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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一樣墜落。

不是阿爾瑟的錯,他模模糊糊地想。勾玉碎片刺穿了心臟,那比扯開的細線更致命。

季辭想睜開眼睛再看一次許遊,可眼皮好重,瞳孔也渙散了,聚焦不了。他覺得有點兒不高興,上輩子的逃生遊戲裡自己不設防,被那個壞蛋弄死了,怎麼這輩子,機關算儘,又是因他而死。

許遊就是大壞蛋。

壞蛋應該不會哭吧?

他在掉落。掉落。

他就要死了。

他向下墜落。

*

先前對被自己親手送走、「變壞」的耶利米還心存愧疚與疼惜,那麼現在,徹徹底底成了仇敵。

原來心痛到一定程度並不會哭泣或尖叫,許遊現在心底一片沉寂,表情冷靜地不可思議。他旋即展開雙翼向著季辭下墜的地方飛去,卻在快要接近之時被透明的力量猛然撞開。

是隱身的虯!

他再一次衝過去,身周釋放龍焰,能灼開密閉空氣的同時不至於燒到季辭,這需要非常精細的力道控製,或許以前他還做不到,但現在為了心愛的人類,他可以挑戰所有不可能的極限。

果然,龍焰開道,即便是虯也要躲開。許遊奮力擺脫耶利米的纏鬥,龍翼被偷襲撕扯出可怖的傷口,幾乎要截成兩半,他感覺不到傷痛,收攏翼膜方向向下追去。

命運傾瀉而下,在季辭離地麵僅有幾十米的距離,許遊終於一把抱住他,金燦燦的巨大龍翼繭一樣包裹住人類,給予他最堅不可摧的、儘管是最後的堡壘。

赤紅的火焰燃得更旺,直到空氣肉眼可見地扭曲了,阿爾瑟突然出聲:「夠了!他已經走了!」

她和森林是一體的,能感知到所有外來者的能量波動,是最好用的雷達定位。

許遊不知聽進去沒有,龍焰依舊在燒灼,不要命似的釋放。要知道他本身還在靠為數不多的樹靈供氧,既然耶利米已經逃離森林,這樣毫無必要的消耗,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簡直像……

簡直像在殉情一樣。

盧修斯打了個哆嗦:“哥們,彆犯傻了,你現在帶他回去治療說不定還——”

樹精少女搖了搖頭,阻止他的口無遮攔。

他們注視著巨龍回到地麵,龍翼緩緩展開,人類在他懷中安然地闔著眼,嘴角還有一抹若有似無的淺淺笑意,仿佛隻是睡著。

獻祭的祭品,隕滅的神明,超脫輪回的愛恨……他和他不再屬於人間。

*

耶利米離開,埃隆·赫定的殘骸已經被瘋長的植被吞沒,肆意屠戮生靈的,終將反過來成為供給的養分。

失去了凶手的秘境森林正在恢複色彩,河水充盈,花草扶疏,天色都變得明朗。

可阿爾瑟遠遠望著,卻覺得許遊身周仍是蒼涼的黑白,刺眼得要命,叫人酸澀地想要流淚。

許遊一直知道季辭很輕,人類的身體隻有輕巧幾十千克的重量,每一次他在他的臂彎裡,好似枝頭落了隻小鳥兒。

可他從來不知道,季辭能如此輕盈,幾乎沒有重量,像一片葉子,乖巧地,不作聲地待在他懷裡,不會睜開眼用那雙好看的眼睛望著他,不會半嗔半嬌地阻止他的口出狂言,不會偷偷勾住他的小指,卻假裝看向彆的地方。

不會再呼喚他的名字,不會再說愛他。

第三次了。驚人的情緒籠罩著整個森林,橫貫正在愈合的大地。這一次,所有原住民都體會到了此種無邊無際的悲傷。他們同樣心痛,紛紛跪伏在地上,為年輕的人類禱告———或者僅僅是送彆。

