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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都能猜準駱枳的位置,能猜到駱枳正在做什麼, 找個幾次就能找到。

助理不敢多說,隻是伸手要去關掉電腦。

他操作著鼠標逐個保存文件,下意識又看了一眼視頻, 忽然詫愕:“是這個人?”

秘書探過來看:“哪個?”

視頻的畫麵上, 那人大概是已經發現了駱枳的狀況不對,把失去意識昏迷過去的駱枳抱了起來, 蹙著眉站起身。

因為轉過來的角度更多,麵部特征變得更清晰可辨了,助理也認出了這張臉。

“明家這一代的‘先生’……你不看新聞?不是剛有艘郵輪出事了嗎?就是他們家旗下的。”

助理攥了攥拳,臉色白了白,額頭慢慢滲出冷汗:“怎麼又是郵輪?”

郵輪失事的事這幾天鬨得沸沸揚揚,到處都是相關的新聞。

現代郵輪事故早不像電影裡那麼誇張,因為後續的救援措施相當專業,遊客隻是傷了一百多個人,失蹤了三十二個。

這三十二個人後來陸陸續續被找到,有的是被路過的漁船救起,沒來得及聯係,有的是因為落水後就一直昏迷,沒能及時統計到身份……總之有三十一個人都有了下落。

最後的一個,在海裡打撈到了部分隨身物品,已經寄回交予家屬處理。

……

誰都清楚這種事意味著什麼。

任總讓他去查駱枳的下落,助理甚至都還沒出公司,隻是在坐電梯下樓的時候,抱著撞運氣的念頭打開微博搜了搜。

按照經驗,駱枳的下落其實一點都不難找。李蔚明的廣場上隔三差五就會有駱枳的行蹤,然後又會有更多的人去堵他,駱枳又不會隱身,總有人能堵得到。

助理也隻是習慣性地又把那個名字輸進去,點了搜索。

緩衝的圓點轉到頭,跳出來的相關結果卻不再像從前那樣,除了沒完沒了的謾罵、詆毀和抨擊,就是連他們看了都難免覺得惡毒的詛咒。

……但也像是個離譜的詛咒。

助理乾咽了下,拿起手機按亮屏幕,又看了一遍那條新聞。

他其實是抱著有重名的人的心思的——當然,這種名字有重複的幾率實在小到離譜。但萬一呢?全世界那麼多人,說不定就有一兩個不看含義翻字典亂起名的……

不然的話,任總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要他調查駱先生的下落?

不然的話,為什麼直到現在,駱枳還在那份隻剩下一個人的名單上?

……

任塵白回到了駱枳曾經住過的那家私人醫院。

他沒讓人陪同,隻是要了間清淨的空休息室,在那裡等著駱枳。

他考慮過了駱枳所有可能去的地方。

駱枳的車被他毀了,如果要離開本市甚至本省,就要乘坐公共交通。雖然難免可能要多費些力氣,但也不難查到。

更不用說,駱枳就這樣離開的可能性也不大。

並不是因為駱枳不想走——駱枳大概早就想走了。

之前不走是因為駱枳不放心駱橙,現在不走,是因為母親的墓就在本市的陵園。

駱枳經常去那個陵園陪母親說話,有時候一待就是一天,還會向母親彙報所有人的近況,還會和母親聊起他。

早些年任塵白比現在更恨駱枳一些,對這種虛偽的假惺惺歉疚實在惡心,曾經叫人偽造過母親的遺囑,說永遠不想再見到駱枳。

收到遺囑的時候,駱枳正蜷著膝靠在墓碑旁邊,低著頭輕輕彈剛寫的吉他曲。

駱枳根本沒相信那封所謂的遺囑。

被任塵白派去的人說,駱小少爺拿著遺囑,按著他們的腦袋修改錯字標點符號。

駱枳垂著眼,聲音又冷又傲,一個字一個詞挑出任姨絕對不可能出現的紕漏,挑出了所有這封信不可能是任姨寫出來的證據。

駱枳把遺囑徹底撕碎了,白花花的紙片不扔在地上也不扔進火裡。扔在地上臟了任姨的墓,扔進火裡讓任姨心煩。他背著吉他一路往陵園外走,走了整整一天,才終於停在城區邊緣一個離陵園勉強還算遠的垃圾桶前,把那些破紙片全扔進去。

那時候駱枳犯起倔來,還能不吃不喝地走上一天,然後再坐在大冬天的海邊一秒鐘都不停地彈一宿吉他。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駱枳的身體又出了這麼多問題的?

