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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免不安,難免恐慌,想以一己之力,將小姐拉回“正道”。

她們年紀尚幼,心機又淺,想說的話填滿臉龐,倒叫謝渺一時無言。

是了,她光顧著自己,忘記考慮拂綠與攬霞的心情。

“你們先起來說話。”

謝渺一手牽一個,將她們扶起身,三人同坐到榻上。

謝渺道:“不瞞你們說,我確實有離開崔府的打算。”

拂綠與攬霞對看一眼,神色惶惶:果然!

又聽謝渺道:“我們在崔府住了三年,姑母對我們儘心儘力。如今姑母有孕,以後要專心照顧弟弟妹妹,而我已及笄,也到了自力更生的年紀。”

“那也可以留在崔府啊,又沒人趕我們走。”攬霞小聲嘟噥。

謝渺便問:“攬霞,這幾年你在崔府,當真開心嗎?”她扯扯衣裳,又指指桌上的茶水糕點,筆墨用紙,“吃穿用度從不缺,你便開心了?”

攬霞認真想了想,咬咬嘴唇,搖了搖頭。

旁人不知,她與拂綠最清楚不過,哪怕有二夫人護著,崔府的下人們表麵做幾許功夫,私下卻編排得分外難聽。她好幾次想跟她們鬨個明白,都被拂綠硬生生攔下。

攬霞不再說話,謝渺又看向拂綠。

她道:“拂綠,我知道你想得更深遠些,你想著我哪怕不嫁給崔慕禮,也能借著崔府名號尋個好人家嫁,但今日我將話挑明,我不嫁崔慕禮,也沒心思嫁其他人。我如今就想掙錢,掙足夠多的錢,夠我們主仆幾人自立門戶,閒時遊山玩水,樂時賞花聽雨……當然,這需要時間,但我相信一定能實現。”

她一口氣說完,喝了小半盞茶水,潤喉又道:“我要去找書香造紙坊的掌櫃談入份子,你們若願意,便給我做個幫手,等將來掙到銀子,我放你們自由身,絕不會虧待你們。你們若不願意,我明日就去找姑母,讓她將你們調到彆房……總歸是留在崔府,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留在崔府,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自立門戶,閒時遊山玩水,樂時賞花聽雨。

……掙了銀子,我放你們自由身,絕不會虧待你們。

短短言語便描繪出她們未奢想過的美好未來,攬霞幾乎沒有思考,舉高右手,雙眸晶亮地道:“奴婢不要留在崔府,奴婢要給小姐做幫手!”

拂綠有半晌愣神,眼中茫然與希冀並存,“小姐,我們,我們可以嗎?”

她們離開平江來京城,一心想得是依靠二夫人,在崔府安穩度日。但小姐改了口,說她不打算嫁人,反而要去掙銀子,掙好多好多的銀子,再自立門戶,遊山玩水……

“山中本無路,人行方成道。”謝渺握住她們的手,鄭重其事地點下頭,“行不行,試了便知。”

——謝渺絕口不提自己打算做姑子的事,在某些程度上,還真是有商人的狡詐之處。

*

兩名丫鬟本就對謝渺忠心耿耿,此刻將話挑明說開,主仆三人又是心如繩索,擰成一股。

謝渺要出府辦事,便問謝氏要了王大,繼續替她們做車夫。王大在崔府待了三年,大部門時間都在當守門,對京城並不熟悉。

謝渺向他打聽書香造紙坊,王大不清楚,他向其他車夫打聽一圈,也沒人知道,但好歹給了個消息:京城的作坊商鋪往往聚做一堆,雖不知書香造紙坊具體位置,但往造紙坊紮堆的街道尋總沒錯。

那條街名為枳北,座在城西,離清心庵不過十裡路,從崔府馬車過去不到一個時辰。

謝渺一聽便想到巧姑,枳北街既離清心庵不遠,便意味著離巧姑家不遠。

說起來,她們已有段時日沒見麵。

臨出發前,謝渺對王大道:“先去清心庵山腳的吉山村,我去接個人。”

王大人不聰明,勝在聽話老實。他駕著馬車趕到吉山村,入眼是小小村莊,破落房屋。村頭有幾個上年紀的老頭老太正曬太陽,見到他們一行人俱是目不轉睛。

他們何時見過這樣漂亮尊貴的小姐?身後竟然還跟著丫鬟車夫,彆提多氣派了!

