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它的雙眼茫然地望著他們的方向,腦袋以外的部位幾乎是頃刻間融化———對,完完全全地融化於龍焰。
幾秒鐘後,火焰消泯,什麼都不剩。
連殘骸———不,連灰都沒有。
森林死一般的寂靜,景象之殘忍讓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這是到現在為止,埃隆·赫定第一次直接用龍焰對付密林的生靈,而他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
距離最近的阿爾瑟忍不住嘔吐,年紀小的樹精低低地抽泣,連哭都不敢大聲。
一滴淚從眼眶中滾落,季辭本人毫無察覺,顫唞地攥緊拳頭:“夠了!”
“哦?你又能怎樣阻止我呢?”埃隆玩味地望著他,“小少爺,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嗎?那時候你才十歲。”
酒會走廊的轉角,他埋伏已久,與年幼的孩子來了個偶遇,那時他就看見未來數十年命運的糾葛。
季辭不是毫無辦法。開關就在他手中,隻不過按下去,自己也要一同粉身碎骨。
那絕非輕易能做出的決定。
阿爾瑟孱弱的聲音在季辭耳邊響起:「那根線……我知道是什麼。」
季辭扭頭望向她的方向。同伴的死亡給了她很大打擊,少女的眼神一片灰敗空洞。
【在拔除之後,會有幾秒鐘的反應期。我會配合你用樹靈堵住傷口,隻要許先生能以最快速度帶你離開去治療、我相信他也做得到,你就有生還的希望。】
季辭睜大了眼睛。
「然而成功率並不是百分之百。」
「……來吧。」
他已有了決斷。
巨龍養大的孩子,從來說不上多麼高尚情操、偉大無私。但季辭的確看不下去了,今天放埃隆離開,世界並不會變得和平,未來的災禍隻會加倍,自己同樣難逃一死。
可若今日,自己一人的犧牲能換來如此多生靈的繼續存活,尤其是,能讓許遊好好活下去———
耶利米一直盯著埃隆,沒有分半秒眼神給他。他的手指撫摸上那根透明的線,每一次微乎其微的顫動,都勾動著他的心臟一陣深深的刺痛。
隻要拔掉它,是不是所有的痛苦都會結束?
如果可以,就讓他做那個拉下帷幕的人吧。
人類不是什麼都做不到。千萬物種都做不到的事,隻有人類做得到。
*
然而埃隆·赫定不按套路出牌,在季辭動手之前,低著頭的他又發表新一輪演講。
這回是對盧修斯的:“我一直想告訴你,我見過你的母親。”
雙眼因憤怒充血的盧修斯猛地愣住了。
出現又離開的伊迪絲是個講故事的人,現在又輪到埃隆。
許遊想,赫定家的人,廢話真的很多。
“其實我對她好奇很久了,哥哥。你知道嗎,在我的母親受儘冷眼、欺辱之時,她在做什麼呢?她是赫定家名正言順的家主夫人,享儘世間榮華富貴。”
“她們有什麼不同?好像什麼都一樣,又好像完全相反。”
“我的母親,就注定卑賤嗎?而赫定夫人,就是天生應得的優渥嗎?”
埃隆講到後來,竟然難得地顯出掙紮,吸了口氣平複情緒,接著道:“你的母親沒有立刻死在戰爭中,而是和你一樣下落不明。在伊迪絲之前,我先去找過她。但她很恨我,確實,誰會對丈夫和彆人的野種笑臉相迎呢?”
盧修斯再也忍不住,衝到他麵前:“然後呢……你把她怎麼了?!”
“當然是殺了。”埃隆輕描淡寫,好像不是在談弒龍,而是晴好的天氣,或是美味的早餐。“一塊一塊地……淩./遲。美麗夫人的求饒,真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響。哥哥,你也該聽聽。”
沒有人可以聽見對自己母親的侮辱後還能無動於衷。盧修斯青筋暴起:“啊!!我要殺了你!!”
