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1 / 1)

前有所恢複,他牽掛駱熾的身體,這時候放了些心,就忍不住跟著高興。

可他心裡還壓著剛才那個駱熾答不上的問題,所以笑意也隻是稍停了一刻,就被斂去。

“影子。”駱熾這回好好作答,“影子,先生。”

跑了那麼久,駱熾其實已經很疲倦,對這個身體也依然很力不從心。像是在很遠的地方一點一點地牽動引線,才能做出相應的動作。

但他還是耐心地攢起力氣,好讓回答足夠清晰和流暢。

駱熾把這幾個字念得很輕很慢,每個字都要先自己含上幾秒鐘,再鄭重地、格外仔細和標準地念出來。

駱熾休息了一會兒,又控訴他:“債主。”

明危亭這次的確理解了他的意思。

……按交易規則來論,駱熾給出的隻是那一張畫的定價。

即使他給出的價格翻再多倍,也沒有道理用同等價格購得更多對方的畫作。

明家曆代的“先生”,大概也從沒做過這樣不合規矩、強買強賣的事。

明危亭定了定神,他還在整理思路,試圖找出更合理的參照。駱熾卻已經耗儘了攢出的最後一點力氣,頭頸慢慢垂下去。

明危亭及時抬手墊在他肩後,讓他有所依靠借力。

駱熾雖然力竭,卻還是醒著的。他努力不讓眼睛合上,認真看被日出映得波光粼粼的水麵。

“任姨。”駱熾輕聲說。

明危亭聽見了他的聲音,他此刻就在駱熾左手邊,也不特意調整位置,在駱熾的耳邊慢慢問:“記得任姨?”

駱熾輕點了下頭,閉上眼睛。

明危亭側過臉,他看著駱熾的眼睫極慢地合攏。

……

他們剛才的對話很輕鬆,駱熾甚至一醒來就有力氣跟他開玩笑,就像在酒店裡的時候一樣。

可他已經犯過一次很嚴重的錯,所以他這一次不會再隻是以為什麼事都沒有,放心地抱駱熾去休息。

明危亭握住駱熾的肩膀,放輕力道晃了晃。

駱熾被晃得驚醒,下意識睜開眼睛。他的心神還困頓,那雙眼睛的霧氣後是洶湧到足以將人生生溺亡的難過茫然,卻又在下一刻徹底醒過來。

醒過來的駱熾輕輕地眨眼睛,看到影子先生,眼裡就慢慢溢出一點笑。

明危亭看著那雙眼睛。

他回憶著醫生給出的全部參考資料,再同酒店發生的全部經過聯係對照,終於漸漸能夠分辨出其中的區彆。

醒著的駱熾見到了影子先生,是真的覺得高興,笑也是真的。

駱熾容易滿足得過了頭,遇到一點值得高興的事就會覺得幸福。但那些難過又來得太深重太壓抑,終於在某一個節點,駱熾完全不再有能力去處理它們。

所以駱熾把自己也分開。他留下一個傷痕累累的自己去殉那些處理不了的痛苦和難過,永遠沉在濃霧裡。剩下的自己出來透氣,出來找開心的事,出來讓關心他的人放心。

直到郵輪到的那天,駱熾在沙灘上被找到……那個時候的駱熾,終於不再有任何力氣和外界交互,留給所有人的也隻剩下一個暫時活著的空殼。

在酒店那晚的失誤,並不是沒有讓駱熾更開心。

明危亭沒有分辨出那團火,沒有察覺那團火已經被惡意環伺,沒有發現被荊棘毒刺糾纏著勒住身體,正在慢慢窒息的駱熾。

那些已經造成的痛苦、傷害和絕望,並不是隻要不去想不去觸碰,就會自行消失。

是自己做錯了事,沒有穿過那層活潑得叫人放心的光暈,走過去抱他。

不能再犯一次錯。

“火苗。”明危亭說,“我們去做高興的事。”

“做很多高興的事,比你之前遇到的全部難過還多。”

明危亭看著他:“把所有的難過都解決掉。”

不能隻是自作主張,不能就隻是草率地把難過的自己全關起來。

駱熾沒有恢複分辨能力,所以也就還沒有發現,被他自己關起來的部分已經越來越多……甚至包括了他對自我的全部認知。

“不要著急。”明危亭說,“你不用急著高興,沒關係。”

“也要高興,有高興的事就要笑。”

明危亭慢慢地告訴他:“也可以難過。”

駱熾的眼睛輕輕閃了下,他已經猜出了“火苗”是在說自己。

明危亭的語速很慢,剛好夠他繼續理解剩下的話。

駱熾一邊聽一邊稍稍睜大了眼睛,他因為對方的說法有些驚訝,輕輕搖了下頭:“我不……”

他想說“我不難過”,%e8%83%b8口深處卻忽然泛起陌生的痛楚。駱熾甚至來不及反應就悶哼一聲,本能地蜷縮起身體,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他落進明危亭的懷裡,被明危亭抱著坐在甲板上。

駱熾的額頭不斷冒出冷汗,身體越蜷越緊。

他隻帶著那些高興的記憶出來,腦海裡更深的部分依舊混沌茫然。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隻是在冷汗裡輕輕喘熄著,睜大眼睛看向身旁的人影。

他隻是想著出來看一看,能看多久就看多久。

他太想出來了,即使這樣的代價是他自己會消失,也還是想出來看看任姨,看看影子先生。

……

趕過來的人被明祿攔住,無聲退回船艙。

明祿沒有讓人靠近,親自守在不遠處。

他回船上,原本是來說駱夫人的事。

駱家鬨得驚天動地快要塌了,駱承修住了院,可能暫時沒有辦法再來喝茶。駱家那個女孩大概是承受不住打擊,從家裡跑出去,現在還沒有找到……

……但這些事完全不重要。

明祿讓人去取製氧機,又提醒客房部主管,下次要在躺椅附近鋪厚實柔軟些的地毯。

明危亭跪坐在甲板上,牢牢護著駱熾:“火苗。”