直白而熱烈的目光落到謝渺身上,她未生不悅,朝他們禮貌一笑。

幾位老人反倒有些難為情,主動詢問他們為何來此。拂綠答為尋巧姑而來,一名老太便熱情地起身,將他們領至巧姑家門前。

巧姑的家十分簡陋,由兩間破泥瓦房並到一處,外頭圍了圈竹籬笆,院前養著三五隻雞,此刻巧姑腰間圍布,正端著盆子揮灑飼料。

“咯咯咯,咯咯咯……”

雞子們的眼神比主人好使,早一步發現生人靠近,顛著兩隻細腳在院中四處竄,帶起的塵土都飛進巧姑嘴裡。

“咳咳咳!臭雞,再瞎跑小心我宰了你給哥哥補身子!”巧姑抓著粟米殼亂灑一通,餘光瞥見幾抹熟悉身影。

謝渺朝她抿唇而笑,“巧姑。”

攬霞與拂綠也親熱地朝她招手,“巧姑!”

“渺姐姐,攬霞姐姐,拂綠姐姐!”巧姑眼睛一亮,剛要往前跑,忽又頓住,將臟兮兮的盆子往身後藏,窘迫道:“你們,你們怎麼來了?”

謝渺假裝看不見她的彆扭,徑直走進院子,“不是說好了,我們出崔府便來尋你嗎?”

話是這麼說,可是……

巧姑低頭看著臟兮兮的衣服,又打量光鮮亮麗的幾人,悄咪咪地往後退,“你們等會,我去換件衣裳再出來。”

“不急。”謝渺問道:“你祖母呢,可在家中?”

巧姑點頭,不明所以,“祖母剛喝完藥,正準備休息。”

“我們能進去拜訪嗎?”

“渺姐姐,你們……”巧姑彆開臉,悶聲道:“還是彆進去了。”

謝渺彎下`身,掐了把她的嫩臉頰,帶點俏皮地道:“上門拜訪,有長輩在家,怎能視而不見?你可彆害我失禮。”

“但是……”

“哎呀,沒什麼但是可是的,快點拜訪完老太太,我們要帶你去辦事。”

巧姑被攬霞、拂綠一左一右地架著,半強迫地進了屋。

屋裡,巧姑的祖母胡氏正靠在枕上休息。她頭發花白,形容枯槁,一副久病不愈的模樣。

她已從巧姑口中聽說過謝渺幾人的幫助,此時見到更是又驚又喜。驚的是豪門小姐竟會紆尊降貴進得門來,喜的是她臉上並無半分嫌棄,孫女似乎真遇見個好心的貴人。

她掙紮著要下地給謝渺行禮,被拂綠輕鬆攔下。謝渺看出她精神不佳,簡短問候了幾句,便提出此行目的。

胡氏知她想帶巧姑出去逛逛,又見孫女一臉期待,自是滿口答應。

待巧姑洗淨雙手,換上乾淨衣衫,幾人坐上馬車,論閒聊趣,浩浩蕩蕩的朝枳北街而去。

*

枳北街由青石板鋪路,街道寬敞,明淨無塵。兩旁商鋪林立,高懸金匾,門口立書童,客氣周到。

此起彼伏的叫嚷聲響起。

“這位客人要購置筆墨紙硯嗎?墨韻閣裡的筆墨紙硯俱是精品,值得您擁有~”

“舞筆品硯,唯我歸雁!歸雁台的筆硯,大齊學子的第一選擇~”

“走過路過的不要錯過,今日錦書坊的宣紙大削價了啊大削價,原本一文錢十張紙,如今三十張隻要兩文~”