許遊沒有同任何人對話,誰也不看,抱著季辭,緩慢但平穩地走向森林出口,心底一片溫吞吞的麻木,好像在下雪。

沒關係。

他的世界,破碎的,冰涼的,仍然握在手心裡。

*

無論是四年前真正的古堡,還是後來還原的修複品,季家的城堡並不會真的像什麼血族駐地一樣陰森可怖,一直該開什麼燈開什麼,向來哪哪兒都燈火通明,亮堂堂的,和人類世界沒多少差彆。

今日不同。

許遊抱著季辭一步步穿過失色的樹林,遠遠看見城堡的輪廓在暗夜中影影綽綽,鑲上一圈橘色的光暈。

等他靠近了才發現,那些光全是蠟燭。

無論是牆壁、窗口,還是走廊、門洞,又或者任何一個可以看見的角落,全都點上了蠟燭。它們並非人類的工業製品,是特殊的,由鯨涎和龍族工藝做成的特殊材質,燭火不滅,徹夜長明。

古老的純血貴族家從家主到仆從,上上下下百來號人,每一個都手捧著同樣潔白的蠟燭,排成兩列,在道路旁等候著小主人歸來。

它們要一直一直亮著,才能讓小主人找到回家的路,不至於在黑夜中迷失。

小少爺從小就怕黑,比誰都需要燈。

燭光鬼火似的搖曳,在它淡淡的光亮背後,無論是季淳、季霖澤,還是其他人,都默契地穿著黑色,分明是一場謀劃好的祭奠。

離開秘境森林到現在,也才過了短短幾小時,許遊不相信是有人通風報信,能讓他們如此迅速地做好準備,除非,早在一開始就預見季辭注定的結局。

十來個女仆伏在地麵上,哼著悼念的曲調,仿佛在指引魂靈;

季悅梔在哭泣,季越彭搭著她的肩膀安慰,說著說著自己也有幾分哽咽;

加西亞深深低下了頭,誰都看不見他眼中的情緒;

季霖澤神色嚴肅,雖說他什麼時候都不會有笑臉,也不至沉重如此刻。

季淳將燭台交到仆人手裡,走向許遊,似乎想看一看季辭,但被避開了。

許遊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你們到底知道多少。”他說出的甚至不是問句,如此咄咄逼人對於純血是大不敬,隻是現在誰都沒那個心思去揪這樣的細枝末節,“是你們安排好的,對嗎?”

季淳避而不答,柔聲道:“我們在等他回家。”

“是,還是不是?”

“你會知道的。”季淳的聲線溫和如往日,卻帶著罕見的威嚴,不容抗拒,“現在,先讓崽崽回家。”

*

季家城堡占地半頃,彆的不多,就是空間大。幾位主家都有各自喜歡的地方,比如天台的花園是季淳親手打理出來的,泳池是寵物豹鯰的地盤,季悅梔有一整個以前用來搪塞媒體的人類化裝修大平層,季越彭酷愛向陽麵的露台……

至於城堡中央的天井,一直是季辭的樂園。小時候季越彭每次帶他夜晚出去溜達回來,都是停在那兒,小小的男孩被抱下來,剛下過雨的地麵上厚厚一層花瓣,啪嘰啪嘰踩個不停。

此刻正中心擺著翡翠製成的特殊……許遊不想用棺材來形容,姑且說是床。大小正正好好,一厘米不多,一厘米不少,這種東西不可能短時間內趕工,許遊進一步確認了,季辭會犧牲,哪怕不是季家引導,也早就在他們意料之中。

他現在沒心情去怪罪誰,彎腰把季辭抱到床上。旁邊放滿了季辭最愛的花,一些陪著他長大的玩具,生前最愛的、淡淡梨子味的香薰蠟燭圍了一圈,徜徉在家人的愛意中。

季辭雙手交疊放在%e8%83%b8`前,閉著眼睛,溫順又平和。美麗。看起來和睡著沒有任何差彆。

隻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會再睜開眼了。

除了台上的許遊,和近旁的幾位家主,所有仆從、包括一些季家交好的友人,裡三層外三層手持蠟燭圍著翡翠台,低聲唱著哀悼與頌歌。燭光輕顫,月至中天,又冷又明亮,見證著盛大且悲戚的祭典。

