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1 / 1)

肉稍稍一抿便化在嘴裡。她用帕子沾沾嘴角,笑道:“嗯,甜。”

周念南挑眉一笑,謝渺在樹上千挑萬選摘得果子,必須甜。

秋蕪剝好柿子遞給周念南,“這會正是吃柿子的季節,夫人若是喜歡,奴婢回去後讓莊子裡送些來。”

“嗯,給各房都送些。”定遠侯夫人點頭,再嘗了口柿子便放下。

秋蕪擰了濕帕子替她擦拭手指,抬頭見周念南已吃下小半個柿子,不由笑道:“奴婢記得三公子小時候最不喜歡吃柿子,如今倒是變了。”

周念南理所當然道:“費了心思搶來的,豈能浪費。”

這話的意思,難不成真是搶來的?

定遠侯夫人好奇地問:“你從哪裡搶來的?”

“遇到個熟人,從她那裡搶來的。”

什麼樣的“熟人”,連個柿子都要用搶的?

定遠侯夫人還想再問,周念南已隨意擦了手起身,道:“我有些事要下山一趟,晚上再回,母親不用等我用晚膳。”

定遠侯夫人正欲嘮叨,便見他如一陣旋風,轉瞬已跑出門外。

“哪裡來的事,無非又是找人喝酒玩耍去了!”定遠侯夫人憤憤道:“天天隻曉得走狗鬥蛩,何時才能找點正經事做做!”

比如替她找個正經乖巧的兒媳婦回來啊小混球!

*

損失了四個柿子外加一個並蒂柿的謝渺很鬱悶。

好不容易離開崔府,在清心庵過了段舒心日子,沒成想遇上周念南那家夥。在外人看來隻是幾個柿子的事情,無關緊要,不足掛齒——但謝渺知道,遠遠不止於此。

事實就是,不論重來幾次,她與周念南都是對頭,死對頭!

謝渺鬱悶地回到屋裡,手虛握作拳,輕輕敲打心口:冷靜,冷靜,彆跟他一般計較,反正他也囂張不了多久……

鴉羽似的濃睫傾覆,掩去她眸中澀然。

是的,沒有多久了。

門外,拂綠洗淨柿子,挑出最大最紅的一個切好,裝在碟子裡遞給謝渺,“小姐,來嘗嘗柿子。”

謝渺嘗了一小口,聽拂綠道:“巧了,竟在這裡碰到周三公子,想來是陪家中女眷來上香祈福。”

能讓周念南親自陪著來清心庵的女眷,除了他的母親定遠侯夫人還能有誰?

想到定遠侯夫人,謝渺的心便似綴了一斛東珠,沉甸甸得往下墜了又墜。

謝渺沒見過她,卻聽過不少她的事跡,隻因這定遠侯夫人是整個京城女子都羨慕的對象。

定遠侯夫人林杳出身滎陽林氏,與定遠侯周斯辰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定遠侯夫人貌美無雙,定遠侯威猛俊朗,待到適婚年齡,二人結成連理,恩愛有佳。

定遠侯夫人為定遠侯誕下兩子一女,除去幼子周念南頑劣,定遠侯的長子長女都是人中龍鳳。長女周念安鐘靈毓秀,蘭質蕙心,乃京中大家閨秀之翹楚,嫁於宣平王世子為妻;長子周念北承世子爵位,八歲便與父隨軍縱橫沙場,十五歲已累赫赫戰功,如今更是邊關軍營中的一員猛將,將凶惡的北狄蠻子阻隔於關外。

而定遠侯敬愛夫人,多年來除她外身邊再無鶯鶯燕燕,夫妻二人可謂是天作的一段良緣。

並且,定遠侯夫人與當今皇後——定遠侯之妹周斯幽乃閨中密友。按理說,如此得天寵愛的定遠侯夫人,本該一生享榮華尊貴。誰能想到隻短短兩年後,定遠侯與世子戰死沙場卻被查出通敵賣國之罪,而定遠侯夫人以死明誌,一頭撞死在了侯府大門……