“火苗。”明危亭一點一點放鬆手臂,“看著我。”

事出突然,幸好他沒有讓駱熾摔到。

明危亭索性不站起身,隻是攬著駱熾的的身體,一遍一遍撫過他繃緊到打顫的脊背。

駱熾痛得不會動,卻依然不知道防備他,隻是睜大了眼睛,一隻手僵硬地垂在身邊。

明危亭攬在他背後的手攥得骨節分明。

他垂下視線,麵上卻依然不顯,隻是握住駱熾的手,把自己的袖口放進去。

“高興了要笑。”明危亭輕聲問,“難過了要怎麼做?”

駱熾慢慢理解了問題,慢慢閉上眼睛。

他並不是在回避這個問題,他在努力找答案。

……不隻是影子先生問過他這個問題。

任姨也問過。

因為被所有人認定是他弄丟了妹妹,他當初總是和家裡吵。越是沒人聽他的、沒人信他的,他就越要硬邦邦吵回去。

直到有一天,他終於知道自己連累了任姨,

任姨和駱夫人從小就一起長大,這次卻完全站在了他這一邊。任姨在所有地方替他說話,反駁當初關係那麼要好的朋友,最後終於徹底鬨僵,幾十年的關係就那麼斷了。

他被一個人……他不記得名字了,應當是任姨的兒子。

他瘸著一條腿,被任姨的兒子悄悄領上樓,看見任姨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整理那些被駱夫人撕碎的照片。

那之後駱熾就再也沒鬨過。

他不再拚命反駁這件事,也不再想對所有人說清楚……他告訴自己這沒什麼。

這沒什麼。

他堂堂大火苗男子漢,不因為這個難過。

可任姨卻不知道怎麼發現了這件事。

那天任姨坐在他的床前,緊緊抱著他,哽咽著不停對他說對不起火苗對不起。

任姨的手好涼,他被嚇壞了,用力回抱住任姨,想把自己%e8%83%b8口的溫度分過去,又低下頭去給任姨嗬著氣捂手。

任姨卻隻是問他,難過了要怎麼做。

影子先生現在也問他這個問題,說明答案很重要。

任姨教過他,是他忘了。?思?兔?在?線?閱?讀?

在任姨過世以後,這一招就不好用了。

但他還記得,他當然還記得,任姨教過他的所有東西他都不會忘。他隻是需要想,需要回到那片濃霧裡,把這個答案翻出來……

駱熾握住明危亭的手腕。

他的手發著抖,手指甚至用不上什麼力氣,用了很長時間,才讓僵硬的手臂輕輕向回收了下。

明危亭敏銳地察覺到了那一點力道,立刻跟著他抬起了手。

駱熾拉著他的手,吃力地探向自己的%e8%83%b8口。

……難過了要怎麼做?

明危亭跟著那隻手,逐漸抬起視線。

他完全把主導權交給駱熾,駱熾的手指隻要稍微動一下就行了,他會立刻補上相應的力道。

駱熾坐在他麵前,眉宇間依舊茫然,隻是循著記憶裡的力道動作。

駱熾把他的手千裡迢迢拉向自己的%e8%83%b8口。

明危亭跟著他,隔著柔軟布料下負痛悸顫的%e8%83%b8肋,把手掌落在駱熾冰冷的左%e8%83%b8`前,一點一點按實。

那顆心臟在%e8%83%b8腔裡掙紮,虛弱地死命撞著他的手。

“……疼。”駱熾說,“好疼。”

第36章 母親

明祿帶著製氧機, 放輕腳步過來。

明危亭盤膝坐在原處。他把駱熾攬進懷裡,放輕力道按摩著駱熾的%e8%83%b8口,空著的手輕輕揉駱熾的頭發。

他的手掌溫熱, 覆在駱熾的%e8%83%b8口, 一點點把那些橫衝直撞的痛楚安撫下去。

駱熾尚且說不出自身的感受, 但畢竟能感覺得到。疼痛稍一減輕,就有些訝異地抬起眼睛, 看向影子先生。

明危亭同明祿點了下頭,接過對方遞來的呼吸麵罩,又迎上駱熾的視線。

他發現駱熾恢複得非常快。

隻是這一小會兒功夫, 駱熾已經不再發抖, 剛才還痛到蹙著打顫的蒼白眉睫, 也已經重新放鬆釋開。

駱熾睜著眼睛看他, 神色認真專注,像是要說話。

明危亭收攏手臂:“怎麼了?”

駱熾慢慢眨了下眼睛。

明危亭以為他是沒力氣開口,肩膀俯得更低, 想要靠近去聽,耳側忽然被涼意輕輕擦過。

駱熾攢了半天的力氣,一擊得手, 抬起來的手晃了下就墜回身旁,淡白唇角滿意地抬起來。

“是誇您厲害, 先生。”明祿看著錯愕怔住的明危亭,不由笑了,幫忙解釋, “任夫人這麼誇小少爺。”

望海彆墅留下的那些錄像, 任塵白剛整理完成,就被他們連同母帶一齊帶走, 正好省下了不少工夫。

明危亭要照顧駱熾,還沒有太多時間去細致查看那些錄像,所以對這個動作還不熟悉。

明危亭聽過明祿的解釋,輕聲問:“誇我?”

駱熾又眨眼,這次笑意也明顯淌出來,他明確地點了一下頭,才閉上眼睛。

明危亭摸了摸駱熾的頭發。

他發現自己每次看見駱熾這樣朝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