道:“南兒,你不小了,當作出一番功績,娶妻成家,為侯府綿延子嗣。”

娶妻成家?

周念南挑起長眉,笑問:“聽母親的意思,是有中意的人選了?”

定遠侯夫人坐到他身側的石凳上,試探地道:“慶陽郡主你還記得嗎?小時候經常與你一起玩耍,前幾年回了燕都,上個月才到京。”

周念南輕飄飄地打斷,“母親中意她當兒媳?”

定遠侯夫人裝作沒看出他的不悅,緩聲道:“慶陽郡主乃瑞王之女,深受太後與聖上喜愛,又與你自小相識,情分非比尋常……”

“深受太後與聖上喜愛。”周念南喃語,眼神忽地銳利,毫無避閃地望著她,“那母親當初為何要見謝渺?”

定遠侯夫人登時失語。

為何要見謝渺?自然因為她是南兒特殊相待的第一位女子。彆看他從小紈絝嬉鬨,在女色上卻從未起過心思,她一度懷疑,幼子是不是有那什麼之好——

她曾經想,南兒若喜歡女子,隻要身世清白,無論是誰都由他去娶。但慶陽郡主回來後,皇後不止一次提到南兒的婚事,話裡話外都在暗示,若能得到瑞王支持,定遠侯府的地位定能穩如磐石……

她心動了。

那謝渺不過是崔家無血緣的表小姐,而慶陽郡主是瑞王之女,瑞王手握西境十萬兵權,兩相對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按理說,這番考量合情合理,但麵對南兒此時意味深長的問話,她卻覺得難以啟齒。

“南兒,謝小姐她,她出身過低——”

“她出身過低,比不上慶陽的一根手指頭,於是我便該為了侯府與姑母的未來,娶個活祖宗在家供著?”

定遠侯夫人臉色尷尬,試圖解釋:“此言差矣,娶妻講究門當戶對,你與她——”

“母親。”周念南摒棄平日裡的玩世不恭,直截了當地道:“我要娶謝渺。”

不是想,而是要。

定遠侯夫人聞言,心旌搖搖,思緒萬千。

周念南倒上一杯酒,酒滿,晶瑩剔透的酒液溢出,順著桌沿潺潺滴落,淋濕一片青石板地磚。

他道:“世間萬事,盈著溢,滿則虧。母親與姑母當懂得,盛極必衰,過猶而不及。”

定遠侯夫人不由斂眸沉思。

周念南望向亭外,視線落在湖旁栽著的櫻花樹林,喃喃自語:“花朝宴快到了啊……”

第46章

四月芳菲, 好春藏不住,牆斜杏花梢。

花朝宴便定在每年的四月十五,春和景明, 百花齊放時。它最早是由前前朝最受寵的蕭貴妃提辦, 邀請三品以上官員家中適齡的公子小姐,到清月宮宴遊賞景。屆時, 洛陽會送來當地花神節選出的二十株精品花卉,開價競拍,價高者得,所籌銀錢將悉數捐贈與國寺, 用於為民祈福, 肅奉明禋。

於上,花朝宴寓意深遠,福澤厚長。於下, 妙齡男女難得彙聚一堂, 共享花前雅事。理所當然的, 即便改朝換代,花朝宴亦雷打不動地延續至今。

花朝宴每年均由京城舉足輕重的貴婦舉辦, 今年輪到的是右相夫人。提前幾日, 花朝宴的請柬便飛往京中有名望的各家府邸中。

崔家自是當仁不讓。

崔夕寧和崔夕珺參加過花朝宴, 收到請柬並不意外,出乎預料的是, 謝渺也收到了。

對此,謝氏與崔夕寧困惑, 謝渺一頭霧水, 而崔夕珺則是怒火中燒。

“謝表姐。”她將請柬扔到桌子上, 顧不得謝氏還在場, 口口聲聲地質問:“你一個九品縣令之女,爹娘都去世不知多少年,憑什麼去參加花朝宴?”

謝氏坐在主位上,強忍住不悅,溫聲道:“夕珺,她們許是看在你祖父和父親的麵子上——”

“那是我的祖父與父親,他們姓崔。”崔夕珺望著她笨重的腹部,直言不諱,“您肚中的確是父親的孩兒,但謝渺姓謝,與崔家毫無關係。”

眼看謝氏的笑容褪去,神色變得尷尬,崔夕珺心中升起一股快意。

是了,看到謝氏不開心,她便舒坦不少。

按理說這是二房的家事,崔夕寧不該多言。但她與謝渺如今關係甚親,難免替她打抱不平,隻她剛想開口,便被謝渺的眼神攔了下來。

謝渺揀起紅底燙金請柬,翻開仔細端詳,上頭清晰寫著八個字:敬邀謝家小姐,謝渺——

她側眸看向崔夕珺,認真地建議:“夕珺表妹,說實話,我也不知為何右相夫人會邀請我參加花朝宴,要不然,你替我去問問?”

崔夕珺:……問誰,問右相夫人?

“你——”崔夕珺回過神,意識到她在調侃自己,抬手指著她,狠狠地跺了跺腳,“謝渺,你不要欺人太甚!等我二哥回來,我定要讓他知道你牙尖嘴利的真麵目!”

