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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麵對批評和自我批評已經相當熟練,立刻順勢反省:“有些人,表麵上看起來二十三歲,其實和七歲小朋友一樣幼稚。”

“還逞強,現在走不動了。”明熾主動自我批評,“萬一真暈倒了怎麼辦。”

明危亭穩穩扶著他的手臂,把他仔細放在輪椅上,看到那雙顯然有恃無恐正彎著的清亮眼睛,也跟著露出笑意:“怎麼辦?”

“選項A。”明熾緩過一陣眩暈,低低呼了口氣,“暈倒就暈倒,醒過來就好了……一看就是送分題。”

“一看就是送分題。”

他不等影子先生嚴肅起來,就緊跟著補上一句點評:“怎麼會有這麼明顯的錯誤選項。”

明危亭伸出手,替他揩淨額間的薄汗,輕敲了一下:“因為出題人心理年齡現在隻有七歲。”

明熾不清楚他們之前怎麼相處,但近來時常覺得影子先生實在比想象中更深藏不露,一不小心就會被逗得要笑出來。

他剛撐著非要多走那一圈,現在稍微有些岔氣,按著疼的地方收斂笑容,假裝沒聽見繼續說:“……選項B。”

“立刻坐下休息,補充糖分,詢問身邊的人能不能幫忙。”

明熾想了想:“可以撥打急救電話。”

明危亭對這個選項觀感不錯:“必要情況時,可以選這個。”

明熾已經有些天沒這樣消耗過體力,他靠在輪椅裡調整呼吸,好奇打聽:“哪種情況屬於必要?”

“海上颶風。”明危亭說,“船泊不了港,救生筏全部遺失,征調不到救援船。”

這樣的情形依然未必就會出現那個“必要”。明危亭這些天都跟著火苗老師學習講笑話,停了停,繼續補充:“我在遊過去之前,被祿叔攔腰抱住了。”

一旁的明總管聽得不斷咳嗽,壓了笑意忍著不插話,快步去開病房門。

明家的小少爺顯然還沒鍛煉出這樣好的定力,笑得差一點就坐不住,深呼吸幾次,用力撐在輪椅上沒滑下去:“不行……一帆風順平平安安。”

七歲的出題人當場補充題乾,否決掉這種假設:“這種必要情況還是沒有的好。”

明危亭繞在輪椅前蹲下,由下向上看著他,一隻手覆在明熾發涼的手上:“這道題也是。”

明危亭取出顆糖,捏開包裝紙,在他唇邊碰了碰:“還是沒有的好。”

“以防萬一。”明熾飛快銜走了那塊奶糖,聲音變得含糊,“以後一定越來越少。”

明熾眨去淌到睫間的汗,察覺到那隻手又抬起來替自己擦拭,就用額頭碰了碰影子先生的手。

他其實很喜歡這種累到有點脫力的感覺。

和之前病情的影響不同,那時候身體裡幾乎攢不出多少力氣,疲憊大多源於力不從心,乏力之餘更多的還是無處著力的空虛。

現在的情形變得完全不一樣——不會再踏空,他每邁出去一步都能結結實實踏在地上,每伸出手使力一次,就能穩穩當當地握牢另一隻手。

這種感覺實在太好,好到他一不小心就會沉浸進去,總是忘了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

明熾含著糖,愜意地讓奶香和甜一起擴散在口腔裡,把題出完:“選項C,找影子先生,找不到影子先生就找祿叔,帶著輪椅來支援我。”

他原本就隻想了這一句,想起剛才影子先生的話,按著肋間岔氣位置的手悄悄向上挪,摸了摸好像又燙起來的%e8%83%b8口。

明家的小少爺很長記性,給自己打了打氣,繼續小聲補充:“因為……在我不舒服的時候,影子先生和祿叔不會不在。”

明祿收拾好病房,回到門口時恰巧聽見這一句,當機立斷幫先生搶答:“就選C。”

這些天的複健,明熾其實已經被兩人提醒了這一點很多次。

他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設,終於大大方方說出來想要哄影子先生不生氣,沒想到祿叔竟然也在,防不勝防睜大眼睛,熱乎乎沿著輪椅向下滑。

這回輪椅上沒有毯子。明熾左右為難,正想著要不要藏進影子先生的影子裡,明危亭已經站起身,扶住了輪椅的兩邊扶手。

明危亭雙手撐著那架輪椅,彎下腰,讓明熾能在自己麵前順利藏起來,低下頭看著他。

明熾怔了幾秒鐘,慢慢眨了下眼睛。

……他對這樣的注視竟然有印象。

和平時不一樣。

不是為了確認他身體狀況、判斷他是不是不舒服的認真打量。

也不是每天晚上睡覺前,他都照例假裝呼吸平穩已經睡熟,從不戳穿的、讓影子先生相信這裡和船一樣穩的細致觀察。

“選項D。”明危亭輕聲說,“火苗,閉上眼睛。”

明熾下意識跟著照做。

他察覺到那隻手覆在他的眼前,兩相疊加的遮擋幾乎不再剩下什麼光線,眼前一片漆黑,但他卻意識到自己一點都不緊張。

他坐在輪椅裡,視線被完全遮擋,四周的環境是空蕩的醫院走廊,靜得連心跳和呼吸都仿佛會引起回響和嗡鳴。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本能地戰栗。這種戰栗他找不到源頭,大概源於一些並不那麼好的、被他忘乾淨了的過去,他無意追查也無意弄清……那些事不重要。

那些事不重要。他的呼吸不自覺地微微急促,掌心在滲冷汗,可這些隻不過是在身體裡殘餘的某種被迫習得的反射,他並不覺得緊張。

沒什麼可緊張,這裡是醫院,是讓他身體變得好起來的地方。

需要的時候隨時都能來,等身體好了,想走就隨時可以走。

原來就這麼簡單。

明熾的呼吸慢慢變得平穩,他完全放鬆身體,把重量交給覆在眼前的手。

“我選D,影子先生。”

出題人閉著眼睛,選完才想起來問:“D是什麼?”

