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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個晚上和影子先生聊天,所以現在就抓緊時間,處理好其他的事。

大型手術前一晚,患者和家屬爆發的焦慮和緊張幾乎是必然的。

荀臻帶人給駱熾做檢查,還特意帶了專業做術前疏導的心理谘詢師,結果谘詢師起到的最大貢獻,就是幫忙把這封信寫到了紙上。

“要是我醒不過來。”駱熾坐在檢查台上,“就在幾年後,辛苦祿叔找個合適的時間……要是他們還大半夜跑去海邊等日出的話。”

駱熾仔細地想:“等到那個時候,他們的工作和家庭應該都很穩定,事業差不多也能走到想走的那個高度……再看這些應該就不會難過了。”

駱熾想了一會兒又補充:“稍微難過一下也可以。要是還覺得難過,就讓方航教他兒子叫我小叔叔。”

荀臻正在看駱熾的檢查結果,聽到駱熾給心理谘詢師口述的留言,抬起頭看過去。

駱熾靠坐在檢查台上,用手臂墊著下頜,抱著曲起來的右腿,左腿垂下來慢慢地晃。

他在藍白相間的病號服裡,尺碼是為了帶心電監護特地調整的,所以一定不合身。

稍顯寬大的病號服領口服帖敞開,讓這樣坐著的姿勢顯得年紀更小,幾乎像是個最正常、最普通的年輕人。

駱熾在想那些人將來的工作和生活,他帶著憧憬和期待慢慢地說。說到最後,又一本正經、沉穩滄桑地歎了口氣。

小駱總超級沉穩和滄桑地歎了口氣,把下巴擱在手臂上,低著頭想了半天,嘟嘟囔囔:“好想當小叔叔。”

……

所以荀臻想。

不論如何,都得想辦法把這人給治好。

明祿點了點頭,把駱熾請荀院長幫忙傳的話記下來。

他也清楚荀臻為什麼要在這個時間節點說——等手術一結束,不論結果是什麼,他們大概都完全不會再有心情再去處理這些事。

……況且,這段時間対手術室內外的人來說,都實在有些太過難熬了。

難熬到總讓人想做一些事來分散注意力,主動去想一些另外的事,來阻止和忽略源源不斷湧進腦海的念頭。

即使是明祿,其實也有些坐不住,所以才會來攔住荀臻說幾句話。

明祿向荀臻道了謝,他回到長椅邊,明危亭依然坐在原處,

他察覺到明祿的腳步聲,就抬起頭:“祿叔。”

“先生。”明祿在長椅的另一頭坐下,他發現明危亭正在操作電腦,試著問,“在看小少爺的信?”

明危亭搖了搖頭:“他有什麼話,會親自対我說。”

駱熾留下的信和小程序無非是為了那個可能。希望在最壞的結果下,依然能讓他有些事做,可以打發時間,不去把那些時間全都用來想一個人。

他清楚這件事,隻是他並不想在現在考慮這個可能,因為駱熾正在用最大的努力不顧一切地想要活下去。

所以他也一起幫忙想。

“我剛才在想,這種感覺原來這麼不好。”

明危亭說:“所以他一定要忘掉。”

明祿怔了下,才意識到明危亭是在說什麼——任夫人被送去搶救的那個晚上,任塵白承受不住打擊昏了過去,但駱熾一直清醒著在等。

駱熾清醒著等到了最壞的結果。他去作為任夫人的孩子來承受這個結果,去承受其他失去親人的人的遷怒,去承受失去一切的茫然,掉進噩夢落不到底的深淵。

駱熾最好的夢是在海灘上睡著,又被任夫人抱著醒來。上船那天,明危亭代人找到駱熾時也是在海灘上。

躺在海灘上的駱熾身邊不再有任夫人,隻有濃到化不開的漆黑冷夜。

明祿慢慢點頭:“是該忘掉。”

要是任夫人知道了後麵發生的事,一定會想儘一切辦法,讓駱熾把這些全都忘得乾乾淨淨。

“我在整理這些天的經曆。”

明危亭收回話題,視線也落回到電腦上:“等他醒了,再追一次星,就能以這些作為參考。”

明祿試探著打了個詢問的手勢,發現先生並不介意,就起身繞到另一邊去彎腰看。

明危亭的記錄也帶有很明確的個人風格。理智精準、一絲不苟,按照時間線整理了所有獨立事件和非獨立事件,甚至還嚴謹地給每個事件打了分數。

凡是打分在75分以下的,就會被他放入待定欄,不及格的直接刪去。至於85分以上的事件,則會被特殊標注出來,再用顏色分類。

明祿實在忍不住好奇:“先生,分數的標準是什麼?”

“他有多高興。”明危亭說,他被困在了廣式早茶作為早餐的事件評分上,“他吃什麼好像都很高興。”

明祿仔細想了想,發現的確是這樣:“或許是因為小少爺就很喜歡吃飯。”

因為病情和藥物的影響,駱熾這些天其實都很難吃下太多東西。

明祿讓廚房隨時準備了點心和零食,給他少食多餐,飲食上也儘量保證清淡。雖然多數時候難免還是會因為劇烈的頭痛吐掉,但駱熾依然每天都興致勃勃地等著開飯。

明危亭似乎対這句話感覺不錯,輕輕笑了下,把“喜歡吃飯”加到追星筆記的資料欄裡。

兩個人討論得出的觀點,總要比一個人閉門造車更充分,

明危亭又把其他內容拿給明祿看,按照意見修改。他花了一個多小時來完善這份筆記,然後把電腦交給明祿保管好,向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稍作休息。

