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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加西亞,聽到這樣的回答也無法不動容。

所有的鳶尾花都低頭看著他們,淺紫色的海洋中,他單膝點地,跪在季淳旁,抬起眼,大膽地僭越:“主人……”

季淳並未詫異於他的舉動,歪著頭:“叫我什麼?”

“先生。”

他滿意地點點頭:“嗯,這才對嘛。說吧,想說什麼?”

加西亞望著他明亮的眼睛,搖了搖頭。他一直不是能言善道的類型,此刻也沒什麼要說的,隻是想喊一喊他,聽到對方鮮活的、生動的回應,確定他還在自己身邊。

加西亞原本應當受到重罰,但季淳攔住了。他不知道先生究竟是怎樣據理力爭才保住毫無地位的自己,也不想知道。

他清楚的是,也許以前還有所保留,從今往後自己的忠誠,將百分之百交付。

很小的時候加西亞就明白,自己生來是替季淳準備的「影」。

現在,也可以毫不猶豫為了他而死。

然而加西亞更想好好活下去,長久站在先生的身後,永遠追隨著「光」。

第一百二十九章 番外三

季淳、加西亞與季霖澤

一百年前, 良浦對外港口,旅店。

小翠兒過了新年就十五歲了,原本跟著阿姊在私塾讀書, 可自打兩年前侵略者入境,一簇流彈要了先生的命, 私塾也散了, 爹也怕了,要她和阿姊回來幫著看店,哪兒也不去。

在港口做生意是要左右逢源的,翠兒爹就是個很活絡的人, 跟本國人也好外國人也罷,都聊得來,那幾口最常用的招攬鳥語, 講得比讀過書的阿姊還地道。

阿姊害羞,書念得好,往往在後麵幫忙算賬。小翠兒人機靈嘴甜,就在前台招攬客人。彆看她才二七, 已經見識過不少人了,男女老少, 土的洋的, 形形色色, 一眼就能看出個七八分。

最近天冷, 他們家雖然在外麵的海港, 可裡麵的河容易結冰, 走貨是淡季, 沒多少客人, 過了子時更是寥寥。阿姊和爹都歇下了, 隻有小翠兒和一個廚房的夥計守著。

門口就她一人,小姑娘趴在台邊兒上昏昏欲睡,想省點錢票,沒開燈,隻點了蠟燭。門窗都關得好好的,沒有風,可燭影卻猛地搖晃了下。

小翠兒一睜眼,發現麵前站著三個男人,個頂個的好看———誒不對,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呀!明明沒聽見動靜,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這是要打尖還是打劫呢?女孩兒冷汗都要下來了,後悔沒讓夥計陪在前麵,哆哆嗦嗦,也不知現在呼救阿爹能不能聽見。

“小姑娘,現在還有空房嗎?”中間那個男人開口。

他聲音溫潤又好聽,像塊玉。小翠兒的神經放鬆了些,長得又好看,聲音又好聽,應該不會是壞人……吧?

她顫顫巍巍:“有的,您……要幾間?”

“兩間,都要單床。”

“單床?”女孩兒不理解,他們仨個個比阿爹都高,怎麼擠單床?

她怕他們以為沒房,解釋道:“我們空的多。”

“就按照他說的開吧。多少錢?”這回是旁邊那個高些的,聲線冷硬,看著也嚴肅。

小翠兒最怕冷麵的人了,有些發怵,縮了縮脖子給他們記賬。

*

登記完以後,小翠兒拿著鑰匙,領他們三個上樓。她剛才悄摸摸觀察了他們一會兒,心裡對仨人的身份有了大致畫像。

中間那個溫柔的,看起來低調,但雪白的錦裘下麵的裡衣穿的是最最上好的綢緞。小翠兒雖然自個兒沒有,可感興趣,還去店裡學習過,底料是好是壞、刺繡是優是劣,一眼就能看出來。

