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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壓枝低 蓮卿 4317 字 6個月前

道自己沒有時間再等下去,至多再兩日,段雲瑞就回來了。

他必須想辦法出去,把這張圖送出去。

棠園的夜,是極靜謐的。

“今兒的燈怎麼熄得這麼早。”巡視院子的下人抬起頭,眼見著主臥燈滅,打著手電自言自語地朝配樓方向走去。

他離開不過片刻,一個黑影小心翼翼地靠近門邊,見四下無人迅速沒入了海棠林中。

頭頂那一團團粉白如雲的花朵已被無月的夜幕染上清冷的灰,時不時地掃過頂發,帶下幾片極輕薄的花瓣,隨著身影的前移帶起的風,飄忽地落在身後。

寂寂無聲,卻緩下了林知許焦灼的腳步,他忽而站定,抬頭望去。

原來在他沉湎於皇陵地圖的時候,海棠花已悄無聲息地怒放於枝頭,隻是今年的花似乎開得格外多,密密叢叢,擠擠挨挨,將枝頭沉沉墜下。

林知許忍不住抬手觸碰已垂在眼前的那一叢花,可不過剛剛碰到,脆弱的花瓣便倏地脫離而下,他一怔,緩緩將手垂下。

他突然恨自己長了這一雙腳,若自己是這園子裡的一株海棠樹,就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留在原地,哪怕是有一天死了,哪怕被付之一炬,也隻會沉進塘底和成爛泥,誰也不能帶走他。

心裡叫囂著留下,可雙腿卻在離開。

如果有機會,希望還有機會,讓他能坦白一切,畢竟他愛他不是嗎?

他也愛他。

第97章 你……放過我吧

入夜的江北是兩個極端。這一秒眼睛還被五彩斑斕的燈火閃的眼花,但隻需轉個彎,多走上那麼幾步,一切喧囂都瞬間遠去,靜默幽深的弄堂就如同吃人的深淵,仿佛沒有儘頭。

一輛黃包車停在路口,車夫從掛在車把的口袋裡拿出一張餅子蹲在一旁快速地啃著,噎得直伸脖子。

但他沒有太多時間用來吃飯,再過一會兒,飯店的客人就差不多要出來,生意要來了。

“走不走?”

這聲音帶著急促的喘熄,車夫慌忙將餅塞進懷裡接生意,可一抬頭,他愣住了。

這人一身奇怪的藍白條衣服,麵色慘白,發絲淩亂,似乎是跑得太急,扶著他的車篷幾乎直不起腰來。

“你……”車夫禁不住退了兩步,“你這是從醫院裡出來的?你家人呢?”

“我就問你走不走!”瘦削的手伸進兜裡,顫唞得拿出幾塊大洋,“走不走!”

“走走。”有錢賺誰還管那麼多,車夫忙將人扶進車裡,將車篷拉到了最低,“您去哪兒?”

“……”車裡的人似乎剛意識到這個問題,沉默少傾後輕聲道,“走最快的路出城,越遠越好,我加錢。”

“好嘞,您坐穩了,保證用最短的時間送您出城。”

隨著車鈴當當,黃包車靈活地轉了個彎,沒有走大路,而是轉進了一旁的弄堂。

路燈的光線隻堪堪照進去幾米,車子一寸寸被黑暗吞噬,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從剛才的那個路口望過去,便無一點蹤跡。

下一秒,一輛汽車停在這裡,車門猛然被推開,一支拐杖咚的一聲擊在地上,還未放穩,裡頭的人就著急下來,趔趄之下差點跌倒。

“三少爺!”司機位上的阿城慌慌張張下來,剛扶上,一滴冰涼的雨打在臉上,“下雨了,要不我先送您回去,然後我帶著兄弟們去找。”

“要是晚了找不到怎麼辦!”車上下來的正是許言禮,他亦是氣喘籲籲,雙目赤紅,焦躁地向四周不住張望。

旁邊的弄堂裡突然人影晃動,許言禮瞳孔猛縮,拉著阿城朝一旁閃去,可下一秒自弄堂裡閃出的人影讓雙方同時一駭,許言禮驚呼出聲,

“林知許?!”