明危亭把他從輪椅裡抱起來。

這些天明熾都很努力不讓他們擔心,很少會有累到站不起來的時候,所以直到現在,他才終於得以確認其中的區彆。

懷裡的身體溫暖,在這時候依然有安靜柔韌的力氣,平穩的氣流打在他頸間。

那顆心臟隔著%e8%83%b8腔清晰地敲著他的%e8%83%b8口,也像是這個人一樣又亮堂又神氣,高高興興地跟他報著平安。

明危亭慢慢開口:“選項D”

“不帶輪椅。”明危亭輕聲說,“我來支援你。”

明危亭抬手回攬,覆住明熾的背。他沒有發現冷汗,跟著完全放心,低下頭時,迎上那雙眼睛裡亮晶晶的笑。

“那可麻煩了。”明熾笑著問,“我要去的地方可多了,去哪兒都支援?”

明危亭近來正查閱旅遊手冊,稍一沉%e5%90%9f:“去珠穆朗瑪峰嗎?”

明熾的野心暫時倒也還沒到這個地步,措手不及,話頭跟著一頓。

“那就行了。”明危亭攬著他,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明危亭說:“去哪兒都支援。”

……

接下來的幾十分鐘,明熾抽出時間複健右手,寫了條緞帶,告彆了陪自己親密並肩奮戰了這麼久的輪椅。

雖然很遺憾不能再操縱著電動輪椅玩漂移,但有失必有得——幾天後他去給傷口了拆線、準備出院的時候,護士長順便幫他去複健室,拿了肌力評定和預後的評估。

“再晚些天出院,就用不著評估預後了。”

醫生一看就立刻猜出來:“恢複得這麼快,自己還有加練?”

明熾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正要開口,被護士長毫不留情揭穿:“半夜還跑出去偷偷走路。”

明熾輕咳一聲,隻好配合招供:“也沒有偷偷……”

“光明正大地練。”

護士長點頭:“家屬還特彆慣著,走多遠都陪。”

明熾耳朵又有點熱,抬了下嘴角,主動補充:“走不動還負責接送。”╩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護士長當然跟著高興,假意拿他沒辦法,隔空抬手用力點他。

醫生笑著點頭,檢查過明熾的各項指標,終於也徹底鬆了口氣。

團隊一直跟蹤關注到現在,幸而一切順利。手術成功、後續恢複相當良好,麵前這個年輕的病人,也無疑是他們遇到過最為省心的一類。

醫生見多了這種情況。患者有動力恢複是好事,隻要不加練到傷身體,就不會有問題:“注意適度適量,保護好傷口,很快就能好起來。”

“祝賀出院。”

醫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一帆風順,早日康複。”

明熾彎了彎眼睛,輕聲鄭重道謝,拿過一旁的拐杖站起身。

他今天出院,不用再穿病號服,就換了自己原本的衣服。

影子先生昨晚陪他挑了半宿,最後還是選了襯衫風衣,為了保護刀口不著風,又加了頂深色的軟呢帽。

護士長剛才還沒注意,現在仔細打量,忍不住誇:“太酷了吧?”

明熾像是想起什麼,忽然怔了下。

他微微睜大了些眼睛,認真看清護士長柔和慈祥的臉龐,才抿起嘴角輕輕點頭。

“會更酷。”明熾認真保證,“超級酷,酷到不行。”

護士長忽然隱約有所察覺,放下手裡的東西過來,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

她們看過明熾的病曆,親屬一欄是空著的。這些天的手術和術後休養,除了那位明家年近七旬的總管,也並沒見到明熾的其他長輩。

護士長看著麵前的年輕人,什麼也沒多問,隻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肩膀。

那隻手的力道柔和,隔著風衣的衣料,落在他的肩膀上。

明熾似乎不太適應這樣的碰觸,但已經可以做到很好地克製,隻是身形微僵了下就重新放鬆,抬起視線。

“可能有一點唐突。”護士長溫聲開口,“到我們這個年紀,就有說不清楚的直覺……你知道,母親的心情其實都是差不多的,所以我說的肯定準。”

護士長認真看著他:“你的長輩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非常驕傲。”

明熾站在原地,他的眼睛輕輕閃了下,忽然格外安靜地亮起來。

他朝護士長認真鞠躬:“謝謝您。”

“好孩子。”護士長笑了笑,“去過你的生活吧。”

明熾的眼睛裡也淌出笑意,他慢慢握了下手杖,又向辦公室裡的醫生和護士們道了謝,才走出門。

影子先生和祿叔等在醫院門口。

這是他們一早就約好的,他靠自己走出醫院,和他們會合,然後一起回家。

明熾在走廊裡沒走出多遠,就被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攔住,飛快踮腳往他的風衣口袋裡塞了什麼東西。

“哥哥好起來!”小姑娘已經能跑了,超級得意地繞著他轉圈。她在樓下和爸爸媽媽排練了很多次了,熟練流暢地背護士阿姨教的話,“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明熾把手放進風衣的口袋裡,把裡麵的東西拿出來看了看。

是個平安符。手感很好,像是親手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