彆說最上好,就算是一般的緞子,往前幾年還沒那麼稀罕,最近侵略者搜刮一空,阿爹用好些東西央求才留下阿姊出嫁時要穿的唯一一匹;這男人卻能尖料子從頭到腳,絕非一般的富家公子,應當是什麼大家庭的。

右邊的,就剛才那個氣勢駭人的,披著黑色大氅,裡麵看不太清,但像軍裝,帽子也像,隻不過小翠兒見了那麼多人,還沒分辨出他是哪個軍,軍銜%e8%83%b8章都被遮住了,不過看他那副貴氣的模樣,怎麼也是個挺有份兒的長官。

左邊的從進來開始就沒說過話,裹件黑色的風衣,拎著行李,也隻有他拿著東西,有點兒像管家或者下人一類的;但小翠兒可沒見過長這麼好的下人,放在彆人家,那都是富少爺的模樣。

就是這樣迥然的三位,卻是同行人。

他們三個是什麼關係呢?小翠兒想。

不過她更好奇的是,他們一共仨,要怎麼擠兩張單床呀?

剛才管家給她結賬,小費快比房錢都高了,也不像缺錢的樣子,為什麼不開三間房呢?

開完門鎖,交了鑰匙,她就該走了。可小丫頭好奇心重,磨磨蹭蹭到了樓梯口,還是沒忍住回頭,看見那長官進了左邊的房,富少爺和管家進了另一間。

誒……

好像怪怪的,又好像也沒什麼不合理。

*

小翠兒前一晚守夜,白天起得遲,醒來後看見阿姊在對賬本,親親熱熱湊過去:“姊姊!”

阿姊捋捋她翹起的頭毛:“你呀,都是要出嫁的年紀了,怎麼還毛毛躁躁的。”

小丫頭撅起嘴:“皇帝在時,才那麼早出嫁呢!現在時代不同了,我要讀書,到二十歲,再想著結不結婚。”

阿姊看她溫柔,目光又含著煙一樣的哀傷。北方的戰事一茬接一茬,他們家遠房的叔伯都被征走了,也許很快就輪到這兒。動蕩的年代裡,誰都不知能不能好好活到明天,更彆說五年以後的二十歲。

但阿姊不想讓她擔心,笑道:“好,那等我們翠兒出嫁,姊姊一定給你繡最漂亮的鴛鴦。”

姐妹倆講了會兒小話,小翠兒發現阿姊臉色不對,一抬頭,又跟昨天一樣,看見那幾個男人中的一個,毫無聲息地出現在麵前。

是那個管家。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小翠兒淡定許多:“先生,要什麼呀?”

管家蹙起眉,猶豫片刻,開口:“有沒有早餐?”

這還是小翠兒頭一次聽見他發聲,似乎是不常說話的樣子,他吐字有點慢,但也很好聽。

小翠兒還在發愣,阿姊拍了她一下,解圍道:“有的,你去後廚看看,有什麼他們都會做。”

男人點點頭算是致謝。

他走了之後,阿姊嗔怪道:“你剛才發什麼怔呢?”

小翠兒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又貼過來跟姊姊咬耳朵:“昨天夜裡,來了三個客人,都是男的,他就是其中一個。他們要了兩間房,單床。他和另一個住一間……姊姊你說,他們是什麼關係呀?為什麼要擠一間呢?他會睡地上,還是床上?要是床上,兩個男人也……”

越說越渾了,阿姊趕緊捂住她的嘴:“爹爹怎麼教的來著,不準議論客人!”

她放開以後,小翠兒吐了吐舌頭:“好奇嘛。”

阿姊瞪她:“再好奇也放肚子裡。爹爹聽見了,準揍你!”

