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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求不過分,謝渺答應下來。

謝氏又道:“其二,今後莫要再提什麼不嫁慕禮的胡話,我找人算過,你們倆八字甚合,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謝渺憋不住想問,姑母你是在哪裡找的騙子,算得那麼離譜那麼不準?

她動了動唇,好歹將心裡話咽回肚子,道:“好。”又補充一句,“但您也不能逼表哥娶我,姑母,他不是您親生的孩子,您無需為我讓他心生芥蒂。”

謝氏不由長籲短歎:她如何逼得了崔慕禮?若是能,崔慕禮早就與謝渺定下婚約,又何苦她汲汲營生,創造機會。

“我自有分寸。”謝氏道:“其三,慕禮在尚清亭,你去替他送碗醒酒湯。”

“……”就說呢今日留她到這麼晚,原來等在這裡。

謝渺想拒絕,謝氏又涼涼掃她,“一件小事都使喚不得,還想從我這裡借銀子?”

謝渺躁得想拽頭發,這是使喚不使喚的問題嗎?明顯是姑母賊心不死,還想將她與崔慕禮湊做一對。但想又如何?她不願,崔慕禮更不肯,姑母的心思必然白費。

如此這般,謝渺乾脆地應下,“行,送就送。”

謝氏揚手,趕小狗似的往外撥幾下,“快去快去。”

謝渺認命起身,沒走幾步,聽後頭的謝氏道:“阿渺,你能有自己的理想,姑母感到很欣慰。”

“……”

謝渺立馬憂鬱臉。

若讓姑母知道她經商是為了當個富裕的姑子,會不會平地挖坑,就地埋她?

*

微雲淡月,水影溶溶。

喧聲隨著日光如潮褪去,此夜沉寂,唯剩涼風幾許。

尚清亭中,崔慕禮麵朝湖水,負身而立。他隱在黑暗中,衣袂隨風獵獵,俊眉修目皆是淡漠,幾乎與夜融為一體。

遠處傳來不大不小的說話聲。

“表小姐,二公子就在亭子裡,您慢些走,小心湯灑了。”

“嗯……你送到這裡就行,回去吧。”

“二夫人叮囑了,叫奴婢一定要送您回去。”

“我這興許要耽擱會……”

“奴婢等您。”

“……”

窸窣的腳步聲漸近,崔慕禮輕輕挑眉,往來人望去。

一抹柔和的燈輝嶄露,撕開黑夜,將深寂攪得星落雲散。

謝渺一手挑燈,一手拎著食盒,小步小步地往前走,發間的珍珠流蘇釵搖曳,泛動溫潤光澤。她踏著鵝卵石,輕舉纖頸,目光透亮,心無旁騖地朝他投來。

“崔表哥。”她喊,在風寒露重的夜裡,往日故作綿軟的音調,已變為截然相反的清越。

崔慕禮側了身,見一團暖融融的光靠近,逐漸將他納入羽翼。

“崔表哥。”她又喊。

崔慕禮總算有了反應,“嗯?”

謝渺遠遠便能聞見他身上的酒氣,本該令人不適,偏又摻雜著一種熟悉的冷鬆香,融彙一種獨特氣息。

她走進亭子,將食盒放到石桌上,打開蓋子,露出一碗仍冒熱氣的醒酒湯。

“姑母叫我來給你送醒酒湯。”她往後退了兩步,一板一眼地問:“喝嗎?”

醒酒湯擺在桌上,他們二人間隔了六七步遠,無人試圖拉近距離。

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審視著她,半晌後,崔慕禮喊:“謝渺。”

不再是故作客套的“謝表妹”,而是流露本性,矜倨的一聲“謝渺”。

哦豁,喝完酒便現出原形了嗎。

謝渺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真是難為這位大爺了,明明瞧不上她,偏要在人前維持彬彬有禮的姿態,無論再怎麼不耐都要喊上一聲表妹。

表哥表妹什麼的,真是沒意思透了!

