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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辭繞過綠化帶的缺口找到人行道,氣急之餘還記得看看左右有沒有來車,確認後徑直向前走去,掏出手機,剛把號碼撥出去,就在撥號聲中含糊地聽見幾種不同的聲音。

好像有電子音的「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好像有鳴笛和急刹車;

好像有路人的尖叫“快讓開!!”

好像有許遊呼喚他的名字。

少年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向左邊,原本應當空蕩蕩的街道竟然多出一輛車,而且已經失控了,呼嘯著衝著他的方向疾馳而來。

他整個人都呆住了,手機啪嗒掉在地上。

*

人在遇到巨大且猝不及防的危險時,腦海中是無法調用出正確的應對方法的,隻剩一片麻木的空白。超級英雄的反應速度和能力隻有電影中才會出現。

可是真實生活中哪有什麼英雄嘛。

季辭清楚現在應當跑,應當躲開,可是手腳根本不聽使喚,恐懼抽乾了全部力氣,即便那輛車駛近的每一秒都清晰如同慢動作,依舊動彈不得。

還好他能閉上眼睛,不必去看碾壓上自己血肉橫飛的場麵。

他就要死了。

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上輩子的逃生遊戲中他有過無數個瀕臨死亡的場合,荒漠中極度缺水,叢林裡被劇毒無比的蛇蟲蟻咬到,古墓機關直直砸下來,厲鬼附身上近在咫尺的隊友……哦,還有最後一次真實的、NPC許遊親自給他的一刀。

可那些時候他隻需惋惜自己的一生就這麼草草結束,心裡無牽無掛。

不像現在,最惋惜的,竟然是許遊那個大大大笨蛋還來不及明白自己喜歡他。

還真應了他拒絕小溫的那句話。

許遊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了。

思緒在短短的瞬間中被拉扯得無限長,等現實世界的意識再次回籠,冷酷的陰翳已然降臨在他眼前。

第三十五章 隻談風月5

死亡才是最好的結局

季辭對疼痛並不陌生, 畢竟他的前世長年累月在生存遊戲中摸爬滾打,死亡都屬於常態,受傷更是家常便飯, 缺胳膊少腿,甚至失去半截軀體, 哪怕回到塔裡之後都會恢複, 撕裂和拆解的痛楚卻是真實的,還要一遍又一遍體驗。

他清楚接下來會如何:或者直接被撞飛,或者被卷進車底,鋼鐵製成的車身從皮肉上軋過去, 平日裡再堅硬的骨骼、再柔韌的皮膚,在它麵前也如此不堪一擊,輕易就碾得粉碎, 流血反倒是輕的程度了。

死亡才是最好的結局。

他緊緊閉著眼等著魂飛魄散的那一刻到來———

隨著轟然的撞擊,預想中的劇痛並未席卷全身。

為什麼?

是因為已經死了嗎?才會失去痛覺?

他不安地睜開雙眼,卻怔住了。

方才攏住他的陰影並不是撞上來的車身,而是……許遊!

——準確來說, 是展開了龍翼的許遊。

他並未完全恢複龍形,僅僅張開了兩邊的翅膀, 跪在地上, 用人類的雙臂將少年緊緊護在懷中, 比車身更加龐大的龍翼隱天蔽日, 遮住了可能的災禍與傷害。金色的鱗片在晴朗的日空下閃閃發亮, 光暈從他背後張揚地鋪開, 有如神明降臨塵世, 隻為祂唯一仁愛的孩子。

血順著破裂的翼膜流淌下來, 許遊咬著牙關, 眉頭緊皺,表情非常痛苦。

翅膀是龍類擅用的武器同時,也是易受傷、難痊愈的部位,承受的痛感要大大超過其他地方。但許遊現在的狀況並非因為痛,而是損耗。

季辭幼時就問過季淳,人形龍翼豈不是更方便;也是那時候他就知道了,對於巨龍來說,單獨化出龍翼的消耗比完全變成人形要多得多,也更容易暴露弱點,他們輕易不會選擇如此形態。

更何況,龍的骨骼、羽翼就是再剛硬,也不可能比肩真正的人造合成礦物,如果換算成人類,許遊根本是在用自己的胳膊替他擋下那一擊!

這不是一顆子彈,一記悶棍,一張砸過來的桌椅,是真真正正毫無保留撞上來的一輛一千多公斤的車。

季辭不敢想象那會有多疼。

許遊摟住他的臂膀青筋暴起,把他箍得生疼。少年顧不得許多,聲線因為震顫而戰栗,紅紅的眼眶噙著淚花:“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惜被人類發現存在的代價張開龍翼,為什麼要自己生生擋下來,為什麼要保護我,為什麼總把我當做如此寶貝的存在———

讓我———讓我如何忘懷?!

哪怕是跪姿都還踉蹌,成年人的力氣已經所剩無幾,仍舊低下頭在他額角印下一個%e5%90%bb,儘力地微笑,聲音輕得幾乎快要消散:“因為……你是龍靈的恩賜啊。”

他多麼感激十六年前的自己去往那個雨夜,見到了新生的嬰兒。

十三年前,古堡的書房裡,搖曳的燭火下,季淳將還隻有三歲的小孩交托於他。

他一路嗬護著他長大,看著他從牙牙學語的幼兒長成眼明心亮的少年人,仿佛守護著一朵銀焰花綻放。

漂泊幾世紀的靈魂忽然找到了紮根一方的理由,從此遊蕩世間有了錨點,有了恒星。

隻要季辭能夠安好,他會付諸一切,且心甘情願。

*

確定他毫發無損後許遊昏了過去,力氣耗到最低點,翅膀已經收攏起,取代的是肩頸到背部血流不止。季辭手足無措想著是不是要叫救護車,聽見車裡傳來的哭腔:“姐姐!!來人———有沒有人救救我們——”

車撞上了龍翼,兩方都受了傷,但由於龍翼是柔軟的,車體比一般情況下的碰撞受損程度要小一些,最起碼沒有完全擠壓變形。

可那呼救聲莫名耳熟。

少年費儘力氣將許遊拖拽到安全地帶,又跌撞著去查看車,瞪大眼睛:“寧延年?”

