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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依然讓他披著那件外套:“等著?”

“等著,我去想辦法。”明熾抿起嘴角,拿出了點打江山的架勢,說出的話至少還冷靜,“這些燈裡麵……的一盞。”

明危亭忽然笑出聲,明熾就也繃不住地笑。兩個人相當幼稚地這麼無緣無故笑了半天,明熾才終於深吸口氣,揉了揉眼睛抬頭。

明熾抬起頭,神色忽然變得沉穩又鄭重。

明危亭看著他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沙灘上,那些經理提起他們明總是怎麼去邀請那些有些搶手的藝人、怎麼談對賭合同、怎麼敢承諾更優秀的資源的。

不光是靠任夫人的遺澤,不光是因為過去被任夫人帶去見長輩,曾經有過的那些或深或淺的人情。

駱枳當時的狀態不好,那些人多少能看出來——即使看不出也能猜得到。

這個年紀接手家族生意出來獨當一麵並不稀罕,但稍微知道些內情的人,就知道駱家和任家是怎麼對待這個年輕人。

任何人在這樣的生活裡獨自長大,狀態都不會好。駱枳能替那個快要倒閉的影視公司出頭,能帶著一群同樣像是散兵遊勇的部下出來跑資源、談對賭,已經讓他們很驚訝。

但隻要你願意和他談一談,和那個年輕人麵對麵坐一會兒。

隻要願意不受任家那個繼承人的乾擾、也不被那些偏見和流言影響,認真聽一聽他說的話,給他一點慢慢把話說清楚的時間。

剛起步的那一年,和淮生娛樂的合作的企業和資源雖然不多,但其實都相當牢固和穩定。

“沒道理可講,你隻要看他的眼睛。”匡礪說,“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不會騙你。”

方航灌了兩口啤酒,笑著補充:“他也的確不會騙你。”

他們總經理就是這種脾氣,明熾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貿然做空口的許諾,但隻要是他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除了對自己,明熾不會違背對任何人的承諾。

現在也包括他自己了——他也不會再違背對自己的承諾。明熾站在夜風裡,他身後是萬家燈火,他的眼睛比燈火和星辰更亮,那是種異常沉靜的、絕對不會被摧折的清亮。

“這些燈裡。”

明熾說:“會有我們的一盞。”

“先生。”明熾把手給他,“等我領你回家。”

第84章 故人

第二天一早, 趙嵐提前坐在了茶餐廳。

她比約定早來了整整一個小時,把家人準備的所有的禮物都帶上,還是忍不住問先生:“弟弟會不會不想來?”

“不會。”先生牽著她的手, 認真回答她, “弟弟和你一樣勇敢。”

趙嵐握緊先生的手, 又仔細整理好衣領。

她看了看窗外,收回視線, 撥著茶杯慢慢地轉。

她知道弟弟很勇敢。

被她從柴垛裡抱回去的孩子,就算醒來後也很少說話,幾天後她知道那個孩子叫火苗。

那些人不準他們再記住自己的名字, 要他們把以前的一切都忘掉, 否則就會一直打到把他們不會動為止。

所以他們約好了, 她叫弟弟“火苗”, 火苗叫她“姐姐”。

那三年裡,他們除了不分白天晚上的乾活和挨打,就一直在想辦法逃出去。

能找到的機會不多, 他們被盯得很緊,有次雨下得很大,他們趁著去割草的機會拚命跑, 差一點就成功了。

那次他們跑到一片莊稼地裡,藏在玉米秸稈中間, 鋒利的葉片把他們身上手上刮得全都是血痕。雨大得要命,雷聲轟鳴閃電刺眼,搜他們的人腳步聲近在咫尺, 手電筒的光到處亂掃。

“姐姐。”那個男孩用力攥著她的手, “逃跑的是我。”

“我逃跑了,你是來找我……就這麼對他們說。”

那一次他們已經不可能逃得出去, 必須要想個說法來解釋,不然兩個人都不可能過的了回去那一關。

“我年紀太小,照顧不好我們兩個,你不能挨打。”

弟弟的聲音很低,在肆虐的暴雨裡輕輕打著顫:“你好好的,我們才能逃出去。”

“我活下去。”弟弟答應她,“姐姐,我答應你,我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的。”弟弟告訴過她很多遍,“我有妹妹,沒有哥哥她會害怕。”

弟弟每次都會活下來,每次都會掙紮著告訴她,家裡人在找他,他要逃出去回家。

後來的事又是場噩夢。她看著那個男孩子掉轉身衝出去,她死死咬著牙關,逼自己按照商量好的去演,看著那些拳腳木棍毫不客氣地向下落,全砸在弟弟的身上。

她看著那個孩子逐漸不再有動靜,終於再受不了……她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麼當一個瘋癲的、想要孩子想得腦子有病的準母親。

她歇斯底裡地去和那些人鬨,把那個孩子從拳腳裡搶出來,把他護進懷裡,不斷地去握垂下來的、冰冷的手,抱在懷裡搖晃著喊寶寶。

到這個時候那些人反而滿意,他們要的就是這樣的“貨”,認為她終於想通了,收起家夥四散離開。

一個星期後火苗醒了,依然躺在床上不能動。

斷的肋骨傷了肺,讓當地的土醫生接上了,傷的地方糊了草藥,稍微坐起來一點就會咯血。

那個孩子睜開眼睛,隔了一會兒忽然認出她,眼睛裡就淌出笑,發不出聲地叫她“姐姐”。

……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年。

那三年裡兩個人相依為命,一個人撐不住睡著了,另一個人就抱著鐵釺守夜,任何一點動靜都會立刻驚醒。

趙嵐很清楚,明熾很勇敢,明熾隻要答應了就一定會來。

但她還是擔心這次約見有些早。

“我們也會聊天。”趙嵐被先生握著手,輕聲給先生講,“他說媽媽不是故意的,那是場誰也沒料到的意外。”

