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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珍珠似的潤澤光芒。

“我第一次發現這裡,超級興奮,把石頭和貝殼全撿回去給姨姨看。”

明熾說:“但它們從水裡出來,離開這個地方,就沒有顏色了。”

明熾想了一會兒,又說:“大概有一段時間,我在想,它們是不是被束縛在這。”

他記得自己應當是想過這個問題——那段時間他想了很多辦法。

他試過從這裡裝很多海水回去,把撿回去的石頭全都泡在裡麵,但依然沒有辦法複製這裡的景色。

明祿坐在不遠處,抬頭看過來。

明危亭放下手裡的石塊,看著明熾:“答案是什麼?”

明熾笑出來,一本正經搖頭:“不是。”

“如果真的當一塊兒石頭,就不會這麼想,對石頭來說好看又不是必要的。”

明熾說:“我要是石頭,就會覺得每天都太幸福了吧。這裡的陽光不烈,白天能曬得暖暖和和,晚上泡到水裡又很涼快,還能和這麼多石頭待在一起,說不定它們每天都在聊天。”

明危亭問:“所以你經常來這兒給它們彈吉他?”

明熾睜大了眼睛看他,不等開口問,明危亭已經顯出笑意:“猜的。”他說,“這次猜對了。”

明熾帶他坐的這塊石頭很平坦,後麵又有倚靠,前麵還有一塊正合適踏腳的地方。

十年前的那團火,不隻是會熾燙明亮地灼燒在海灘上。也會很溫柔地亮在這種沒人發現的地方,亮在被潮水抱著的月光裡,給一群不能到處亂跑的石頭彈吉他。

“我要是石頭。”明危亭說,“每天數著彆的石頭打發時間,想太陽怎麼還不落,吉他怎麼還不響。”

明熾笑出聲,當場給幸運粉絲這次即興發揮打一百分:“快了快了,就差一點點。”

明熾的右手康複了,對待吉他反而更慎重認真,每天都一個人跑去小屋裡練琴,還不準影子先生和祿叔偷聽。

有次明熾練得累了,隻是想閉上眼睛歇一會兒,不小心抱著吉他在小屋裡睡著了,做了一場變成船沿著水晃晃蕩蕩亂飄的夢。

等船隨著水流飄著進港,他也從夢裡醒過來,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主宅自己房間的床上。

房間超級安靜,一切都像是在夜色裡睡熟了,露台的窗簾掩著,在最遠處給月光留了能進來做客的縫隙。

月光進來做客,幫他把房間描摹清楚,讓他不用開燈也能看得見。

吉他躺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好好蓋著被子。

影子先生也躺在他身邊,睡得很安穩,手臂護著他頭上還沒徹底愈合的刀口,也幫他護著那把吉他。

……那其實是種相當奇妙的感受。

那天晚上,明熾躺在床上,枕著影子先生的手臂,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他想著等早上起來就要畫一幅畫,後來又覺得還是把今天寫的那首曲子再好好編一編。他想過吧,當然他想過——哪怕那十年發生的事什麼都不記得了,這種念頭也還在某個角落裡。

他想過順水漂流也很好,水會把他帶去隨便什麼地方,他可以在那個地方停下,睡上最安穩和舒服的一覺。

這個願望在他這裡並不清晰,直到現在才被徹底填補完整。他過去完全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好的事,他在水裡舒舒服服睡著,水會把他送回家。

……

話是這麼說。

話是這麼說,接下來的幾天裡,有些一沾吉他就恨不得廢寢忘食的人的確克製了很多。天一黑就主動回家,再也沒把自己練到睡著過。

這些天的高強度練習相當有效,明熾大略估量了一下,再過些天就能基本恢複到十年前的水平。

雖然和十年前的自己比這種事,不管怎麼看都有點不爭氣,但考慮到中間發生的波折,也已經是個相當值得慶祝的成就了。

明熾握住身旁的手杖,輕輕攪了下映著月色的水。那些月光像是被打散的碎銀,隨著漣漪漾開,石頭們的顏色也跟著變幻不定。

“影子先生。”明熾忽然小聲說,“晚安。”

明危亭正在用貝殼練習壘亭子,聞言轉過身來看他,難得的有些驚訝:“現在?”

明熾控製著幅度,慢慢搖了搖頭:“補前幾天的……有天晚上沒來得及說。”

“我在小屋練琴。”明熾說,“睡著的那天。”

明熾的耳朵又有點紅,他低著頭看水,用手杖輕輕戳水裡那塊石頭。

那塊石頭底下就是堅硬的石灘,再怎麼戳也沒處可動,很不客氣地往回頂他。

明熾慢慢活動了下手指。

這種強度的練習,不可能不傷手。彈吉他的人一開始沒有人手不傷的,就要練到逐漸能夠習慣和適應琴弦的硬度,練到固定撥弦的位置不會再被磨破,才能算是練出來了。

那天溜進房間的月亮實在很亮,把什麼都照得很清楚,所以他也看到自己的手上被上了藥……這個也沒什麼奇怪,他這些天也沒少被影子先生捉住上藥。

明熾一開始還不太習慣,畢竟他相當小就開始自己給自己上藥了。但祿叔對他說這和護士長給他頭上的刀口換藥沒什麼區彆,竟然也很有道理,他想了一晚上都沒想出哪裡有問題。

明熾知道自己的手被上了藥,現實的感受會延伸進夢裡,他那天其實也夢到了。

他在夢裡變成了一艘船,水流柔和地觸碰著他,幫他把磕碰損傷的地方都細細裹住,疼痛溫順地蟄伏下去。

上藥的觸?感他很熟悉,閉著眼睛也能分辨出來,但是好像還有彆的。

……

好像還有一點彆的,不太熟悉。

明熾悄悄攥了下手杖,給自己鼓了鼓勁,小聲問:“影子先生,你那天還做了什麼嗎?