*

小翠兒本以為這樁打探會持續到客人們離開,沒想到第二日上午,那富家公子竟然主動來找她,說自個兒第一次來良浦,能不能帶他們出去轉轉,小費管夠。

以前店裡閒,小翠兒也乾過向導的事兒,不要錢;現在更不能放過這八卦———不對,是掙錢的好機會。

今天管家不在,隻有公子爺和軍爺兩位。公子在前麵逛,和小翠兒說話,軍爺就隻管跟在後麵掏錢。

小翠兒既想知道管家去了哪裡,又想知道他們仨的身份,對什麼都感興趣,可謹遵阿姊教誨,又不敢隨意說,隻能挑了個最普通的:“先生,你們是哪裡人呀?”

結果就這麼個問十人九人都能隨口答的問題,富少爺卻是唯一要保密的那個:“很遠的地方。”

小翠兒不甘心:“我這兒聽過很多客人的來處呢,您說說,指不定我聽過。”

先生不答,眼睛倒是看見彆的:“送你一件這個,好不好?”#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女孩子視線跟著轉,看清了之後瞪大眼睛,那———那可是東街最好的衣鋪子!以往一件量體裁衣的就頂她家一年的收入,更彆說現在被敵人給征去了,普通老百姓,靠近點兒都不敢。

小翠兒連連擺手:“不不不,不行不行……”

先生和軍爺對視一眼,後者搖搖頭,又一種無奈又縱容的語氣輕歎:“你呀。”

先生衝他彎彎嘴角,然後用又輕、又不容拒絕的力道攬著小姑娘向店那兒走去。

門口把守的兵一個個凶神惡煞,嚇人的要命,小孩害怕地閉上眼,但沒等來帶著口音的凶巴巴問話,她捂著眼睛,從指縫裡偷看,就看見軍爺過去講了幾句話,那些一天到晚眼睛長在腦袋頂的洋兵子,竟然點頭哈腰,臉上全是諂%e5%aa%9a的笑,比裝孫子還孫子。

然後小翠兒生平第一次(也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被以貴賓級的待遇邀請進店裡,全程專人承接,想要什麼拿什麼。

最後身上換了一套新,又提了好幾袋子,女孩暈暈乎乎回不過來神,誠惶誠恐:“先生,這、這得多少錢?”

“不要錢。”

“真、真的?”

“當然。店主跟我講了,要全送給你。”

小丫頭說話直結巴:“為、為什麼?”

先生微微笑:“看你可愛呀。”

小翠兒還沒被人這麼誇過,激動地兩頰飛出兩朵紅暈,徹底把先前想問的問題拋之腦後。

*

她回了家,白拿彆人這麼多貴重東西,被阿爹好一頓教訓。但先生用了什麼辦法勸住阿爹,沒讓她還。

大人們的交情都很複雜,小翠兒搞不懂,也不打算去琢磨。

三人住了一個月。臨走時,小翠兒很舍不得。

先生也挺喜歡她,有把她帶在身邊的意思。可阿姊和阿爹舍不得她,她也更舍不得他們,左思右想還是留下。

送人送到碼頭最裡麵,再往前一步要掉海裡了,小翠兒戀戀不舍攥著先生的衣角,眼淚在眼眶直打轉:“要保重。”

先生說:“你要好好長大,有機會,一定再去念書。”

先生給他們留了不少錢,夠她上學,夠阿姊嫁人,夠阿爹養老。阿爹總說,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氣,能遇此善人。

船要開了,先生最後一次同她揮手,轉身向船艙走去,軍爺給他披上錦裘,管家拎著箱子在後麵跟著,一切都和初見那時差不多。

可眼圈紅得像小兔子似的翠兒,心情卻大不同。

她想,也不知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麵。

*

他們走後的第三天,戰爭就爆發了,夢魘終於燒到了她腳下的土地。這回彆說她家小小的旅店,整個良浦港都遭了殃。

原來海上的大炮比陸地上的子彈還可怕,一炮轟過來,比雷響得多,阿爹苦心經營了二十年的小旅館化為廢墟。

小翠兒哭著要去搶救裡麵的東西,被夥計攔腰抱住扛在肩上,跌跌撞撞跑。

一家人東躲西藏,越往後,人越少,漸漸地隻剩下姐妹倆和阿爹。流亡的日子不好過,第三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