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雙幾十年如一日死氣沉沉的眸子裡,竟閃爍著奇異的光輝,望向芙芙的眼神仿佛看見了追尋依舊的稀世珍寶。
人類的大腦之複雜、之神秘,堪比宇宙深空。
在這個已經克服了絕大多數絕症的時代,大腦受到的部分損傷依舊無法運轉。
在司家並未隕落的時候,他們也曾為了這個小女兒踏遍宇宙求醫問藥。
可惜,哪怕是在凝聚著人類最高成就的母星,或者去往彆的象限,花掉的信用點和精力數不勝數,仍然無法救回她。
司琴沒有忘記音樂,沒有忘記指法,沒有忘記小提琴。
除此之外,她遺忘了全世界,包括他的孩子。
幾十年後的今天,她在聽見芙芙的哭聲時,仿佛一根針紮進了密閉的氣球,將外界的訊息重新送進去。
她呢喃著什麼,因太久沒開口嗓音極為嘶啞,混沌得聽不清。
然而作為至親,司隱還是聽見了。
她喊芙芙,“仔仔”。
母星和巴赫星的口音略有不同,因此司琴的“仔仔”和祝熙原平時喊的“崽崽”發音也不完全一致。
司隱瞳孔放大。
司琴是把芙芙認成了自己的孩子。
——而那個孩子,並不是他。
祝少泉的話講得難聽,倒不是造謠。
司隱的確不是司家名正言順的小少爺,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司琴是司老爺子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一個女兒,老來得女,寶貝得不得了。
那時候的司家還是名震四方的商富巨賈的,司琴也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音樂才女遠近聞名,想要求親的踏破司家門檻。
司琴眼光高,司老爺子更是要求挑剔,一直沒有看上眼的親家。
直到有一天,司琴突然生下一個男孩。
她不僅沒有未婚夫,連個男朋友或者曖昧對象都沒有。
儘管這個時代單身生育已經是很普遍的事情了,可是司老爺子的門第觀念還落後得像古人。
更重要的是,司琴此前一直是目中無人的高嶺之花,惹得眾人垂涎,卻又帶刺不可攀。
這時候突然有個孩子,一時間各種帶著鮮明惡意的流言四起,幾乎將高傲的她擊垮。
家原本該是最後的避風港,可她的父母與兄長卻沒有一個支持她,反而和外人一樣認為這是恥辱——她和她尚在繈褓中的孩子都是。
到這裡,就是外人所知的部分了。
大多數人認為司隱就是司琴未婚先育誕下的那個孩子。
但他知道,司家人也知道,那個嬰兒死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死因司琴至今不知曉。
她的精神狀況原本就在流言蜚語的摧殘中到了強弩之末,孩子一死,更是將她退下懸崖。
從那以後,司家原本要人仰望的小小姐,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瘋子。
司琴的狀況越來越差,光自殺就自殺了好多回。
司家幾乎將她軟禁起來,派好幾個人輪流值守,才救回她的命。
再後來的一個雨夜,司琴撿到一個被遺棄的嬰兒,認為那就是自己的孩子回來找她了。
——司隱就是那個真正的遺孤。
司隱的到來讓司琴重新有了支撐,精神再次穩定下來。可是司家卻容不下他。
他的童年過得不至於說慘烈,總之也是與幸福不沾邊的。
他十幾歲的時候,司家突然破產了。
還不是普通的破產,是和他的幾個叔伯鬨出的醜聞有關。
總之,在少年司隱的記憶中,一夜之間,司氏集團垮台,樹倒猢猻散。
司老爺子沒能承受住如此大的打擊,撒手人寰。
那幾個叔伯忙著逃命,沒有人會在意那個被他們看作災星的小妹妹,和她尚未成年的孩子。
司琴再一次陷入精神混亂,此時的司隱才十幾歲,不到可以工作的年齡,走投無路,選擇了入伍,用每個月微薄的信用點支撐著母親的生活費和醫藥費。
司隱雖然不是司家真正的血脈,好歹也是在巨賈之家長大的,經濟知識耳濡目染,本人也很有天分。
和祝熙原私奔在聖赫利爾的那些年,他自己做生意賺了不少錢,除了養老婆兒子以外,也聯係了在母星上的朋友,將司琴轉院去了最好的特夫塞療養院,直至今日。
司隱並不怨恨丟棄自己的司家其他人,畢竟他們並不是他真正的家人,能讓小孤兒吃飽穿暖、接受教育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更不會去怪罪母親隻把自己當一個影子,沒有她,他可能會死在那個雨夜裡。
隻是,看起來玩世不恭的司隱偶爾也會迷茫,自己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呢?
他們還活在人世間嗎?
他還有彆的兄弟姐妹嗎?
或許是從來沒有過堅定的歸屬感,在認識祝熙原之後,才無比想要同他組成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僅有老婆和兒子,才是不會拋下他的親人。
他當然要守護他們一輩子。
司琴將芙芙認成了那個死去的孩子,向他一步步走來。
視若珍寶的小提琴摔在了地上,有了裂紋,可司琴充耳不聞。
她的眼裡隻有那個孩子。
不需要司隱出聲提醒,祝熙原也注意到了,目光同樣詫異。
他輕輕拍了下還在哭泣的芙芙,讓他轉向老人家,自己往後退了兩步。
小貓看了看父親們,而他們都點了點頭,給自己鼓勵的眼神。
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聽話地站在那兒。
哭泣雖然停下了,但小臉上還帶著淚痕,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
老人的眼裡聚集起淚光,顫巍巍地伸出手,像是想觸碰芙芙,卻又不敢。
她停在他麵前,蹲下來。
芙芙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司琴動了動嘴唇:“仔仔……你是仔仔嗎?”