巧姑的兄長亦是秀才,平日用得是最次的毛邊紙,一文錢能有五十張,在她眼裡仍舊奢侈。畢竟讀書人用紙,並非一兩張的事情。兄長寫篇策論,修來改去,一次便要用去幾十張。

路邊書童叫喊的宣紙,十張便要一文錢。

巧姑暗暗咋舌,隻歎讀書果然燒錢。

來時,謝渺幾人已與她溝通過此行目的,巧姑便也認真幫她們找起“書香造紙坊”。

枳北為主街,其中縱橫穿插許多小街道,不勝枚舉的紙墨商賈聚在此處,但左瞧右瞧,沒有一家叫做“書香造紙坊”。

一個時辰眨眼飛過,幾人找得兩眼昏花卻無所獲。〓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冬日天冷,攬霞卻走得出汗,用袖子抹著額際,問道:“小姐,我們是不是找錯地方了,那個‘書香造紙坊’根本不在此處?”

謝渺心裡也在打鼓,不應該啊,京城有名有號或不見經傳的都在這裡,怎會沒有書香造紙坊?

“要不再找一遍?”她道。

幾人翻來覆去又尋一遍,還是沒找見。

謝渺大失所望,內心默默流淚:她費勁心思說服姑母,拿到了銀子卻遍尋不到方芝若,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出身未捷身先死”?

她猶不死心,問王大:“城中哪裡還有紙坊?”

王大搖頭,反而巧姑麵有躊躇,怯生生地道:“渺姐姐,我倒是知道一個賣紙的地方。”

第21章

巧姑的兄長購置筆墨紙硯, 因家裡貧窮,囊中羞澀,買不起枳北街的高級貨, 便從舊貨坊裡淘些次品用。

巧姑替兄長跑過幾次腿,對舊貨市坊熟門熟路。

這裡不比枳北街的商鋪林立,開闊寬敞。不過是窄街舊鋪,裡麵擺滿各色商品,放眼望去, 連空氣都似微微泛黃。

巧姑領著謝渺幾人穿過狹小街道, 走進一家舊書鋪,解釋道:“我哥哥經常在他家買紙。”

書鋪的桌案上擺著本本卷邊舊書, 角落裡堆著捆捆黃紙。

謝渺替崔老夫人抄經書, 用的是上好單宣, 顏色潔白, 質地均細。而角落裡那些紙,顏色淺黃, 紙麵粗糙, 邊緣參差不齊, 看著品相極差。

她不禁想象:若是墨滴上去, 應當會滲暈開一團吧……

書鋪掌櫃瞧見熟人,熱情地打招呼, “巧姑,又替哥哥來買紙?”

巧姑笑著搖頭, “今日不買紙, 想跟您打聽個事, 您可聽說過書香造紙坊?”

“書香造紙坊?怎麼?你要批量購紙?”書鋪掌櫃避而不答, 笑嘻嘻地問:“買紙找我就是了, 我給的價格絕對比紙坊還實惠。”

巧姑連連擺手,指著謝渺道:“不是我要買紙,是這位姐姐,找書香造紙坊的掌櫃有事。”

書鋪掌櫃早就注意到旁邊這位看上去十分顯眼的小姐,“哦?小姐要找書香造紙坊的掌櫃?”

聽他的意思,明顯是知道書香造紙坊。

謝渺心中一喜,麵上卻不顯露,矜持地回道:“是,勞駕您給帶個路。”

身後的拂綠立刻遞上一個小荷包。

書鋪掌櫃接過荷包,顛了顛重量,滿意地道:“帶是可以帶,不過書香造紙坊的掌櫃已經去世,他家快關門大吉了,你若要紙,我可以替你推薦其他的紙坊,價格絕對從優。”

一席話砸得拂綠和攬霞頭暈眼花,這這這,這跟小姐說得不一樣啊。說好的書香造紙坊要稱霸大齊學子,帶領她們消除貧困,擁抱富裕,走向人生巔峰的呢?

唯有謝渺仍穩得住。

她稍稍動腦便想得分明:書鋪掌櫃口裡“去世的掌櫃”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