他麵龐上的蛇形刺青扭曲起來,許遊腦海中嗡鳴一聲,看出他要做什麼,立刻出聲阻止:“彆!!”
然而盧修斯已經被徹骨的恨蒙蔽了理智,雙目失焦,什麼也聽不見。
*
刺青扭曲的程度愈發激烈,直到影響整張臉,連五官都分辨不出來;不僅是森林裡的居民,就連埃隆也沒見識過這樣的場麵,等待著見識見識的同時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麵部肌肉不僅在移動,還在愈發虯紮凸顯,直到刺青宛若活物要從皮膚上剝離,最終,竟然被生生分割出來!
一條隻有成年人小臂粗細的蛇,更勝離弦之箭,精準地、決不可被阻擋地射向埃隆·赫定。
紅龍之前雖然弄不明白盧修斯要做什麼,但不可能一點兒防禦都沒有。更何況他現在的力量不是區區一條小蛇可以瓦解的。
哪怕它在萬蛇蠱中勝出,若連近身都做不到,再毒又能如何?
埃隆笑起來:“想憑這個就能打敗我?哥哥,你還是這麼天——”
他的話和笑意戛然而止。因為他做不到了。
每個人,包括埃隆自己在內,都驚詫地盯著他的上半身。
蛇頭咬上心臟的三秒鐘後,以%e8%83%b8口為中心,強壯的、無懈可擊的軀體,溶解了。
隻剩下下半部分,與埃隆定格在難以置信的頭顱,它們嘩然墜地。
小蛇沒有再返回,同樣消失了。因激烈的情緒和苦痛不停喘著粗氣的盧修斯的臉上乾乾淨淨,再無紋身。
此刻,周圍人終於明白,那可不是什麼單純的、掩蓋傷疤或者彰顯地位的圖騰,那是赫定家隻有被首肯的繼承人才能得到、外人連聽都沒聽過的絕殺武器,平日裡嵌在臉頰上,最危機之刻顯現,一人一生一次使用,可以完成任何形式的反擊或狙擊。
殺、無、赦。
*
埃隆……死了。
轉瞬之間,幾百年一現、驕縱得不可一世的惡人,就這麼連句告彆辭都沒有,謝了幕。
許遊隻偶然聽盧修斯身邊那個女性人類提到過,同樣從未有過見識。他第一個回過神,耶利米曾說過,埃隆、虯和季辭三人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蚱蜢,若埃隆死了,那麼小辭———
還好,人類隻是呆呆地看向那如煉獄惡鬼的殘骸,仍然活著。
許遊鬆了口氣,是假的,埃隆的死亡並未讓另外兩個跟著死去,那隻是耶利米騙他投降的托詞。
眼下虯最大的保護傘已經粉碎,他有信心救回季辭。許遊剛要朝人類走去,卻看見離他不遠的少年,慢慢地,慢慢地跪了下來,捂住臉。
少年身形單薄,好像隨時能被風吹跑,體重隻有兩位數也說不定。但在他膝蓋接觸地麵的刹那,裂出一條蜿蜒的縫隙。
緊接著,周圍的土壤、早就枯萎的植物仿佛被一陣旋風托舉,在他身周迅速流動成牢不可破的風牆。
如果說先前異化的埃隆調配森林的能量還頗有吃力,那麼眼下,虯使用它們如此得心應手,好似森林天生與他融為一體,從來為他而存在。
耶利米甚至沒有張開口,但所有人都聽見了他的悲鳴。並非從聲帶發出,也不是通過耳朵與聽覺連接,直直鑽進大腦,很多人痛得連站都站不住。
虯究竟還有多少沒有顯現出的力量?竟然可以控製他人的精神?
他的悲慟,讓整座森林為之顫唞!