她的心思顯在臉上,儘數落入崔慕禮眼簾,許是喝了些酒,他未覺不悅,反而生起幾分興味。

他低聲說了兩個字,謝渺努力分辨,沒聽清。

“你說什麼?”她繞搭著腰間環佩絲絛,皺著眉,學他那般喊:“崔慕禮,大點聲,我沒聽清。”

“柿餅。”

“?”

“我的柿餅呢?”

“……”

“彆人都有,為何獨獨我沒有?”

謝渺很無語,謝渺不想說話。

然而對方很執著,鍥而不舍地問:“我的柿餅呢?”

“呃……”謝渺很努力地想借口,須臾又反應過來,沒有就是沒有,哪裡來得為什麼。

遲遲得不到回應的某人略顯不耐,皂靴往前踏了兩步,“我的柿餅呢?”

“想要柿餅就先去摘柿子。”謝渺忙不迭退後兩步,想也不想便道:“東郊外的福祥果園栽了各式各樣的果樹,一到秋天果子長滿枝頭,你拉個車子進去隨便摘,想摘多久就多久……”

咦,這台詞好似在哪裡聽過呢。

廢了會功夫話,醒酒湯的熱氣散個精光。謝渺心知他無意喝,乾脆端起碗往湖旁走。手臂往外那麼一展,手掌微傾,深褐色的湯藥便嘩啦啦地倒入湖水,配合著謝渺刻意提高的嗓門——

“崔表哥,你慢些喝,小心嗆到。醒酒湯味重,我帶了蜜餞,你吃一顆含在嘴裡去去味。”

碗空,話剛好說完,謝渺抖了抖餘漬,將碗放回食盒裡。身後有人悄無聲息地貼近,她有所察覺,轉過身想看個究竟,不料撞進一副寬闊修挺的%e8%83%b8膛——

獨屬於他的氣息從四麵八方襲來。

謝渺呼吸一凜,慌張用手去推,纖細的胳膊竟爆發出股蠻力,推得他連連往後踉蹌。

許是出於本能?又許是安了壞心眼,他仰倒時準確擒住她的手腕,謝渺用勁往回縮,他便輕而易舉地往自己牽,拉拉扯扯間,兩人齊齊跌倒。

“砰”的一聲悶響後,崔慕禮背後著地,摔了結結實實。他%e8%83%b8`前趴著具馨軟嬌小的身子,而修長左手,正緊攬對方細腰。

“崔慕禮,你醉了。”咬牙切齒的聲音響起,謝渺捂著前額抬頭,掙了數次都無法動彈,“快鬆手!”

明明是狼狽的姿態,他卻過分遊刃有餘。細長的鳳眼微眯,深邃如淵的眸底縈繞著朦朧醺意,“我沒醉。”

酒鬼才會說自己沒醉!

謝渺恨不得甩他兩個耳光子解氣,但也就是想想。兩人地位懸殊,對方又是個麵善心惡的狠人,她要是敢甩,估計再見不到明日初陽。

她使勁掰著腰上的手掌,“鬆手,我快被勒死了,快鬆手。”

見她真似呼吸不暢,崔慕禮大發慈悲地鬆了手。謝渺一骨碌地爬起來,背過身整理衣衫,又忍不住回頭瞪他幾眼。

“喝了酒就發瘋,你當真是,當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崔慕禮驀然升起一股荒謬的感覺。

她在憤憤抱怨,偏話裡透著種怒其不爭,難以言喻的熟稔親昵,像極吵嘴鬨脾氣的妻子,刀子嘴豆腐心地教訓醉酒丈夫。

下一瞬,他又收回了這種荒謬感。

謝渺無視他醉酒跌倒後難以起身的慘狀,收拾好東西,頭也不回地離開,走了段路又快步返轉,抬腳朝他小腿狠狠一踹——

踹完根本不看他臉色,跟隻兔子似地拔腿就跑,速度快得險些帶起一陣風。

崔慕禮:……

小腿處傳來鑽心痛感,崔慕禮以手覆麵,並不起身,就那般躺在冰涼地磚上,好半晌才睜眼,盯著方才攬過人的那隻手。

掌心還殘留錦緞的絲滑細膩。

片刻後,崔慕禮慢條斯理地起身,整理好衣衫,眼底恢複清明。

“沉楊。”^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網^_^友^_^整^_^理^_^上^_^傳^_^

暗處閃現一抹身影,恭敬地道:“公子。”

崔慕禮的發髻有些鬆亂,幾綹碎發落到頰邊,既頹又透著一股漫不經心,“你說,一個人為何會突然性情大變?”