通敵賣國罪無可赦,定遠侯府兩百八十三口人無一生還,皇後周斯幽被打入冷宮,不久後便與九皇子一同鬱鬱而終。

定遠侯府如被白蟻蛀襲,高樓瓊宇轟然傾倒。世人再提及定遠侯府,無一不是鄙夷咒罵,汙言臟語,直到兩年後,那人攜鐵血戰功歸來,用證據洗刷冤屈,還了定遠侯府清白。

但那又如何?枉死在莫須有罪名中的定遠侯、定遠侯夫人、定遠侯世子,以及上上下下兩百八十三口人的性命……不能死而複生。

謝渺閉上眼,半晌後才平穩心緒,“拂綠,你去打聽打聽定遠侯府的貴客宿在何處。”

打聽定遠侯府的事情?這不大好吧……

拂綠有些躊躇,見小姐神情凝重,便道:“奴婢這就去打聽。”

院子裡,攬霞乖乖跟著巧姑學習做柿餅。

“先挑一些半生不熟的柿子,用手捏一捏,要硬的,不要軟的那種。”

“用水洗乾淨,再用刀子把皮削乾淨。”

“柿子蒂頭不要摘,待會還要綁繩線!”

“去端盆熱水來,咱們把柿子燙一遍。再用繩線綁住蒂頭,往屋簷下掛上幾天……”

屋子裡,容貌昳麗的少女正奮筆疾書,她微低著頭,精致的細眉蹙起,玉白纖細的手執紫毫毛筆,皓腕靈轉間,濃墨在潔白的宣紙上徐徐渲染。

謝渺依著記憶,努力將定遠侯夫人即將遭遇的動亂還原。

“慶元五年十一月初三,皇後周斯幽有孕,承宣帝大喜,免賦稅兩年。定遠侯夫人林杳感念聖恩,親自於城郊南度寺布施,然有流民見其衣著華侈,出行奢繁,言行之間多有嫌避。流民憤慨不平,汙言四起,混亂之下定遠侯府侍衛打死流民,流民奮起反抗,定遠侯夫人受傷,此事卻引起言官彈劾,斥其鐘鼓饌玉方引起事端……”

這是前世切切實實發生的事情,皇後有孕,定遠侯夫人親自布施,不料流民引發動亂,不僅傷到定遠侯夫人,也損害了定遠侯府的名聲。

謝渺心中不屑,冷笑一聲。

定遠侯府的安富尊榮由祖祖輩輩的拚殺犧牲換來,定遠侯夫人好心布施,反倒成為被指責的對象。再說那些流民,在有心人的利用下,將自己的憤怨轉移到他人身上,恨不得所有人都不幸才好。這般說來,這世上最該被斥責的人是朝堂上坐得最高的那位,誰能比他更享珍饈美饌,山節藻棁?說白了,定遠侯府本是一片好心,卻不想有人居心叵測,借此大做文章,作為傾倒定遠侯府的第一步而已。

其中原因並不難猜。

作為開國元勳,定遠侯府聲名鼎赫、滿門忠烈,在軍中威信直逼聖上。皇後與聖上少年夫妻,雖多年無子但感情甚篤,眼看到了立儲之時,幾名皇子正虎視眈眈,皇後卻突然昭告有孕……

立儲當立嫡,皇後是後宮之主,背後又有定遠侯府撐腰,若誕下皇子,那便是大齊名正言順的儲君。這樣一來,其他幾位皇子的汲汲營生便成了白費,他們背後的勢力又豈能甘心?

定遠侯府必須倒下,他們才有攀登皇位的機會。布施僅僅是一塊敲門磚,不久的將來,還有更大的陰謀陷阱等待定遠侯府。

謝渺自認無甚本事,她不過是芸芸眾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隻蚍蜉,但當蚍蜉有通未來之勢,是否也能試著獻出微薄的一份力?

