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已修)
祝芙就快要死了。
這不是誇張,也不是隱喻,不是任何修辭手法——純粹字麵意義,他生命垂危,馬上就要死了。
身為邪神,他興風作浪了幾百年,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壞事兒乾了個遍。
世人都以為邪神統治世界的局麵將會一直持續下去,可惜邪不壓正,他終究還是敗了。
正義之士擱那嘚啵嘚啵教育他苦海無涯回頭是岸的時候,祝芙躺在地上,眼前全是血霧。
人人都道邪神雖為名震四方的混世大魔王,卻有一雙美得無與倫比的眼睛。
眼角微微上挑,好似初春旭日下第一朵柔軟綻放的桃花瓣,睫毛又長又密,漂亮得勾魂攝魄。
水汪汪的,眼眸含春,看向誰都好似款款深情。
殊不知如此柔情百轉之下,藏著怎樣的心狠手辣。
從小彆人就跟他說,他長得很像他媽媽。
他爸也經常講,他最像他媽的地方就是這雙眼睛。
他媽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絕對的高嶺之花。麾下迷戀者萬千,卻郎心似鐵,誰都彆想越雷池半步。
結果栽在他爸手裡。
不過他爸也不差,按自吹自擂的表述方式——那也是帥得驚天地泣鬼神,人見人要愛,花見花也開。
所以他媽這朵高嶺之花,最終被他爸摘了下來。
對了,他媽也是男人,祝芙有兩個爸爸。
在家裡祝芙是不敢喊“媽媽”的,都得叫父親。
血在身下流淌成小湖泊,他感覺得到生命正慢慢流失。死亡成為一種具象化。
祝芙眨了下眼,粘稠的液體順著睫毛滴落下來。
他在發呆。
沒錯,馬上就要隕落的一代邪惡傳奇,竟然在發呆。
人死之前是會看見走馬燈的,祝芙以前不信,現在信了。
不然他眼前怎麼會出現父親們抱著還是小小一隻奶團子的他、耐心哄著的場景呢?
他們死了多久,祝芙就有多久沒見過有人用這麼溫柔的神情望著自己了。
父親們離開後,世界上的其他所有人對邪神而言,都隻能劃分為可利用的工具,與不可利用的渣滓。
‘取什麼名字好?’幻象中另一個父親站在旁邊,伸手戳了戳他軟乎乎的小臉蛋,‘寶貝兒,跟你姓吧。’
‘叫……芙芙吧。’
‘祝芙?你喜歡吃的那個泡芙的芙嗎?這名字好。小崽子可是承了我們多少祝福啊。小芙仔,快快長大,將來可不要惹你媽生氣。’
‘彆這麼喊我。’
‘知道了知道了。’
……
那些畫麵霧一樣消散,父親們也不見了。
白日夢終究是夢,懷抱成了虛妄一場。祝芙回到滿是陰霾的冰冷現實,在心裡歎了口氣。
很少有人知道,薄情寡義的邪神祝芙在兒時曾有一個幸福和睦的家,父親們的感情很好,會像尋常人家的父母一樣,逗他開心,陪他做遊戲,帶他出去玩。
父親們強大慈愛,捧著脆弱的、不該為人所知的小孩子長大。
可惜後來什麼都沒有了。
聖騎士與神子的交※合本就是罪孽,父親們相愛的刹那,已然為今後的幾百年埋下禍端。
惡果結在根係裡,他當然沒能長成正直的人。
父親們為了庇護他而死,他失去了最後溫情的堡壘。
茫茫世間也再沒什麼能係得住他。
祝芙臨死前許了一個願——或許那不能算許願,隻是半夢半醒間的喃喃自語。
要是能再活一次就好了。
從頭再活一次,他就不犯渾了。
做什麼混世魔王,要什麼天下,跟在父親們身邊乖乖長大,做他們懷中的乖乖仔,簡簡單單平平凡凡過一生,難道不是更好的選擇嗎?
他真的,很想他們……
疼痛早就麻木,身邊人念叨什麼也聽不清,祝芙的意識愈發稀薄,墜入長眠的邊緣。
*
意識歸位之前,祝芙先聞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
清甜軟糯,帶一點熱帶和海洋的氣息。
好像是椰奶西米露。
曾經是他最愛的甜點,從小吃到大。
他媽出生高貴,千疼百寵長大的,就算跟他爸在一起後,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直到有了他,才偶爾下下廚,親自給他做,看見他大口大口吃光的饜足的小臉,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媽被他害死以後,他翻遍全世界,踏破多少店鋪,抓過幾十上百個廚師甜點師,再也沒找到同樣的味道。
但在此刻,這樣的味道柔柔鑽入嗅覺,熟悉得叫他鼻子一酸。
祝芙有些不忍心睜開眼,生怕短暫的幻覺會因此結束。
他做了那麼多壞事,死後應當是下地獄的。
此刻聞到了眷戀的氣味,竟如同置身天堂——這是不是也算進入地獄之中折磨的一環?
祝芙還在發怔,沒睜眼。
接下來,又多了一些鍋碗瓢盆放置的咚咚,走動的腳步,簾布掀動的沙沙聲,風鈴的叮嚀,甚至有窗外的鳥鳴。
總之,都是些塵世間的聲響。
難道他不在地獄?
祝芙忍不下去,睜開眼。
他呆住了。
那個在窗邊打電話的人,長身玉立,脊背筆挺,像棵俊秀的小白楊,專注地聽著,眼眉低垂,整個人看上去靜謐又清靈——不是他媽又是誰?
