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踹走,讓我繼續流落街頭。
深夜的雁嶺有點兒泛涼了,幸好身上還有件校服外套,不至於太冷。
可莊紹心冷。
地上的落葉被他踩得輕微作響,街上行人越走越稀,筒子樓一間挨一間的客廳透出家的暖色。
他把手揣兜裡,鬼使神差一樣走回校門口。抬頭一看,門口那棵大榕樹葉子都快掉光了,樹枝光禿禿地支楞著。
想起頭一回跟孟野一起逃課,自己就在這棵樹下等著他,他是從牆裡邊翻出來的,跟隻巧克力兔子似的。那天孟野也喝酒了,可是沒說混賬話,反而說要帶自己回家。
那時的孟野怎麼就那麼可愛?
算了,彆在這兒多留了,宿舍又沒有自己的床位。
他繼續漫無目的地閒逛。
不知不覺又走回原來那個公園,那個隻有他跟孟野知道的小門,常年不鎖,鐵鏈子一拉就開了。他進去找到那張鏽跡斑斑的長椅,躺上麵仰望星空發呆,心臟一點點下墜。
突然開始設想一種可能性。
要是那天沒把孟野帶到這兒來,自己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應該已經被迫住到宿舍去了吧,整天跟喬盛打架,混日子,沒心思學習,慢慢變成另外一個人。
莊紹骨子裡那種消極又出現了,鬼影一樣。
其實他從來就沒有真正變得積極過,前段時間那隻是表象。他被孟野感染了,被孟野的笑感染了,誤以為自己身上的瘡全好了,結了疤,落了痂,改頭換麵重新開始了。
實際上什麼都沒有變過,是他當真了。
他以為跟孟野這朋友能當一輩子,以為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能借住一輩子。孟野說要一起考大學,一起去讀書,他也當真了。
現在想想真是蠢得可怕,危險得可怕。他差點兒變成溫室裡的花朵,差點兒忘了自己沒人管、沒人惦記、一旦滿十八歲連生活費都要自己掙。
他驚出一身冷汗,然後陷入更深的消極。
他開始懷疑自己根本就不該來,該到什麼更偏僻的城市流浪去,彆跟那個所謂的媽聯係,也彆跟任何人聯係,自己管自己死活,彆給任何人造成負擔。
考大學,還考什麼大學,考出成績給誰看?都說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可不負責又能怎麼樣?頂多成為一灘爛泥。
他在這種喪得要命的情緒裡打轉,像艘紙折的小船一樣浮浮沉沉,隨時可能被壞念頭湧起的巨浪掀翻。
他……
他簡直悔不當初!
不該嘗到這一點甜頭,不該抱有期望,不該跟狗日的孟野做朋友,弄得現在上不上下不下,想斷都舍不得。
半路上於娜碰到莊紹了,她從同學家打道回府。
“莊哥!”她招手,“你這是剛從你老師家回來?”
莊紹說:“嗯。”
感覺他情緒不大對頭,她打量著:“咋啦,莊哥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沒事,你先走吧,我忘了東西。”
他調轉方向往師太家走,於娜瞧了幾眼,一頭霧水回到家,哥哥孟野正在前台拚命打電話。
找了一個多小時,一無所獲,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可全都錯過了。
給路小川家打,路小川說沒見過,給薑玥打電話,薑玥她媽說她都睡了,急得他直想砸東西。
莊紹去哪兒了啊?
都快十二點了,他還能去哪兒?他身上沒錢、沒身份證,就一部手機,還他媽就兩格電了,學校保安也說沒見過人,這麼大一個縣讓自己上哪兒找去?!
他握著電話都不知道還能撥什麼號碼了,臉憋得通紅,眼底也跟著撐出紅血絲。
於娜卸下包:“哥你在給誰打電話?我剛才碰見莊哥了,他是不是病了啊,臉色那麼難看。”
孟野倏地一震,轉頭問:“碰見誰?!”
“莊哥啊。”於娜詫異道,“呀,你臉色怎麼也這麼難看。”
“他人呢!”
“他說他落了東西,要回你們數學老師家去取。”
話音剛落孟野就拿上錢衝出去了,百米衝刺的速度。
想起最後看到莊紹的那個模樣,簡直懊惱到恨不得抽自己!說的是他媽人話嗎!
什麼叫彆跟著我,什麼叫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這話誰都能說,就你孟野不能說!你讓莊紹怎麼想?他肯定多心了!
張師太今年五十多,大半生全都奉獻給了講台,所以至今還住在教師宿舍。
孟野心裡跟油煎火烹似的,攔出租攔不到乾脆一口氣跑到宿舍,抓著保安就問:“高二(3)班教數學的張老師住哪間?”
保安瞪著三白眼:“大晚上的來搗什麼亂。”
“我不是來搗亂的,我來找人。”
“找人就更不能隨便進了,這兒是教師公寓,不是超市更不是澡堂子!”
孟野急得滿頭大汗,恨不得把天捅個窟窿。他跑到門外朝樓上大喊:“張老師!張老師!我是孟野!莊紹在您家嗎?”
“我的祖宗哎——”保安也驚了,“嚷嚷啥呢樓上那麼多老年人,把他們心臟病喊犯了咱倆誰兜得住?行啦我幫你打電話!”
這時候哪還顧得上什麼麵子,有哪招使哪招吧。
兩分鐘後師太穿著睡衣披著外套匆匆趕來:“什麼,莊紹丟了?他五六點鐘就從我這兒走了,沒回來過啊。”
孟野悔恨的心絞啊絞,疼得直抽抽。
可是問他怎麼回事,他又說不清楚,光會說倆人吵架了全是他的錯,這都什麼青春期無頭公案?!