明祿在他身旁低聲說:“先生,手術結束還有一段時間。”

明危亭點了點頭。

這些天隻要閒下來,他就會找些有關追星的事來做。現在連屬於“明熾”這個身份的證件和護照都已經處理妥當。

明家一直都在公海上。公海不屬於任何主權領土,加入明家的人也會是無國籍人士,隻要有護照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如果等將來他們想要居留在某處長住,明家小少爺挑到了喜歡的地方,也可以再變化,一切都可以等到那時候再隨心決定。

他找不到什麼事可做了,所以也隻好開口:“祿叔。”

明祿在他身邊坐下來:“先生,這時候可以聊天。”

“聊天會讓人覺得好些。”明祿說,“時間也不會過得那麼慢。”

明危亭點了點頭:“我們昨晚聊了很多。”

昨天晚上,雖然駱熾睡得並不算晚,但他們開始聊天的時間也很早,那時候新月也才剛攀上深藍色的天穹。

駱熾沒有再講自己的事。他們聊海上的生活,聊一輩子都生活在船和島上是不是會寂寞,也聊影子先生的小時候是什麼樣。

他從沒見過比駱熾更好的傾聽者——被那雙眼睛專注認真地看著,裡麵的光亮跟著你講的內容不斷變化,即使是再不善言辭的人,也會不由生出想要說得更多的念頭。

“我告訴他,我的生活很單調。”明危亭說到這一句,忽然短暫地輕輕笑了下,“他忽然就開始背‘我捕捉雞,人又捕捉我’。”

明祿有些好奇,追問:“這是什麼?”

“是一本童話書,我恰好說出了裡麵的一句。”

明危亭解釋:“然後我們就一起去網上搜索到了那本書。他說想聽我給他念,我知道是因為他實在沒有力氣陪我聊天了。”

於是明危亭就坐在床邊念了那本書。

他很少看童話,対故事的描述手法也並不了解,不清楚為什麼會有一個星球隻住著一個小男孩,這個男孩又為什麼會因為一朵玫瑰到處流浪。

但男孩遇到狐狸的片段的確很吸引他。這就是駱熾忽然背出來的那一段,“我的生活很單調,我捕捉雞,人又捕捉我”。

狐狸邀請男孩馴服它,他們用時間來耐心地成為朋友,每天近些、更近些。

然後等到男孩離開的那個時刻,狐狸失去了朋友,得到了麥子的顏色。◥思◥兔◥網◥

駱熾在體檢和術前準備上消耗了太多體力,臉上幾乎沒什麼血色,帶著鼻氧躺在床上,一隻手被他握著。

他看到駱熾的%e8%83%b8口安靜起伏,以為駱熾已經睡著了,就自己看完了那一段故事。

然後他開始念狐狸和男孩的初見,到“一旦你馴服了我”的時候,駱熾卻忽然出聲打斷他:“影子先生。”

明危亭停下來:“怎麼了?”

“我想起來了。”駱熾說,“我不太喜歡這個故事,我們可以換一個。”

“好。”明危亭關掉頁麵,在搜索欄裡輸入了“睡前故事”。醫院的網絡不太好,在頁麵被加載出來之前,明危亭輕聲問他:“為什麼不喜歡?”

駱熾想了想:“性格不合。”

駱熾記得這個故事,是因為任姨給他念過。但任姨給他念的時候,駱熾就發現自己和故事的想法不一樣。

當然故事也沒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態度,也當然不可以跳出故事背景來評判。故事是個很好的故事,隻不過是他們的性格不合。

……

他想,要是自己遇到了一隻狐狸,就不會去馴服人家。

他們不會互相馴服,但會做朋友,會做家人,會生活在一起,不會有分開的時刻,也不會隻給狐狸留下麥子的顏色。

他會抱著狐狸在麥田裡打滾。

駱熾輕聲說完這些話,躺在他的掌心,張開眼睛:“影子先生。”

影子先生就在床邊。

明危亭的一隻手墊在駱熾的頭頸下,另一隻手抬起來,輕輕觸摸駱熾的眼睫。

明危亭看著駱熾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隻是覺得似乎沒有辦法容忍自己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就讓時間這麼悄悄流逝過去。

“我想有這個榮幸。”他最後対駱熾說,“我想抱著你在麥田裡打滾。”

駱熾的眼睛彎起來,一本正經地學著明先生說話:“我也想有這個榮幸。”

“我也想打滾。”駱熾閉上眼睛,把臉埋進他的掌心,“麥子対我有用處。”

駱熾輕聲說:“影子先生,等做完手術我想吃小麥麵包。”

……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走廊的寧靜,明祿倏地起身,正好遇上跑過來的荀臻。

“不要緊不要緊。”荀臻知道他們最關心的是什麼,開口就說最重要的事,“血庫補血,用血量比我們預料的大,但完全可控,在預案裡麵。”

駱熾的身體被毀得太嚴重,之所以當時不立刻做手術,就是為了把身體狀況調整到能夠支持手術的狀態。否則以駱熾那時候的情況,甚至未必能下得了手術台。

隻是如果不隻考慮生存幾率,還要考慮生存質量,這種対身體的調理就不能拖得太久。

腦組織受壓迫的時間越長,長期預後就越差。為了讓駱熾能夠恢複到最佳狀態,必須要在兩者間衡量抉擇。

即使術前做了再多次身體檢查,也很難完全推斷出在開顱後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