這行色匆匆之人竟是林知許,那段雲瑞是不是就在附近。

許言禮略顯驚惶地朝他身後望去,卻空寂無聲,並無一人。他驚訝地看著獨自出現的林知許,沒想到竟被他抬眸投來的淩厲眼神震住,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許言禮怔仲的這空檔,雨滴愈發密集,林知許微微躬身,好似在護著%e8%83%b8口的什麼東西似的疾步離開,從頭至尾,未發一言。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許言禮才反應過來,方才那眼神,分明就不是個癡人該有的!

這場雨毫無征兆,又下個沒完,路上的水來不及排,不一會兒就沒了腳踝。

車夫淌著水奔跑,比平日裡艱難許多,但他的目光依舊炯炯地盯著前方,神色是喜悅的。

後麵這個奇怪的客人怕他撂攤子不乾,主動加了五塊大洋,比平日裡拉一晚上掙得還多。

車後翻出兩道白浪,由窄到寬撲向兩側,出了城門又走了約百米,石板路漸漸變成了石子路,左右顛簸,漸漸停下。

大雨嘩嘩地下,就連身上的蓑衣都快頂不住了,車夫猶豫地停下,轉身道,

“先生,再往前就是土路,若不下雨還能走走,可現在已經成了黃泥湯,不是我不送你,是真走不了了。”

車夫隻能瞧見一雙腳,軟底的布鞋已沾濕了一圈,再想想之人有氣無力的模樣和一身病服,他沒法把人就放在這兒。

“先生,這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下這麼大的雨要不還是回去先找個避雨的地方。”車夫咬咬牙,“要不我退兩塊錢,還拉你回去。”

“不用。”聲音自車篷裡傳出,有些發抖,好似是凍的,“我就在這兒下。”

“哎呀這怎麼行!”眼見著車上的人要下來,車夫慌忙阻止,“這雨這麼大,你衣服單薄得很,哎呀不行不行。”

話音剛落,兩道強光自遠處搖搖晃晃而來,橫掃過停駐的黃包車,也將那雙沾濕了的布鞋掃亮了一瞬。

車中人好似驟然被電流擊中,隻見他重重地喘熄著,慌忙從口袋裡抓了一把大洋放在車座上,低聲急促道,

“錢我給你,彆說見過我!”

“先生!”

白靜秋猛地掀開車篷 ,急箭般的雨點瞬間將單薄的病服澆透,緊緊貼在了身上。

可他什麼都顧不得了,白靜秋一腳踩進如黃湯的泥水裡,不顧車夫的叫喊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朝哪裡奔跑,他隻知道許言禮找來了,哪怕前麵是懸崖他也要跳下去。

這天裡的雨水是冰冷徹骨的,密密匝匝地撲在口鼻上,連最簡單的呼吸都成為了一件極為艱難的事。

他跑著,直到車燈已經將他籠罩,直到嘩嘩的雨聲也遮不住汽車的轟鳴,他仍在跑著,哪怕看起來如同在原地掙紮。

“白靜秋!”

“白靜秋!!”

隱隱的呼喊,明明還有些遠,卻好像在背後炸開一般,驚得白靜秋一腳踩空跌入泥水,驚慌失措之下,口鼻都吸進了臟水。

鼻腔裡瞬間如同火燎的,他奮力地想爬起來,可身下軟爛的泥漿好似把他牢牢吸住,直到力竭。

“白靜秋!”

這下是當真在耳邊了,白靜秋痛苦地閉上雙眼,下一秒被同樣跌倒的許言禮緊握住手臂,“你為什麼要跑!”

嘶吼震動在耳膜上,手臂上的五指幾乎完全深陷,可白靜秋卻好似沒感覺一般仍閉著雙眼,顫唞著雙?唇喃喃,

“許言禮,你放過我吧……”

“那誰來放過我!”大雨和黃泥同樣將許言禮澆得狼狽不堪,“站起來,跟我回去!”