本應還在學校裡上課的好友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差點殺了他的肇事車輛上,男孩同樣傻了眼:“季辭?剛、剛才是你?”

換個人大概會想,為什麼每次不好的事都和寧延年有關;但習慣了龍類思考回路的季辭並沒有串聯起樁樁件件罪責,善良到了單純無知的地步:“你受傷了嗎?”

他還有另一個問題,你剛才看見巨龍了嗎?

但季辭明白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好像壓到腿了,但是沒關係……”寧延年打了個顫,“先、快救救我姐姐!她不是故意———她心臟病犯了!送她去醫院,求求你……”

寧延年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這是他之前就知道的事情,以前隻見過那個脾氣不好的哥哥,還是第一次見到姐姐,居然在這種場合。

路人已經撥打了急救電話,有幾個來幫忙,將已經撞癟掉的車門強行拽開,把裡麵已經昏迷不醒的寧姐姐和後排的寧延年都抬了出來。

幾分鐘後,嗚咽著的救護車趕到,唯一完好的季辭跟著三個傷員一起上了車,麵對著醫護的詢問什麼也說不出來,大腦一片空白。

上一幕還在裝潢精致的咖啡館為了許遊的不解風情跟他置氣,轉眼已經兩人昏迷,一人受傷,隻有他自己還清醒。

或者並不清醒。

他的耳邊隆隆作響,眼前全是混沌,仿佛在夢魘中來回搖擺。

醫生給他做了個簡單的檢查,見他仍舊沉默,取下聽筒歎了口氣,對旁邊的護士道:“身體上還好,但這孩子的心理創傷是免不了了。”

“看起來也就十幾歲吧?”

“是啊。突發心臟病,真是避免不了。還是要定期體檢,尤其是本來就有慢性病的人,千萬不能大意。”

“剛才聽群眾說,看見了龍、還有翅膀什麼的。講得可逼真了,要不是我是學醫的,都要信了。”

“可能是太陽太大,眼花了吧。所以說還是科學學科好啊!”

*

寧姐姐被送進了ICU,已經聯係了家人趕來,多半要動一次大手術。$$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許遊倒無大礙,期間清理創口的劇痛讓他醒了過來,確認季辭還在、並且沒事以後又昏了過去。不過跟累睡著了一個性質。

這點傷,人形承受漫長而苦痛,但等他出院以後恢複龍身,要不了半天就能自行痊愈。

受傷程度最輕的寧延年小腿打了石膏,傷筋動骨一百天,學期接下來的體育課和自由活動時間是彆想參與了。

離醫院最近的季霖澤帶著秘書很快到了醫院,不善表達感情的大哥把男孩抱在懷裡,拍了拍他的後背,也不知是安慰孩子還是自己;長長舒了口氣,替他去應對警察的問話。

季辭坐在走廊裡冰冷的長凳上,看著自己的腳尖。

他什麼都沒想,腦海中依舊是虛茫。

有誰拄著拐杖,打開門,一蹦一跳到了他的麵前。

季辭抬起頭,看見好友。

寧延年平時也總蹦蹦跳跳,不過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半天前他們還在學校一起吃飯,半天後差點陰陽相隔。一個人站著,一個人坐著,明明熟悉,卻又很陌生。

寧延年滿臉是淚,自己骨折的痛,對依舊危重中的姐姐的擔心,以及看見巨龍現身的震驚。

他咬著嘴唇,不安地搓著衣角:“你……你真的不是人類……”

上回在草地上為了小溫和刺頭兒打架的時候,他親眼看見季辭身上的紅光爆發,將小混混們掃蕩在地。可後來不僅是季辭,連小溫或者刺頭兒們都沒有一個人提起過,他就一直以為是自己恐懼過度出現的幻覺。

一個人也許會有那麼一次眼花,但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出現第二次。

所以,今天看到的光線下古繪卷般倏然展開的龐大金色雙翼,隻有在傳說和電影特效中才會出現的嘶吼著的巨龍,一定是真的。

事實上他對這種神奇的生物很著迷,甚至認為它們存在,時常幻想自己會不會哪天遇上,如果遇上了是要逃命還是求饒還是入夥。

可他哪兒能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是其中一員。

季辭站了起來,神情複雜。

十幾歲小舅跟他第一次談心、告訴他隻有當有了可交心的朋友才能讓對方知曉真實的自己時,他就料到了,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仍然是寧延年,這很好。

但沒想到會以如此詭異的形式。

季辭歎了口氣:“換個地方吧,這裡不適合說……這個。”

*

他們借來一輛輪椅,季辭推著寧延年去醫院樓下的花園走了走,在一棵開得正好的桂花樹下坐著歇息。

淡金與濃香將他們團團圍住。

寧延年嚅囁著開口:“我姐姐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一直有心臟病,平時也很少讓她開車,就怕有處理不及的事故刺激。但是今天我爸媽和我哥都有事情,隻有她能來接我。本來想著這個點路上沒多少人,沒想到她……”

季辭看著一瓣花旋轉著掉落在長椅上:“我知道了。”

他能說什麼,還能說什麼呢。

那輛車直直衝向自己,如果不是許遊,現在在ICU的應當是他,也可能直接跳過醫院這一步;

它現在則害得許遊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