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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聲說著“謝謝”、耳朵已經飛快紅起來的年輕人,護士長的心裡就更軟:“什麼時候手術,家裡人陪嗎?”

駱熾慢慢眨了眨眼睛,然後眼底忽然格外明顯地亮了下,抿起嘴角用力點頭。

“陪的。”駱熾很久沒這麼說過了,開口的時候有些生澀,“有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特彆驕傲地把話清清楚楚說出來:“有人等我好起來。”

護士長點了點頭,笑著輕聲說:“要好起來。”

護士長握拳給他打氣:“加油。”

駱熾也握拳:“加油加油。”

護士長笑意更濃,忍不住去揉他的腦袋,又特彆多獎勵給他一顆糖。

她問了駱熾的身體狀況,語氣溫柔耐心,特地表揚了駱熾配合治療配合得好。還給駱熾下了留置針,手法又穩又輕,一點都不疼。

駱熾揮手送走了護士長,把兩顆奶糖全剝開了含進嘴裡,左右兩邊臉頰一塊兒鼓起來,一邊哼歌一邊埋頭畫著素描。

原來住院也這麼好。

他要為以前對醫院的成見道歉,回頭就把這件事也寫在信裡。

以後要保護身體,少進醫院,但可以來看護士長,護士長說能走路了要記得回來和她們說。

現在奶糖變成第二好吃了。

……

接下來的兩天過得飛快。

駱熾得到了厚厚一遝便簽,一有時間就埋頭畫素描,然後全塞在吉他包的夾層裡藏起來。

信也又多出了好幾封,有給他自己的,也有給影子先生的。

那十三個“啊”還在括號裡。駱熾到最後依然沒舍得刪,他決定把這當成一個謎麵,讓術後的自己再一點一點去探索究竟是怎麼回事。

至於其他的事……駱熾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的病房居然能變得這麼熱鬨。

起因大概要追溯到一個跑錯樓層和病房的小姑娘,今年剛七歲,也是腦袋裡麵長了東西,在醫院等著動手術。

小姑娘的父母忙的心力交瘁,隻顧著和醫生討論病情,不小心被孩子聽見了。小姑娘害怕開刀,哭得厲害,趁大人不注意就偷跑出了病房。

後來樓下的護士站接到了電話,帶著急瘋了的父母匆匆跑上樓來接人的時候,小姑娘正趴在駱熾的床邊和他玩你畫我猜。

一點都不哭了、被駱熾哄得異常勇敢,蹦蹦跳跳地撲進媽媽懷裡。雄赳赳氣昂昂地舉著小胳膊,現在就要去找腦袋裡的東西打架。

駱熾用著化療的藥,靠在影子先生的身上沒力氣動,超級小聲地帶著她喊口號:“誰一定會好起來!”

“我一定會好起來!”

小姑娘超級大聲喊:“哥哥一定會好起來!”

小姑娘的父母又驚喜又心疼,抹著眼淚不停地道謝。駱熾也笑著慢慢搖頭,給小姑娘認真地道謝。

眼眶通紅的媽媽又把小姑娘抱回床邊,駱熾被影子先生握著手,牽著軟乎乎的小手慢慢拉鉤,聽著小姑娘給他說“一百年不許變”。

……

駱熾決定也把這個學過來。

手術當天的早上,駱熾也和幸運粉絲拉鉤:“一百年不許變。”

他的理想變化得飛快,短短幾天就從九十三年跳到了一百年,但當事偶像和幸運粉絲顯然都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明危亭勾住他的手指,俯身輕輕碰他的額頭:“一百年不變。”

影子先生今天依然穿的是那件休閒裝的外套。

影子先生昨晚沒睡著,一直坐在床邊看他。

影子先生終於給他做好了手工藝品,是一個貝殼拚起來的亭子,和他的貝殼船挨在一起。

……他好喜歡影子先生。

駱熾抬手去摸影子先生的眼睛。

明危亭怔了下,不閃不避地讓他摸,發覺駱熾的力氣不夠,就主動低頭。

駱熾慢慢地摸了摸他的眼睫毛,抿起嘴角,小聲說:“一會兒見一會兒見。”

明危亭點了點頭,溫聲跟著他學:“一會兒見一會兒見。”

駱熾已經打了術前針。藥物有鎮靜和抗焦慮的效果,但他這一次沒覺得有任何像是之前被注射鎮靜劑似的不舒服,隻是還稍微有一點不舍得睡。

這些天裡,駱熾每天晚上都不舍得睡。

他聽說睡前複述記憶維持強化練習的效果最好,雖然也不清楚那個賣課的人說得究竟是不是真的……但十年前那場篝火晚會,每一個畫麵的確都被印刻得越來越清晰。

他看見任姨。姨姨站在人群外麵朝著他笑,朝著他揮手,和所有人一起給他大聲歡呼和鼓掌,他和吉他一起被姨姨牢牢抱住。

他看見他的海螺,在礁石背後被最亮的星星燈圍著,潮濕的沙灘上畫著大大的笑臉。

他看見港口的夜色裡泊著艘船。

……

駱熾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再一點一點呼出來。

在那之後,他已經十年沒再許過願了。

按照網上的說法,十年沒許的願望應該已經足夠攢起相當多的人品。他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幸運——畢竟這些天的一切都太幸運、太像是場夢,他差一點就以為自己在做夢……所以其實頭痛真的一點都不難熬。

在那些完全明顯和真實的痛楚裡,他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確認著那個答案,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夢,也不是沉在海裡的一場瀕死的幻覺。