許遊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眼神格外柔軟,拂開季辭垂落的額發,低頭%e5%90%bb了%e5%90%bb他的睡美人。

“晚安,寶貝兒,做個好夢。”

惡龍的親%e5%90%bb,能不能喚醒公主?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了。^o^思^o^兔^o^文^o^檔^o^共^o^享^o^與^o^線^o^上^o^閱^o^讀^o^

在他身後,在半夢半醒昏昏然的悼樂中,季淳用龍語低%e5%90%9f。

【死亡……乃新生之起點。】

*

這一年的冬天漫長又冰冷,遲遲不見春意。

這一年,秘境森林受到重創,又得到新生。

這一年,赫定家在短短幾年內再次易主,原本的代理家主埃隆·赫定「意外」身亡,伊迪絲·赫定主動退居二線,王位交遞到失落的嫡子盧修斯·赫定手中。

這一年,另一個純血季家痛失愛子,退隱多年的元老季淳再次出現在公眾場合,宣傳已與赫定家達成和解,讓渡政./權。

這一年,巨龍曆史再次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一年,季辭25歲,從此都會是25歲。

不過這些對許遊來說都沒有差彆,畢竟他隻是做了一個漂浮太久的冰涼夢境,而真切的世界早就連同心跳沉沒至萬劫不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前世情人1

前世結因而萬世還果

巨龍是火裡孕育出來的物種, 對陰冷和潮濕有著天生的抵觸。許遊在山洞的入口處停了一會兒,飛行數十小時的疲憊已經被抗拒感取代。他硬著頭皮往裡走,不自在地抬了抬腳, 昂貴的真皮皮鞋甩不掉粘稠的觸?感,光在背後收攏。

山洞裡其實沒多少光線, 要是人類, 早就開啟探照燈。好在龍的視力絕佳,他閉上眼再睜開,不再是人類的雙眸,而是如蛇一般有著豎線的金色龍瞳, 比最明亮的燈光還要閃耀。

許遊一直覺得,人類很大的貢獻在於他們能夠製造出道路,尤其眼下每一步都硌腳, 更懷念他們修葺好的平平整整的路。不遠處就是暗河,流水聲不絕於耳,光是聽聽就能想象得出它的寒冷刺骨。不僅是河流,頭頂上各異的鐘%e4%b9%b3石也不停滴著水。

每隔十幾秒落下一滴, 像沙漏,精準, 緩慢但決絕。又仿若心臟上的一記撥弦。

石壁上爬滿了綠茵茵的苔蘚, 儘管沒有觸碰到, 濕滑和黏膩的氣息還是向他襲來。兩邊窄小, 許遊人身一米八幾的個子, 走起來實在困難, 很多地方都得貓著腰, 但他也沒彆的辦法, 畢竟相比較龍身, 現在這樣已經很嬌小了。

摸索了大約二十分鐘,路段一下子開闊起來,直至上壁離他有幾十米的距離。

從外麵看,不過就是個土包,沒想到進來彆有洞天,竟能夠空曠至此。暗河似乎也到了頭,許遊屏住呼吸,在靜悄悄的石林中,捕捉到一絲微乎其微、卻足夠令他確認的氣息。

就是這裡了。

光亮更加微薄,他抬起頭,「天空」黝黑,一眼望上去全是混沌。許遊仰頭仰得脖子都酸了還是沒找到,隻能拿出殺手鐧,右手化成龍爪,尖利的爪尖在左手手腕上輕輕劃出一道傷口。

A級龍血墜落在潮濕的地麵上,很快融入整個山洞中。一瞬間,黑黢黢的空間驀地被無數縱橫交織的紅色線路點亮,仿佛龐然大物體內跳動的血管。

它們密密麻麻布滿了石壁,卻偏偏繞開了某處,好像有什麼擋在那兒似的,暗沉沉得礙眼。許遊朝那裡走過去。

若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離地麵十米左右的石壁竟然鑲嵌著……一頭龍。

*

巨龍的壽命少則幾百年,多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