他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回答,抬起視線時,正撞進明危亭注視著他的眼睛裡。

……糟了,明熾想。

影子先生說不定真是塊石頭。

不然為什麼那雙眼睛平時也會這麼看著他,但坐在這片緩慢衝刷著石灘的海水間,坐在月亮底下,居然也變得完全不一樣。

明危亭抬起手,忽然輕敲了下他的額頭。

明熾跟著眨了下眼睛,他的手被影子先生牽過去,手杖被妥當放在一旁。

“誰啊。”明危亭學著他的語氣,歎了口氣,“練到天黑。開著窗戶睡著。差一點就著涼。”

“想起要問的第一件事。”明危亭說,“是這個。”

他每說一句就輕輕敲一下明熾的額頭,力道很緩,幾乎隻是指節的輕碰。

大概是因為觀察得太仔細,明危亭總能把明熾的語氣學得很像,加上自己慣有的咬字和嗓音,水裡那些石頭都像是變成了一個接一個的句號。

明熾忽然被翻舊賬,當即心虛到不行,低頭小聲認錯:“誰啊。”

這件事其實真挺嚴重,明熾是真的知道錯了——他當時也真的隻是想歇一會兒,完全沒想到自己居然一上頭就練了那麼久,也完全沒注意到開著窗戶天已經黑了。

但錯了就是錯了,明熾低著頭,老老實實承認:“是我。”

“是我。”明熾虛心道歉,堅決改正,“這人怎麼這樣,以後絕對不準。”

明危亭並不想讓他反省到這個地步,主動替這人說話:“也沒有這麼嚴重。”

明熾猶豫了一會兒,悄悄眨了下眼睛,把手放在明危亭的手上:“真的?”

“真的。你穿了風衣,那天的風也不冷。”

明危亭點了點頭:“況且——”

……況且。

他當時看到明熾抱著吉他睡著了,其實想起的第一件事,也不是這些。

他沒有等到明熾回去休息,就去小屋找,看到熟悉的人影靠在窗邊。

明熾坐在飄窗上,後背靠著窗,手杖倚在身邊。

桌上的幾張素描紙上有畫過的痕跡,隻不過全被扣了過去。明熾抱著吉他,半張臉被風衣的衣領蓋著,安安靜靜闔著眼……但其實依然完全能一眼就看得出。

一眼就看得出,在睡著之前,有些人一定正在深思熟慮,想要找出一個能穿著風衣彈吉他還足夠酷的姿勢。

明危亭也說不出,他隻是站在明熾的麵前,看著睡得正沉的人,心裡很軟。

他關上窗戶,拿過一旁的藥。想要趁著明熾這會兒難得睡著了,幫明熾把手上的傷塗好……他不知為什麼,心裡很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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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清楚,或許成為朋友和家人了就會,但又好像也不儘然準確。

他握著明熾的手,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很想做一件事……就像現在,明熾的手覆著他的手。

如果他隻是坐在這裡,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等今夜過去,當然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但或許在幾十年後,他在船上寫他的日誌時,依然會難以避免地想起今晚。海風會跳進來追問他為什麼什麼也不做,就隻是坐在這裡。

“況且這件事。”明危亭說,“也該承認。”

明熾微微睜大了眼睛。

在他的眼前,影子先生被他覆著的手輕輕轉過來,把他的手握住。

……

影子先生以前一定是塊石頭。

月色底下,漲上來的潮水粼粼閃著銀光。石灘寂靜依舊,卻又和平時的樸素平淡迥異,那些顏色絢爛神秘,像是一場開在水裡的沉默的煙火盛會。

風過來湊熱鬨,把水麵掀起柔和的漣漪,被漣漪攪開的月色橫衝直撞,跳進視野裡,晃得亮起一瞬。

明危亭把明熾的手牽起來,單手撐在明熾身後,俯肩稍側過身。

沉默的煙火盛會,明危亭輕%e5%90%bb他的指節。

第66章 比如

夢裡的潮水湧上來了。

完全存在於夢中, 記憶裡無處可循的、相當陌生的觸?感。

明熾察覺到指間有輕微的氣流拂動。他起先以為是風,但要是風也未免太過柔和了,這樣的夜風就連月色也不會有半點驚擾。

然後他察覺到溫暖。

不是風。

風在一邊玩水。

影子先生的呼吸。

明危亭呼出的氣息正牽著他的手。

明危亭正牽著他的手, 在一點點輕碰他的指節。用垂下來的視線、用呼吸帶起的溫暖氣流, 還有嘴唇。

完全審慎的力道。明熾的手指不受控地本能蜷起, 然後曲起的指節又碰到下一片柔軟,然後他們兩個都忽然頓住。

……

在短暫的幾秒鐘裡, 硬的指節抵著軟的唇,潤涼抵著暖,或許沒有人在呼吸。

沒有人在呼吸, 但風在他們腳下玩水。月色下的水麵蕩起片片漣漪, 連同人在水中的倒影一起打亂。

海浪拍在礁石上, 嘩啦一聲響, 把人瞬間扯回現實。

明危亭慢慢抬起視線。

明熾仍然把眼睛睜得很大,整個人大概已經熟了,一動不動地坐著, 怔怔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