“他說一下丟了他和妹妹,媽媽一定非常自責。哥哥在國外,但是聽說了這件事,應該也會擔心。”

趙嵐低聲說:“他很自責,他覺得自己不該丟,他說那天他應該更機警一點,更有自我保護意識。”

他們也不是每天都隻聊怎麼逃跑,那樣人會被壓抑憋瘋的,他們也聊等逃出去以後、回家以後的事。

這是他們拚命活下去,拚命往外逃的最大動力。

這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候。

隻有這個時候,他們像是不到二十歲的大學生和不到十歲的小朋友。

“我一回家,就要抱著爸爸媽媽哭。”

趙嵐抱著膝蓋,手臂托著下巴:“我還有妹妹,妹妹也要撈過來哭。”

火苗也學她,也抱著膝蓋,手臂也托下巴:“我也要抱著爸爸媽媽妹妹哭。”

他發現自己贏了一局,立刻補上:“我家還有哥哥。”

“這麼耍賴!”趙嵐點他腦袋,“那我要在家裡的床上睡一天一夜不起床。”

火苗立刻超級加倍:“我要睡三天三夜。”

趙嵐快忍不住笑,還要假裝生氣:“好啊,那我還要把這幾年的事都補上——我要一口氣過三個生日,直接加滿二十歲。”

“我要一口氣過四個。”火苗精準打擊,“我丟的那天就是生日,蛋糕上插三十四根蠟燭。”

趙嵐被他全麵打敗,決定采取最終的製裁性手段,往手上嗬了幾口氣,去碰他怕癢的地方。

……

他們兩個笑得倒在草垛上,那是那三年裡他們最高興的幾分鐘。

那天晚上趙嵐夢見了自己回家,她猜火苗也夢到了。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男孩子不像之前那麼高興,反倒隱約像是多了點心事。

“怎麼啦。”趙嵐趁著割麥子的間隙,彎下腰問他,“擔心咱們逃不出去?”

火苗想也不想地搖頭,用袖子擦去汗水,露出一個很短暫的笑。

趙嵐不準他再去乾重活,要求弟弟站好不準動,蹲下來檢查他的腰。△思△兔△網△

瘦得嶙峋的腰脊有一塊骨頭凸出來。當地的土醫生不敢按,說是打傷的,按不好往後連走路都走不了,隻能等回頭去城裡的大醫院治。

“等回家了,一定要跟爸爸媽媽說,把腰治好。”

趙嵐把他的衣擺放下來,轉到他麵前,抬手摸摸他的耳朵:“還有這兒,記住了嗎?”

火苗聽話的點頭,也摸摸她的頭發:“姐姐也要養身體。”

“肯定。”趙嵐握拳,“等我們都好了,就約飯。”

她想想都餓得不行:“我現在想起食堂都饞死了。哇,還有年夜飯,一家人一大桌子菜,回頭我們兩家一起吃,就是兩大桌菜,太棒了吧。”

火苗的眼睛也跟著笑,一起握拳:“約飯約飯。”

……

這頓飯一直耽擱了十三年。

“不是你們任何一個人的錯。”

先生對她說:“造化弄人。”

成功逃出去的前幾天,他們被那些人瘋狂報複,這次趙嵐沒再讓弟弟攔在自己麵前。

那些人總還不至於相信一個十歲的孩子有能力偷手機報警,趙嵐把火苗推到身後,自己被那些人關在全黑的房間裡。

即使連那三年也算上,那大概也是最恐怖的三天,那三天足以摧毀一個人全部的神智。

趙嵐的記憶在那裡發生了斷裂,隻依稀記得懾人的械鬥聲,她歪倒在房間的角落,房間的門被人用力推開,有穿著製服的人衝進來。

在那之後,趙嵐被救出去,確診了應激的心因性失憶,養了很久的病。

趙嵐一點點走出來,重新去麵對那段過往,找回過去的記憶,想起自己欠弟弟一頓飯。

“我在那三天裡死了一次。”趙嵐對先生說,“然後用十三年活過來。”

“那個孩子。”趙嵐說,“我弟弟。”

她低著頭說:“他慢慢死在了那十三年。”

那個孩子說過的事,沒有任何一件變成真的。

那天火苗醒來後為什麼有心事,在想什麼?

是不是隱約意識到了或許一切未必像想的那樣,即使回家了也不會有補上的四次生日、不會有能賴三天三夜的床?

是不是那個七歲就走失、在外麵磕磕絆絆長到十歲的孩子,其實已經對家人隱約有所預感,猜到了一部分可能會有的未來?

但恐怕也猜不到更多了。

怎麼會有十歲的孩子能猜得到,死去活來多少次、帶著一身傷逃出去,等待他的是那樣的十三年。

——就在前兩天,為了最後確定一部分資料的真實性,趙嵐還跟著龔老師走訪過任家的那個人。

“那個人。”趙嵐說,“他不是最近才瘋的。”

趙嵐住過很久的醫院,療養過很久,在任塵白帶著駱橙約見龔老師的時候,她就已經懷疑那個人有些不正常。

所以趙嵐也主動揭開自己的創口,去提醒對方,記憶並不一定就是真相。

但一個去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