沉楊低頭思索,認真答道:“應當是遇了事,受到打擊才會性情大變。”

是嗎?

崔慕禮不置可否地笑了聲,自言自語道:“裝了許多年,為何又不裝了?”

沉楊自小習武,耳目比尋常人靈敏許多,亭中發生的事瞞得過在外守著的丫鬟,卻沒有逃過他的眼。他對表小姐的轉變並不感興趣,反倒對自家公子的態度感到詫異。

公子向來性情淡薄,在男女之事上尤為明顯。除去三年前對蘇小姐有過短暫殊待,再來,便是今晚,竟讓表小姐輕易近了身……

沉楊垂下眼,不再往深處想:無論怎樣,這都是主子的事,容不得他多言。

崔慕禮抬手,輕撣著袖口沾染上的塵土,轉而思索起另一件事。

郭陽謀害無辜少女藍琪兒,手段殘忍,罪證確鑿,卻仍安然無恙,無非是背後有四皇子李泓業竭力相保……

他輕笑了聲,保得住嗎?

崔慕禮輕闔長眸,神情淺淡,“去給長風鏢局的樊樂康帶句話。”

“公子請說。”

“就問他……殺妻之仇,何以為償。”

第20章 (二更)

謝渺並不將那夜的事放在心上,前世她與崔慕禮當過夫妻,男女間最親密的事情都做過,區區一個擁抱算什麼?何況他喝了酒,酒後的行徑,通通當不得真。

眼下她隻關心經商大事。

搞定姑母和銀子,接下來便該將正事提上行程——她要出去會會那位書香造紙坊的掌櫃方芝若。

謝渺認真打扮一番,興衝衝的準備出門,沒成想被兩名丫鬟攔在了屋裡。

拂綠與攬霞齊齊跪倒在門口,低著頭,一聲不吭,用沉默以示反抗。

謝渺不解,“你們這是做什麼?”

兩人不回話,頭垂得更低了些。

謝渺不傻,轉念一想便明白,“你們不願意隨我出門?”

兩人還是不說話。

謝渺並不惱火,短歎了聲,“你們不願意出去,跟我說聲就行,何苦跪到地上,嫌膝蓋太好嗎……起來吧,你們留在院裡,我自己出去就行。”

說罷繞過她們要走。

攬霞急忙捉住她的裙擺,仰著頭,小臉滿是困惑,“小姐,您為何非要出去,待在崔府不好嗎?”

謝渺行事或許部分向謝氏隱瞞,但從未避開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個丫鬟。自從在清心庵摔過一跤,她念經拜佛茹素,步步向出家人靠攏。拂綠與攬霞雖暗暗著急,但知曉謝氏萬不會允許謝渺出家,也便睜隻眼閉隻眼,由小姐高興去了。可如今,小姐竟然說服謝氏,應允她出府經商……

萬事轉變有跡可循,但小姐近日的表現,真叫她們成了二丈和尚——完全摸不到頭腦。

再搞不清楚狀況,兩人也隱約察覺,小姐要做的絕非尋常事。她們二人是貧苦家庭出來的孩子,沒念過書,隻受過尊主忠主的教導。小姐是她們的主子,是她們的天,她們的榮辱與小姐一體,小姐好便是好,小姐差便是差……

她們的眼界並不開闊,在她們眼裡,能留在世代勳貴的崔府,已經是頂了天的好事。可看小姐的意思,仿佛……仿佛要與崔府割裂,單獨走陽關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