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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其實會忽然有那麼幾秒的晃神,覺得自己好像才真正醒過來。

不是從那些格外舒服的疲倦,以及半睡半醒的安穩困倦裡。

是更漫長的、他一度以為不會有出口的夢魘。他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掉進去的,但這種感覺其實一直蟄伏在黑暗深處,或需要拿年來做單位,也或許更久。

或許是被從他記憶裡抹掉的那十年。

“我看了那些信,祿叔。”明熾說,“我很喜歡我自己。”

明祿拉過椅子,在他身旁坐下,專心地聽。

“我想,如果我遇到十年前的我——不論遇到什麼時候的我,我都會去和他做朋友。”

明熾笑了笑:“肯定有許多要糾正的地方,要調整的想法……不過我還是會很喜歡他。”

“我們也會。”明祿說,“先生昨天還提起這件事。”

明熾微微睜大眼睛,好奇地轉過頭來聽。

明祿撿起鐵釺,撥了兩下篝火,讓它燒得更旺:“先生睡不著,我們聊天。討論到這種可能性,聊了聊直接把你扛上船帶走的幾率。”

討論的結果是計劃成功的幾率微乎其微。

這並不奇怪,畢竟明熾在十幾歲的時候已經相當具有自保意識。來軟的對方不會信,來硬的大概難免會發生一些激烈的搏鬥。

隻不過這段討論倒是也有些作用,至少成功治好了先生的失眠。

明祿當然不會知道明危亭夢見了什麼。隻不過根據先生睡眠質量和時長推斷,多半是回到十年前,親自去和十幾歲的小少爺談判和交涉了。

明熾枕著手臂,他被祿叔相當正經的口%e5%90%bb引得笑出來,恰好不遠處的談話也進入了某個輕鬆的環節,幾乎是同時也響起笑聲。

影子先生大概還沒有學會在其他人麵前笑,但神色也相當溫和,抬起視線看過來。

他們的距離其實不算太遠,明危亭很了解他的位置,不需要特地尋找,視線輕輕鬆鬆就落進明熾眼底。

明熾也忍不住抬起嘴角。

他請祿叔幫自己調節沙灘椅的靠背,坐起來,招了招手。

明熾現在有一點開始能夠理解,那天晚上影子先生為什麼會忽然對他說那些話,讓他先去看外麵的世界了。

外麵的世界和郵輪不一樣,和不邀請客人的望海彆墅也不一樣,而他也早已經不再像是十年前。外麵有許多沒見過的事、沒見過的人,有看不完的熱鬨,有一直在等著他的朋友。

他坐在彆墅裡讀自己留給自己的信,反複去想過去的自己是什麼樣,但原來根本不需要這樣麻煩。

隻需要拋開所有顧慮,什麼也不想地和朋友們見一麵。

有些根本沒被忘掉、也不會被忘掉的東西,會自己想起來。

“祿叔。”明熾忽然開口,“外麵很好玩。”

明祿並不意外這句話,就像他也完全不意外,明熾在這幾天裡,身上幾乎是迅速發生的一切變化。

他和先生能看見明熾在醒過來。那條路太不容易走,即使是明熾也要直到現在,才終於真正邁出最後一步,徹底告彆那場夢魘留給他的全部痕跡。

明祿笑了笑,他點了下頭,正要告訴明熾外麵還有更多更好玩的事,卻發現明熾還在看著遠處出神。

明祿把手在他的麵前晃了晃:“怎麼了?”

明祿回過頭,發現明危亭也正看過來。

淮生娛樂的經理們正你一言我一語聊得高興。所有人的心情都輕鬆到不行,暫時還沒人注意到這種小細節——就像之前篝火旁那場突如其來的音樂會。

明祿在船上,陪著先生欣賞了整場音樂會,還嚴謹地按照《追星指南》做了燈光的應援。

在這裡就又要感謝科技的發展。望遠鏡和遠距高清攝像機的性能都相當不錯,他們隻是在船上,也依然身臨其境地享受到了一場相當沉浸式的視聽盛宴。

接著,還沒等明祿反應過來,明危亭已經下了船。

他走得相當快。沙灘圍著的人很多,明危亭走到礁石旁邊就停住,明祿追上來。

這段路上,明危亭沒做出任何會被注意到的舉動——這一點明祿完全可以確認。從各種地方陸續過來的聽眾太多了,他們也隻不過像是最普通的、被音樂聲吸引過來的遊客,

但明熾就是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找到了他們。

接下來那段足有半分鐘的吉他solo,明熾一直看著明危亭。

他給他唯一的幸運粉絲演奏。

這些天他們其實偶爾能聽到一點片段,從小屋那邊斷斷續續地飄過來,某幾個小節大概是反複打磨調整過太多次,一聽到就立刻覺得熟悉。

那段旋律像是有著某種奇異的力量。風在低%e5%90%9f,潮水在應和,連海鳥的鳴叫聲也像是恰到好處,顯得既清脆又明亮。

有一對愛人在不遠處擁%e5%90%bb,這或許成了那段旋律最好的注釋——總有那麼一次相遇。

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發生著無數場相遇和離彆。總有其中的那麼一場相遇,讓你覺得天海廣闊、世界無垠,一切都美好,一切都生機勃勃。

明熾恢複了一些力氣。

他把右手臂枕在頸後,用力向後仰,活動了下發酸的肩膀和脊背。

迎上明祿的目光,明熾笑了笑,繼續向下說,好像這兩句話間沒有任何有必要解釋的聯係、轉折或是因果。

好像這隻不過是兩句常識,又或者乾脆就是一句:“外麵很好玩。”

他說:“我喜歡影子先生。”

……

經理們聊了整整半宿。

趁著明總又困到不知不覺在沙灘椅裡睡著,他們留下一封信,悄悄離開了海灘。

明熾從又一場短暫的好夢裡醒過來,發現自己成了空巢總經理,剛剛坐上望海彆墅專線遊覽車:“很過分。”

明危亭摸了摸他的頭發,讓他在肩上靠穩:“他們不好意思叫醒你,怕你找他們算賬。”

明熾有些驚訝:“為什麼?”