芙芙下意識看了眼父親們。
這個……唔,也是奶奶吧,為什麼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然而父親們並沒有說話。
小貓隻好回答:“我是崽崽呀。”
“仔仔……是仔仔。”老人慢慢地,慢慢地,將他擁入懷中,“是……仔仔回來了啊……”
芙芙不喜歡被陌生人接觸。
但這個奶奶的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味道,像玫瑰花,也像大海。
更重要的是,她帶著父親那種寬厚、溫情的熟悉感。
芙仔用小手環上她的脖頸,大尾巴也卷在她的小臂上,學著父親們每次哄自己的樣子,拍了拍她:“不哭,不哭嗷,乖乖~”
第二十九章
“太神奇了,實在是太神奇了!”醫生拿著掃描儀看上麵正在波動的數據,激動之情溢於言表,“你看,這個區域的起伏,以及橙紅色的漸變,意味著她對外界的刺激重新有了反應。這在過去的幾年中是從來沒有過的!”
醫生離開露台也就半個小時,司琴的情況天翻地覆。
她現在坐在沙發上,把芙芙抱在懷裡,捏著他的小手指,低頭和奶貓輕聲念叨著什麼。
她的聲音很輕,其他人聽不清,但芙芙似乎覺得很有趣,時不時咯咯笑起來。▃思▃兔▃網▃
祖孫倆相處得非常好。
儘管司琴還是不理包括司隱在內的其他人,可是,祝芙的出現,讓她原本完全封閉的世界,終於打開了一個出口。
病人的狀況有所好轉,除了家屬,最高興的當然是醫生。而且很多時候家屬把病人丟在這裡,不聞不問,醫護人員。=反而是他們更加親近和依賴的那一個。
更何況像司琴這樣多年不愈的頑疾能有突破,實在是讓所有熟悉她的醫生、護士,甚至是其他的病患和家屬都感到很欣慰。
“接下來你們最好能在母星上多待一段時間,每天都讓小朋友來和她接觸一會兒說說話呀,陪著散散步之類的,能對她的病情大有好處。”
司隱和祝熙原對視一眼:“好的,我們會考慮。除此之外還有什麼需要做的嗎?”
醫生想了想:“一般來說,我們會對病人最信任的那個人做一些言語上的訓練,儘量起到專業性的引導。但是你們家這個孩子年齡太小了,我們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案例,不確定跟他說的話他能不能聽懂。”
司隱笑了笑:“適應這一點你放心,我兒子很聰明的。”
醫生也笑了:“的確,他可是個小奇跡啊。那讓他現在過來,我跟他說說看吧。”
“崽崽。”祝熙原說,“跟奶奶說,你要離開兩分鐘。”
對於腦損傷的病人來說,每個人遺忘的東西不同,司琴學音樂出身,對於一首曲子的時長把握非常精準,因此即便是在生病以後也沒有忘記時間。
芙芙按照父親的話講給奶奶聽,司琴看起來對放他離開很不願意,但是芙芙小聲道:“我不會走遠的,就在奶奶能看見我的地方,好不好?”
老人和孩子一樣,很多時候都是需要哄的。芙芙拿出了大人對小孩的耐心。
“那你一定兩分鐘之後就回來啊,千萬不要走遠。”司琴叮囑道。
芙芙乖巧答應,從她身上跳下來,跑到父親們身旁:“爸比怎麼啦?”
祝熙原道:“醫生伯伯有很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
醫生看起來很想把芙芙抱起來狠狠親一口,但小貓已經呈現出飛機耳,他要是輕舉妄動可能就撓他了,醫生克製住了自己。
“小甜心,你願意每天陪著奶奶、讓她快快好起來嗎?”
芙芙點了點頭。
這個奶奶看起來是對司隱非常重要的存在。而他願意去維護所有父親們珍視的東西。
“好,那接下來伯伯說的話,你一定要聽清楚並且做到,好嗎?”
醫生一條一條把要領告訴他,小貓拿出學習新知識的勁頭,記在腦海中。
這一大一小在對話的時候,祝熙原特意用腕機設定了兩分鐘的計時,時間一到立刻打斷他們的談話。
果然,那邊原本低頭不語的司琴也重新抬頭,看向芙芙所在的方向。
她根本不需要腕機顯示,學音樂的人早已經對時間的把控深入到骨子裡。
醫生也意識到了這點,拍了拍小貓咪:“快回去奶奶那兒吧,其他的東西我跟你爸爸們說就行。”
芙芙一蹦一跳回去了。
司琴看見他衝自己跑來,露出了一個很淡的微笑,張開雙臂。
為了不影響其他病人的休息,訪客每日的探視時間是有限製的,即便他們想再陪司琴一會兒,也不得不離開。
分彆是個相當困難的事情,尤其是司琴好不容易有所好轉。
他們不得不讓芙芙承擔道彆,告訴她約定好的時間,明天他們還會再來。
病房門關上,司琴盯著自己摔壞的小提琴,重新陷入灰白的沉默裡,她的世界隨著小貓的離開仿佛再次進入了封閉。
醫生看著也很不好受,提出了一個方案:“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