其實很合邏輯,畢竟光靠他自己,怎麼可能想象得出這麼好的幻覺。

駱熾不知道自己還剩多少幸運和人品,但他決定用光全部存量,再許最後一個完全不貪心的願望。

如果他真的會忘掉很多事……至少讓他記住任姨,記住那場燒在海邊的篝火。

那場篝火照著任姨,照著他的吉他,照著礁石後的海螺和天上的星星。他坐在篝火邊,被火光烤得臉上發燙,站起來抬頭透氣的時候,他看見泊在水邊的船。

那艘船就泊在離海岸不遠的地方,他涉著水就可以過去。可能這樣突然的拜訪會有些冒昧,但沒關係,有人在船上等他。

他會記住,那艘船上有一個人,帶著十年後的他寫給自己的所有信。

他會去一封一封地看,一封一封地找回那些反複背誦的記憶,再按照那些信的指引,去找自己留下的其他線索。

他給自己留下了很多線索,可以一條一條地慢慢分析。

等到那個時候,他必須要弄明白,影子先生%e5%90%bb他%e8%83%b8腔下那顆心臟的時候,他的心跳究竟為什麼有那麼快。

第60章 成功

術前的一切準備都已經相當充分。

所以沒什麼可再多考慮, 如果連這種儘人事的程度都不足以驅散陰雲,那麼一切也隻能歸咎於命運。

……話雖然這麼說。

話雖然這麼說,但荀院長還是一大早就來了醫院, 提前到了手術室外。

荀臻親自簽了手術通知單, 対著上麵的“明熾”兩個字相當感興趣, 問清楚情形就打趣著叫明船長,還毫不客氣地想要預約幾張搶手度假航線的船票。

明家的新船長躺在準備室, 多半張臉被氧氣麵罩蓋住,意識已經有些模糊。還是一點一點紅了耳朵,彎起眼睛輕輕朝他笑。

……

醫生和護士都有過太多台手術的經驗, 流程推進得有條不紊。

從把患者送進手術準備室, 到“手術中”的紅燈亮起, 也不過是半個小時的時間。

荀臻在手術室外的走廊裡來回踱步, 走到第十圈,終於被明祿攔住:“荀院長。”

荀臻立刻停下腳步:“抱歉……”他說完就緩過神,無奈笑了笑, “是我太緊張了。”

明祿自然理解,和氣開口:“請放心,無論手術結果如何, 不會牽連荀家。”▽思▽兔▽在▽線▽閱▽讀▽

荀臻啞然點頭:“我知道。”

如果說一開始按照明危亭的吩咐處理駱夫人,的確是因為荀家的緣故, 到後來荀臻做的事,也不儘然就都是為了這些。

一家醫院的院長希望一台手術成功,一個精心組建的醫療團隊麵対一場難度不算低的手術, 就像是麵臨一場最後關頭的大考。

這麼久的準備, 這麼多次的討論和研究,誰也不想功虧一簣……況且。

“況且。”荀臻說, “我個人也想他好起來。做了他這麼久的醫生,等他以後康複了,或許有機會去做他的朋友。”

明祿笑了:“隨時歡迎。”

“等小少爺病好,先生想邀他出海玩一段時間。”明祿說,“荀院長搶到了票,隨時來做客。”

荀臻就知道票還要自己搶,失笑點頭:“一定……対了,明總管。”

“他托我把這個交給您,請您替他保管。”

荀臻拿出一封信,交給明祿:“如果一切順利,就請您一直替他保管。”

明祿點了下頭,把信接過來:“給先生的?”

“不是,他說給先生的已經藏在電腦裡了。”荀臻搖了搖頭,“他做了個小程序,要把《地鐵跑酷》打到一千萬分才能解鎖。”

荀臻當時給駱熾檢查身體,收到対方的這份有些特殊的托付,還忍不住問,如果明先生找了代打要怎麼辦。

……

運籌帷幄的小駱總似乎非常受打擊。荀臻帶來的醫生已經做完了全部檢查,駱熾還沉%e5%90%9f著坐在床上,思考是不是要加個攝像頭組件配合人臉識彆。

隻不過時間畢竟還是太短了。

那時候離手術隻剩下一天,駱熾實在來不及搞到合適的組件,也實在來不及重新再修改程序。

時間畢竟太短,駱熾已經想儘一切辦法抓緊時間,才終於一路衝刺到這,把一個最配合治療的自己交給他們。

所以荀臻想,這或許也是為什麼他不論如何,都非常想把人治好。

“所以他也想托您……監督。”荀臻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這個詞會從自己口中說出來,還和“明先生”三個字連在一起。

他受人之托替人傳話,半是緊張半是過嘴癮:“監督明先生……一定親自做這件事。”

明祿啞然:“不用。”

荀臻愣了下:“什麼?”

“不用監督。”明祿的神色很溫和,“先生怎麼會不親自做。”

荀臻怔了片刻,轉過頭,向走廊的長椅上看過去。

他看見在那裡坐著的人影。似乎從手術室的門合上那一刻起,人影就一直坐在那。

……

回過神,荀臻才意識到明祿已經收起了那封信。

明祿正在問他:“信是給誰的?”

“給外麵的人,他說自己以前沒想到這個。”

荀臻說:“不過也並不著急。隻要一切順利,用不上這個。”

這些都是昨天最後做術前準備和檢查的時候,駱熾才決定準備的。他這些天一直糾結有沒有這個必要,臨到手術前,還是決定萬無一失,口述了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