不為私情,不為己欲;為大義,為忠臣。

這般想著,謝渺的%e8%83%b8中似納進廣瀾河川,有浪濤擊打心口,滋生難言澎湃。

是了,重來一生,她的愛恨情仇算得了什麼?過往雲煙,揮揮手也便散了。而定遠侯府不同,他們一家忠烈,為大齊的安定傾儘所有,不該落得那樣慘烈的結局。

沉綿悠長的鐘磬聲響起,直直撞入謝渺心底。她好似得到了指引:重生以來她一直頗為渾噩,畢竟她已無所求,亦無所欲。如今繚繞在腦中的迷霧被撥開,她看清前路,也知曉自己當做何事。

前世,這時的她沒有來清心庵,不曾遇到定遠侯夫人。但眼下,她不僅來到清心庵,還知道定遠侯府將要麵臨的災難,若什麼都不做,豈不是辜負佛祖讓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謝渺的雙手握成小拳拳:我佛慈悲,我又豈能拖它後腿?!

*

拂綠很快便打聽到定遠侯府的消息。

“原是定遠侯夫人來清心庵上香祈福,聽說足足帶了二十名護衛,還有周三公子親自陪同,就住在素心院。”

與謝渺住的這件小院落不同,素心院是招待重要香客的地方。

算算日子,離聖上宣布皇後有孕的消息不過兩月,定遠侯夫人應當是為此才來的清心庵。

謝渺心裡既已有成算,便不管其他,隻一心去做。

“拂綠,你去挑揀些好果子,待會與我一起去拜訪定遠侯夫人。”

拂綠呆了。

小姐說什麼?拎著柿子去拜訪定遠侯夫人?+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拂綠慌張勸道:“小姐,這恐怕不妥。”

在她眼裡,小姐自然是千好萬好。但要與定遠侯府打交道,莫說小姐,就是謝氏出麵都少些身份。如今小姐要越過崔家和謝氏,貿然去拜訪定遠侯夫人,不用想也知道後果如何。若是此事傳出去,小姐的名聲定會受損!

她當謝渺是記恨周念南,寬慰道:“小姐,您若是氣周三公子,大不了咱們私底下出出氣,切不可鬨到定遠侯夫人麵前。”

謝渺豈能不明白她的顧慮?隻她心裡想的與拂綠想的全然不是一回事,“我心裡自有分寸,你按我說的去做就是。”

拂綠還想勸,“小姐……”

謝渺擺手,“趁天色還早你快些去準備。”

唉,小姐這是要做什麼!

拂綠暗自著急,見謝渺一臉油鹽不進,卻也無計可施。

*

午後郊園靜,偷得半日閒。

定遠侯夫人自午睡醒來,手捧著一盞紅茶,坐在梳妝台前由秋蕪替她梳頭。

想到前日宮中送來的消息,定遠侯夫人便喜不自勝。

等待多年,娘娘終於有了好消息,不枉她年年都來清心庵上香祈福。娘娘貴為一國之後,也避不開世俗女子的困擾:聖上後宮有佳麗三千,皇子成群卻無一由她所出,光靠聖心寵愛又怎夠?娘娘需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定遠侯府也需要一個孩子,將侯府未來與他牢牢地綁在一起。

到底是得嘗所願。

定遠侯夫人長長舒出一口氣,笑著道:“替我戴上娘娘送的那隻金釵。”

秋蕪替她戴好金釵,虹嵐進門來通報,“夫人,外麵有人求見。”

定遠侯夫人用手攏攏鬢發,對鏡左右照看,“何人?”

“說是崔府二房謝夫人的侄女,名叫謝渺。”

“謝夫人的表侄?”

周念南與崔慕禮自小交好,定遠侯夫人與已故的崔二夫人何氏認識多年,與如今的謝氏不過偶有交往,她的表侄……

定遠侯夫人搖搖頭,無甚印象,“她找我有何事?”

“說是今日碰見了三公子,得知夫人在此,特意前來拜訪。”虹嵐補充道:“這位謝小姐還特意提了一籃柿子。”

柿子?和小混球認識?莫非是被搶柿子那位?

定遠侯夫人心覺有趣,起身笑道:“那便請她進來坐坐。”

第7章

拂綠提著一籃柿子,跟著謝渺到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