“那我就該為了你去上利維的床,就該被你欺辱打罵!”白靜秋猛然睜開雙眼,那眼神中迸發的決絕讓許言禮心頭一震,目光閃躲,“許言禮,我再臟,我也能理直氣壯地說我從未辜負過你,也不再欠你一分一毫。我不會再跟你回去了,我今日就算是死在這兒,也絕不會再與你回去!

前所未有的絕望將許言禮完全吞沒,他所以為的,不過是鬨個脾氣的事,怎麼就到了了無可挽回的境地。㊣思㊣兔㊣網㊣

雨仍不肯停歇,砸的許言禮反而逐漸冷靜下來,他猛地回頭,衝著汽車大喊,

“阿城,帶過來!”

白靜秋用力睜著被雨水衝刷到模糊的雙眼,眼看著兩個人影越靠越近,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大聲哭喊,

“救我啊先生!是你讓我送你出城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想死啊!”

隨著阿城手中的槍上膛,車夫驚懼的叫聲不絕於耳。

“你不跟我回去,我就殺了他。”許言禮平靜的聲音讓白靜秋激起一陣寒顫,往日裡愛戀的那雙眼睛,在此刻好似在煉獄之中淬過,那神色,甚至不能稱之為人。

“住手!”

白靜秋撲向許言禮,硬是按下了他欲抬起的手,嘴裡泛起一陣鐵鏽般的血腥氣,

“放了他,我……跟你回去。”

第98章 你背叛我

怎麼會下起雨來。

林知許與許多人一起躲在窄窄的房簷下,耳邊嗡嗡的,互相不認識的陌生人在此刻都成了難友,彼此交談,用著各種各樣的詞彙抱怨這場雨來得突然。

他低下頭看著腳下被雨水砸得翻飛的水花陷入糾結,就好像這場雨是專為他而下,阻止著他的步伐。

手緊按在%e8%83%b8口之上,林知許躬身彎腰,在周圍的人驚呼聲中衝進出房簷,消失在雨幕之中。

有路燈的路還是少數,林知許咳喘著靠在一座小樓的後牆上,將自己隱匿在黑暗之中,手微顫著解開外套的衣扣,摸向了一直護著的內兜。

裡麵是乾燥且溫暖的,狂跳的心隨著這個觸?感微微放緩了些,繼續口袋深處尋去,終於摸到了一隻玻璃瓶。

林知許迅速拿出來,將蓋子打開,倒出了兩個藥片猛地放進嘴裡,生生咽下去。

神經隨著喘熄被逐漸壓下而稍稍放鬆,林知許靠著牆,看向不遠處的那棟平平常常的小樓。他嘴唇輕啟,無聲地默念了十個數,這是他允許自己休息的最後十秒鐘,再起身時他沒有疾奔,而是緊捂著%e8%83%b8口一步步走去。

門鈴似乎有點毛病,如同在這驟涼的天氣裡染了風寒,嘶嘶啞啞,卻又儘職儘責地隨著林知許手指的輕重,唱出長長短短的,如一的音調。

門開了,又關上,林知許似乎還想回頭看一眼,卻就被門裡伸出的一隻手拉了進去。

方才他站過的那個地方,一雙黑色的皮鞋在這一刹那向前微動,卻在下一秒被人緊緊拽住手臂,眼看著門被關上而微滯,緩緩退回到了暗影之中。

“阿棠?”

堂屋正中坐著的,正是謝天武的副官楊元龍,他打量了一下渾身濕透,凍得麵色蒼白的林知許,神色中透出一絲輕蔑,“段雲瑞不是不在榕城,怎麼你還教人給趕出來了。”

“拿到了。”林知許抬首,目光裡看不出什麼情緒。

楊元龍豁然站起,力道之猛把椅子都差點帶倒,他幾步跨到林知許麵前,臉頰的肌肉微微顫動,顯然在極力壓抑著亢奮,沉聲道,

“所有人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