祝芙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
確定不是幻覺後,他張張嘴,聲音仿佛不是從自己喉嚨裡發出來的,輕飄飄如夢囈:“媽……媽?”
他是想喊“媽媽”來著,嗓子乾啞得厲害,隻發出了一些細弱的、不成型的聲響。
祝熙原聽見兒子喊自己,三言兩語掛了電話,轉過身。
他看見祝芙的表情,蹙起眉。
家裡這個小崽子三歲了,平時很愛笑,學走路的時候撞疼了也不鬨,傻乎乎的,很少會哭,就算睡醒了找不到他們,頂多哼哼唧唧幾聲。
今天這午覺沒睡多久就醒了不說,還眼圈通紅,望向自己的表情震驚又委屈。
他彎腰從奶黃色的兒童床裡把小家夥抱起來,輕聲問:“崽崽,做噩夢了?”
就像祝芙已經幾百年沒喝過好喝的椰奶西米露一樣,他也幾百年沒聽過有人用這麼溫柔的語氣喚他“崽崽”。
雖然名字的那個“芙”是他媽選的,可他媽更喜歡叫他崽崽。
崽崽,崽崽。
輕快又柔和,在他媽清淡的、看似沒多少起伏的聲線下,包含著無限的愛意。
世人皆知邪神祝芙百毒不侵,無懼也無情。
沒有人知道,光是這麼簡單的幾個字,幾乎叫他懷念得掉下淚來。
能重新見到父親,是祝芙以前不敢奢望的事情。
邪神能做到很多,但不包括複活已經死去的生命。就算能喚醒,也是些烏煙瘴氣的邪祟穢物,他並不願意以這種方式玷汙父親們。
祝芙向來抗拒複生,所以他自然會想:這是不是又是一種蒙蔽感官的醜惡幻覺?
他抬頭,仔細地端詳幾百年沒有見過的父親。
祝熙原依舊清冷而漂亮,可怎麼看著……
身為邪神的親爹,祝熙原自然也不會衰老,但此刻比祝芙記憶中的任何時候都更加年輕,不過二十多歲。
可祝芙的印象中,父親是三十歲才有的他。
他現在究竟身處何處?父親又是不是他的父親?
等等。
祝芙緊接著又發現了另一個問題。
他成年之後跟祝熙原的身高差不多,怎麼能被抱起來的?還這麼輕鬆,像拎起一隻小貓崽。
他媽賊能打是不錯,但靠的是快、狠、準,並不是個大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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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房間裡的所有家具都變大了好多,光是那個門,看起來就好高好高。
他媽看起來也變大了許多,但同背後的景象又是和諧的。
祝芙覺得哪裡不對。
有沒有一種可能,不是家變大了,是他變小了。
他低下頭,伸出手。
原本纖細修長、骨節分明、為人誇讚的一雙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胖乎乎的小肉手,大概也就比哆○A夢多幾個手指頭。
皮膚也不是成年後那種清冷的蒼白,而是甜甜的奶白,嫩得能掐出水來。
不對勁。
屬實不對勁。
祝芙渾身一震,有種相當強烈的不祥的預感。他扭頭尋找任何一個可以反光的物品,最終在不遠處的玻璃櫃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圓眼睛,卷卷毛,軟乎乎白生生,穿著奶黃色的、滿是小鴨子的睡衣,畫裡走出來似的,像個會動的洋娃娃,在他媽懷裡小小軟軟一團。
雖然有一點點陌生,不過他還是見過的。
是三歲的他自己。
……握草!
第二章 (已修)
祝芙難以置信。
難以置信!
他到底是怎麼了?這裡是哪裡,是地獄折磨人心智的一部分嗎?
他可是無惡不作叫人聞風喪膽的邪神,卻變成了彆人一隻手就能提溜起來的奶娃娃,也太丟人了吧!他不能接受!
懷裡的小家夥扭來扭去很不安分,祝熙原一手抱著他晃了晃,另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不想睡午覺了嗎?”
祝芙心想,我又不是嬰兒,你這麼拍能有什麼……唔……好舒服……媽媽再哄我一下!
祝熙原自然不知道小朋友在想什麼,把他放回和睡衣同款顏色的小床裡,隨手拿了一個放在旁邊的馴鹿玩具:“崽崽自己先玩會兒,好嗎?”
祝芙想說媽媽彆走,我還有問題要問你,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但發出來的隻有一聲軟綿綿的:“好~!”
奶聲奶氣得讓邪神自己都倍感震驚。
道理他都懂,但是如此乖巧的回答是怎麼回事,他明明想拒絕的。
難道這個世界竟然不以他的意誌為轉移嗎?
無論如何,在祝熙原聽來就是答應了。他回到窗邊的桌前,對著電腦敲敲打打什麼。
祝芙雖然變小了,但前世的記憶還在,認得他媽這是進入了工作模式,絕對的無人之境。他再怎麼蹦躂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引起祝熙原的注意了。
得想辦法探究一下現在是什麼情況才行。
小手搭上兒童床的圍欄,祝芙低頭看去,離地麵高得他直發暈。
這就是幼兒的世界嗎?為什麼一天到晚要待在這麼高的地方,一點安全保障都沒有。
可是那個在地上剛才被祝熙原不小心踩到嘰嘰叫的玩具……好有吸引力啊!
不行,他是成年人,是偉大的邪神,怎麼能被小嬰兒的玩具勾去了心神呢?
祝芙皺了皺小鼻子,發覺自己的嗅覺比當邪神的時候還要強了許多,聞到喚醒他的椰奶西米露的香氣,輕而易舉定位到隔壁房間。
應該就是廚房了吧?
可他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