四周已經很安靜,如水的黑暗籠罩著整片空間,燈光映在水裡,星星點點格外好看。

附近沒有人,明熾放鬆下來,完全把自己交給影子先生的力道。

“先生不能說。”這段明祿聽見了,很清楚,“他們拜托先生保密。”

明總經理一秒鐘就猜出來:“揭我老底。”

怪不得趁著他睡著就跑。

要是他知道有哪些黑曆史還好。但問題就在這裡,過去發生的太多事,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明熾越想越擔憂:“有特彆幼稚的嗎?”

明危亭搖了搖頭:“隻是些舊事。”

他很明顯地鬆了口氣,既然是明熾自己猜出來的,說出來就不算食言:“他們喝了些酒。”

這段時間,官博雖然一直在放明熾過去的物料,但沒人會去提過去三年裡的事。

那些事被每個人心照不宣地藏好,藏在最不會被誤觸的地方,誰也不去碰、不去想,光是埋著頭不停往前趕。

終於有了這個機會,這些人一口氣把所有話全都倒出來,說著說著甚至忘了附近有明先生。

明熾當然也清楚。他把那封信揣進懷裡仔細收好,想了一會兒又笑:“明先生還請人喝酒。”

“是你的朋友。”明危亭說,“我很感謝他們。”

明熾沒有立刻開口。

他看著落在水裡的幢幢月影,安靜了一陣,才輕聲開口:“我也是。”

明危亭輕輕揉他的頭發。

明熾抬起眼睛。他隻是短暫地出了一小會兒神,目光就又恢複清亮:“遊覽車先生。”

明危亭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歡迎乘坐,要加速還是減速?”

“都不用,速度剛好。”明熾這回的方向感很好,相當準確地抬手定了個新坐標,“能再開一條專線嗎?”°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明危亭沿著他給的方向看過去。

他看著那裡的明亮燈光,低下頭問:“想去郵輪上睡?”

剛才的交談中,那些經理們確遲疑著提過這件事。

今晚的篝火派對,他們沒有刻意控製輿論,網上已經很快傳開——反響當然很好。淮生娛樂自己就有攝影部門跟著去,隻是片段放在官博上,望眼欲穿的評論區已經炸得完全冷靜不下來,甚至喊著要去偶遇了。

這種話通常都隻會是玩笑,喊一喊鬨鬨就算了,不會有什麼人當真。

一來海灘到處都是,實在很難定位到具體位置。二來視頻片段放出去的時間點,派對已經結束,即使找到地方也見不到人。

“……隻不過。”方航的神色很猶豫,但還是提醒,“還是有些人知道地方的。”

之所以會談這麼久,不光是這三年裡值得說的事太多,也因為中間還談了些不那麼愉快的事。

就比如那一家人。

采訪視頻被放出來的那天,評論區就提到過。八卦新聞說駱家那對爹媽正在到處找醫生,要給駱枳“把病治好”一家人重新在一起,倒也不儘然是謠傳。

……

這件事明祿對接過,荀臻當時就已經處理妥當。

團隊裡的主治醫生派學生去了一趟收治駱承修的分院,給這兩個人上了堂課,細致講了腦部手術對記憶的影響,也給他們看了之前聯係各方醫院和專家團隊的記錄。

駱母看起來不大能接受這個結果,又要發病,被駱承修一身死氣沉沉的冷意鎮住了,竟然沒鬨起來。

“原來這樣就能讓你不鬨。”駱承修被護工推回病房,他的力氣在那個學生說話時耗儘,毫無生氣地靠在輪椅裡,“如果。”

他甚至沒辦法一次把話說完:“如果,過去你發瘋的時候,我替駱熾說了話。”

他問妻子:“你還會發瘋嗎?”

駱母臉色蒼白,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駱承修知道了答案。

但他還是不知道:“是不是非得這樣?”

“好了,彆想了。”駱母顫聲安撫他,“我們再去,再去找,誰說他們說的一定就是真的?萬一……”

“非得這樣。”駱承修看著地上,“我是在後悔嗎?”

“就算沒有明家,沒有這場橫禍,也會有你那個命根子。”

駱承修說:“他早就收集我的證據,賣過你女兒,害過你的大兒子。他不對付你,是因為你用不著他特地對付。”

“沒有這次的事,這些他以後也會做。”

他像是沒聽見妻子的話,繼續低聲說:“沒有駱枳製衡他,等他羽翼豐滿了,早晚也會把我們弄到一樣的下場。”

駱母已經知道簡懷逸做的還擊。他們那筆錢還被凍結著,她已經很清楚這件事,可還是想不明白:“把他帶回來的時候,他才七歲……”

“所以他會被我們教成這樣。”駱承修問,“你是不是在後悔這個?”

駱母神色惶恐:“……什麼?”

“沒有駱枳,我們或早或晚,落到這個地步,過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