說去唄,誰怕誰?

謝渺深感無趣,越過她走向謝氏,“姑母,趁天色還早,我陪你去花園走走。”

謝氏扶著她起身,與崔夕珺交身錯過時,失望溢於言表。

崔夕珺還想追上去理論,被崔夕寧一把拉住,低聲嗬斥:“夕珺!二嬸身子重,你莫要再任性妄為。”

崔夕珺眼中劃過茫然,隨即被憤懣不甘填得滿滿。

*

與崔夕珺分開後,崔夕寧去了趟李氏屋裡,母女倆敘話後,她便急匆匆地趕往海花苑。

謝渺正在吩咐拂綠與攬霞晾曬經書,見她心神不寧地闖進來,忙問:“出了什麼事?”

崔夕寧拉著她進書房,合上門後,慌張道:“阿渺,我母親打算給我說親了!”

謝渺問:“哪家的公子?”

崔夕寧道:“便是那右相家的五公子,幼年因騎馬摔傷了腿的那位!”

謝渺撫額,心道果然。

前世與崔夕寧定親的便是這位辜三公子,說起來,除去瘸了腿外加性情冷漠,這位辜三公子倒是未傳出其他聳人聽聞的傳言。前世崔夕寧自縊身亡後,辜三公子背上克妻的名號,可他並沒有記恨崔家,反倒在每年崔夕寧的忌日之時,會去她墳前祭上一束白菊。

依她看來,辜三公子亦是位重情之人,這也是初時她勸崔夕寧與孫慎元各走各路的原因。

謝渺甩開滿腦子的胡思亂想,直指要點,“大伯母要你去花朝宴與他相看?”

崔夕寧點點頭,又猛地搖搖頭,“阿渺,你知道我心中隻有慎郎,我不願嫁給其他人!”

謝渺拍拍她的肩膀,“冷靜,鎮定,你既然知曉大伯母的目的,屆時裝病推脫即可。”

崔夕寧憂慮不減,仍心事重重,“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若母親再次安排——”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謝渺意有所指地道:“等東風到了,你與孫慎元的事也就成了一半。”

崔夕寧追問:“何為東風?”┆┆思┆┆兔┆┆網┆┆

謝渺一臉嚴肅,“此乃天機,不可輕易泄露。”

崔夕寧失笑,牽過她的一綹青絲,往她臉上撓了撓,“壞家夥,就知道逗我!對了,你呢,要去花朝宴嗎?”

謝渺用帕子掩著唇,手扶額鬂,氣息虛弱地道:“夜間露寒,我不小心著了涼,頭暈得很……”

崔夕寧笑了一陣,又有些猶豫,“你我都裝病不去,豈不是隻有夕珺赴宴?”

經她提醒,謝渺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她沒有收到請柬,是崔夕珺與崔夕寧兩人去參加花朝宴。崔夕珺在宴上不知為何與慶陽郡主起了衝突,過後,慶陽親自登門道歉,但崔夕珺也被罰禁閉祠堂兩月。

謝渺不清楚細節,也並不好奇,橫豎她沒辦阻攔崔夕珺的行為。

“沒事。”她隨口道:“不是還有蘇家小姐嗎?”

*

花朝宴前日,謝渺又“病”了。

謝氏前來探望,見她臉色蒼白,神情懨懨,儘顯病態。

謝氏鬱悶至極,“怎麼又病了!”

謝渺努力坐起身,靠在床頭,有氣無力地道:“姑母,是阿渺不爭氣,好不容易受邀去花朝宴,卻——咳咳,咳咳!”

謝氏剛想勸慰,忽然瞥見她領口沾到的可疑白色粉末,再端詳她異常慘白的臉……

她狐疑地眯眼,須臾,轉向拂綠與攬霞,厲聲嗬斥:“給我跪下!”

攬霞和拂綠被嚇得一抖,連忙噗通跪下,“二、二夫人。”

謝氏冷聲道:“你們二人該不該罰?”

啊,二夫人發現她們幫小姐裝病了嗎?

拂綠與攬霞不敢回嘴,磕頭道:“該罰。”

謝氏懶得和她們多說,擺擺手,“去白管家那裡各領十大板,扣三個月的月錢。”

拂綠和攬霞低聲應是,弓著身要走,離開前可憐兮兮地看了謝渺一眼。

謝渺:……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慢著!”謝渺扯住謝氏的袖口,乾巴巴地道:“姑母,我生病,您罰她們乾嘛?”

謝氏道:“你數數,這半年來生了多少次病?她們身為你的丫鬟,照顧主子不周,我沒將她們打發出府已是仁慈!”

謝渺還想挽救,“姑母,她們自小跟著我,與我情同姐妹——”

謝氏笑了,“我當然知曉你們情同姐妹。”

謝氏走到攬霞身邊,示意她拉下衣領,露出脖頸處的淡疤,“這是我要嫁人那年,謝沁故意往你臉上潑滾燙的茶水,攬霞推開了你,自己卻被燙傷的印記吧?”

回顧過往,謝渺微默,“是。”

謝氏又看向拂綠,“還有這丫頭,以往有人欺負你,都是她衝上去護著你,被打了也不吭聲,是嗎?”

“對。”謝渺道:“所以您……”能不能彆罰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