師太趕他走:“先回去睡覺,大小夥子丟不了,實在不行明天派出所報案去。”
在她心目中莊紹是個穩重性格,出不了什麼大事,再說倆未成年鬨矛盾還能有隔夜仇?趕緊該乾嘛乾嘛去吧,彆在這兒丟人現眼。
孟野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一步三回頭。
還沒到店裡於娜就迎出來:“找到了嗎?”
他搖搖頭。
“莊哥怎麼會不見呢,你們吵架啦?為什麼事吵呢?打過他的電話沒有,同學那兒都問過了嗎?”
於娜一連串的問題,孟野卻無心回答。他這時有些明白莊紹為什麼讓他安靜了,可能當時莊紹的心情就跟自己一樣,難受得想自己待一會兒,把亂麻一樣的情緒厘清,讓淤積堵塞的心臟自己疼一會兒。
“啊!”忽然於娜跳起來,“莊哥會不會去找他那位青梅竹馬了?就是那天晚上來找他的美女,可惜我跟媽都不知道她叫什麼,手機號多少,否則還能打個電話過去問問。”
怎麼把這茬給忘了,莊紹在這邊還有其他朋友。
也許他找到新住處了,真生自己的氣了,再也不住這兒了。
孟野的心抽啊抽,抽得他原地蹲下,一口一口地喘粗氣,恨不得穿越回去踹自己一腳。
怎麼就不能說話注意呢?
怎麼就瞎他媽發脾氣,一點兒也不顧及莊紹的感受呢?
還有那張破照片,那個破青梅竹馬,都他媽什麼東西!怎麼就非要跳出來攪局?!
現在後悔也沒用了,莊紹丟了!
……
其實莊紹沒丟。
他還跟街上閒逛呢。
逛到後來走不動了,身上也沒帶錢,於是越走越慢。不管怎麼樣他得回去拿東西,全部身家還在賓館呢,得回去取。
淩晨一點,賓館的燈已經熄了,隻有親手修過的招牌還亮著。
他抬頭望了眼,心裡還是不舍。
不管怎麼說阿姨跟妹妹都對自己非常好。當然,孟野也對自己非常好,好到自己無以為報。
小龍在裡邊睡覺,他摸不著,隻能隔著玻璃看了會兒,蹲得腿都麻了才起來繞到後麵,打算從窗戶翻進去。
鬆動的鎖眼一推就開,窗框吱呀作響。他撐著窗棱一翻身,落在房間地麵上,沒弄出什麼動靜。
裡麵黑漆漆靜悄悄。
他想去開燈,可剛走一步就停下了,因為床上睡的有人。
不需要用眼睛看也知道是誰。
呼吸停滯了一秒,下意識往旁邊藏,結果腳踢到椅子發出聲音。
孟野瞬間就醒了。
“莊紹?”
莊紹沒答應。
孟野先是愣住,繼而像魚一樣彈起來。
空氣裡一絲多餘聲音沒有,隻剩下他緊張又倉促的呼吸,和窗外的一點風。.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他好像出了好多汗。莊紹迎著月光看向他,發現他頭上身上全是汗,衣服也沒脫,脖子上青筋綿延,眼睛還有點兒腫。
這場麵。
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麼。
莊紹回過神,轉身要走。下一秒孟野就衝上來把人摟住,圈住,勒住腰扣住後背,勒得死死的。
“找你一晚上,你跑哪兒去了啊,急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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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麵還有一章
第23章 高燒不退
“我到處打電話,還跑到教師公寓去找你,被師太罵了一頓。”孟野死活抱著他,生怕一鬆手人就跑了,“你說你這人,怎麼就那麼小氣……”
莊紹沒想到會被抓住,站那兒沉默著。
“吭個聲啊。”
“我回來拿東西。”莊紹說。
孟野問:“拿什麼東西,你要乾嘛?跟我吵一架就要離家出走,至於嗎?”
莊紹歎了口氣。
他有種不知道是福是禍的感覺,認識孟野。他說:“你讓我彆跟著你,不就是嫌我管你,想眼不見為淨?我準備收拾東西住到宿舍去,往後咱倆隻當同桌,彆的不當了。”
彆的還有什麼,無非就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孟野眼一熱,心絞痛。
他放開莊紹的腰,坐床邊不出聲。莊紹過去把台燈打開,看見他低著頭,兩手攥著拳,後背繃得像弓弦。
“上去休息吧,”莊紹說,“明天周日考英語,彆再睡著了。”
“我不去。”孟野啞聲。
“那你想怎麼樣,就跟我這兒耗著?”
莊紹坐到另外一邊,跟他背對著。
孟野悶聲:“晚上跑哪去了,見你那青梅竹馬去了?”
“青梅竹馬你妹,”莊紹低斥,“少胡扯。”
“……”
孟野被罵得臊眉耷眼的。
“於娜說的又不是我說的。”
“你們兄妹倆一個德性,見風就是雨。”莊紹說,“我跟姑娘說句話等於談戀愛,給姑娘講個題你們就敢編排我私定終身,彆以為我不知道。”
“那你到底去哪兒了?”
莊紹根本不想回答。
怎麼說?總不能告訴他自己跟流浪狗一樣四處溜達,差點兒又回公園睡了一夜吧。
孟野的酒早就醒了,太陽%e7%a9%b4卻還是難受得一跳一跳的,全身上下都不對勁。
他回頭望了一眼莊紹,見莊紹的肩膀塌著,校服後背上蹭了好多鐵鏽,突然一下就明白他去過什麼地方。
本來還覺得有點兒抹不開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