“爸爸,媽媽,這和我們的約定不一樣。”男孩放下雙手,精致的小臉冰一樣平靜,悄聲喃喃,“你們說過的吧,不聽話的孩子是要被懲罰的。”
“那現在,我要你們……給他陪葬。”
第一百一十五章 水星逆行11
等我回來再告訴你吧
埃隆跳到樹枝上, 蹲下看著哭泣的他,念叨著好想吃小孩。
埃隆說小甜心,他們不要你啦, 你以後就跟著我,好不好?
埃隆給他改名叫耶利米, 那個總在流淚的先知的名字。
埃隆說, 叫我「H」吧,隻有這個名字和你,是乾淨的。◎思◎兔◎在◎線◎閱◎讀◎
埃隆帶他見赫定家的所有人,讓他成為赫定家地位毋庸置疑的小少主。
埃隆為他描述幻想中那個美好的世界。
埃隆咬開他的動脈, 他的血液流進另一個人的身體。
埃隆與他相依為命。
埃隆說,等我回來。
埃隆用密語告訴他,你帶季辭到蘑菇叢, 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摯愛的突然死亡與反複交錯的回憶壓垮了年幼的異類,虯承受不住巨大的悲傷,儘數爆發。
埃隆的升級還是肉眼可見的進階, 但虯不同,這個隻活在傳說中的生物, 大多數人連見都沒見過, 更不可能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力量。更何況所有人早就精疲力竭, 怎麼可能還有力氣來對付他?
必須要阻止。
季辭警鈴大作。
如果說埃隆的目標明確, 要抹殺許遊、季家和盧修斯這幾個稱王道路上的威脅, 那麼耶利米不同, 他揚起的死神鐮刀沒有任何目的, 埃隆的死就是他理智的覆滅, 少年隻要複仇, 隻要……如他所言,用世界來陪葬。
人類已經用了足夠的時間進行心理準備,隻不過,告彆的話語絞儘腦汁也想不出來。
“許遊。”
他在喧囂中輕聲呼喚那個他牽腸掛肚兩世、最為眷戀的名諱。
隔著那麼遠,許遊似乎心有靈犀,也看向他。
“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個秘密嗎?”
龍預感不妙:“你要做什麼?”
人類擦了擦眼睛,淚水凝結成了微笑:“等我回來就告訴你。所以,一定要等我。”
他其實還有好多話想說的,比如我愛你,比如彆為我難過,但他現在沒有時間了。
*
季辭決然赴死,沒有給包括許遊和耶利米在內的任何人反應的機會,猛地拔掉了那根線。
許遊瞠目欲裂,朝他的方向徒勞伸出手:“不要!!”
阿爾瑟立刻將樹靈注入缺口,她已經花上了幾百年的修為和精神力,或許今日之後,她再也不能回到人形,可她無怨無悔。
隻不過,這根線的作用超乎了想象,她已然竭儘全力,仍能感受、乃至具象地看見人類的生命力水一樣源源不斷流失。
耶利米滿心都在操縱森林的力量進行毀滅性打擊上,根本沒想到季辭竟然如此不畏死。骨血相連的少年因驟然襲來的痛苦怒吼,聲波和精神力的雙重攻擊力量可怖,許多動物直接被甩飛再跌落,昏死過去。
在簌簌還隻是小龍崽時,它的肚皮上有一個狀似倒掛勾玉的特殊紋路,連最見多識廣的季淳都不曉得是什麼;後來有了人形,便有了實體,成了佩戴在%e8%83%b8`前的掛飾。
此刻,精神力斷開的衝擊波使得白水晶吊墜瞬間粉碎,飛濺出去,穿透了皮膚和骨骼,插在近旁人類跳動的心臟上。
三顆龍血珠串手鏈應聲爆裂,它們都無法阻擋,阿爾瑟急速修複的樹靈也不能,人類的衣衫被鮮紅的、溫熱的液體浸透,鐵鏽味被風吹開,滲進森林的每一個角落。
到處都是死亡的氣息,並不隻有他一個。
虯的雙爪穿入人類的肌理,將他帶至高空狠狠拋下。季辭已經沒有力氣掙紮了,像個壞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