任塵白越想越心煩意亂,他用力按住額頭,不再去想那些不相乾的事,強迫自己的意識回到對駱枳行蹤的推測上。

那份偽造的遺囑駱枳不會信,這並不出乎他的意料。

駱枳的脾氣就是這樣,凡是他信任的人,就算多少人來抹黑來動搖來胡編亂造地騙他,他都絕對不會相信。

但這件事對駱枳真的沒有影響嗎?

任塵白看著自己的手指,他慢慢活動著它們,去抓一團握不住的空氣。

怎麼會沒影響呢?

會知道這件事,有能力偽造遺囑的,隻可能是任家人。

駱枳很聰明,他會知道這東西的意義是什麼。

從海邊回來的第二天,駱枳收拾東西,沒有告訴任何人,安靜地搬出了任家。

任塵白知道駱枳找到的新住處,也知道駱枳在找到新住處之前,都睡在一輛車上。

後來駱枳的年齡夠了,自己拿到了駕照,用不著再找代駕。那輛車的活動也越來越自由,範圍越來越廣。

可不論多自由,駱枳也從來都沒離開過這個城市。

那輛車帶著駱枳,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風箏線,牢牢拴在了母親的墓上。

所以他現在所在的這家私人醫院,也是最可能離駱枳近的一家,他在這裡等駱枳,有相當高的幾率可以等得到。

他一定可以等得到。他會一直等,等到駱枳以後,他會試著不那麼壞地對待駱枳。

駱枳會在他這裡養病,不會再被駱家人折磨,他不會再把駱枳推給那家人了。

任塵白坐不住了,他甚至有些奇怪,自己怎麼還安安穩穩地坐在休息室。

所以他下樓來到了急診大廳,親自盯著來來往往的人。

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飛來橫禍和無妄之災。

救護車的燈光晃得人心頭發沉,到處都是神情焦灼的家屬,有的生了急病,有的是因為車禍重傷,還有更多難以判斷的混亂情形,隻能聽見慌張混亂的哭喊聲。

他還看見一個因為偷著下水庫遊泳溺水的男孩,一動不動地躺在急救推車上。

急救人員跪在推車上做心肺複蘇,家人急得手忙腳亂又怕得撕心裂肺,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隻能茫然地跟著瘋跑。

快進電梯的時候,那個男孩忽然嗆出一口水後大口喘熄,身體也有了反應。

隨車的西裝革履中年男人轉眼失了力氣,雙腿瞬間癱軟下去,被其他人扶了幾次才搖搖晃晃站起來,踉蹌著進了電梯。

任塵白站在大廳擁擠的人來人往間。

……

或許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即使是再冷靜的人,也未必有能力應對這些場麵。

看到最親近的人身陷險境、命懸一線,這不是任何一種情境下能預演和模擬的感受。

那種什麼也抓不住的強烈的恐懼和絕望,麵對死神的毫無懸念的掙紮,根本不該和任何一種局麵拿出來相提並論。

或許駱枳當時的確隻是慌了。

雖然這種自欺欺人似的念頭看似合理,其實很經不起推敲——他比誰都更了解駱枳。

駱枳越是危險就越是冷靜,那是團環境越漆黑就越顯眼的熾亮的火。

那種時候,駱枳絕不可能慌,絕不可能被嚇到手忙腳亂失措。

……

但他畢竟也替駱枳和自己找到了個借口。

他可以用這個借口,把過去的所有事就那麼草草蓋住,再不去碰。

人群忽然向後退開,給新來的一家人讓路。

這家人是自己開車來的,丈夫背著失去意識的妻子滿頭是汗地衝進來,身旁跟著其他家屬,立刻有準備好的急診醫生跑上來接手,一切都快得叫人反應不過來。

一切都太慌亂了,一群人湧進電梯後,兩個十幾歲的男孩被留在了大廳。

保安過去,要帶他們先去休息,大一點的那個卻死死護著小的。~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們就要在這裡等著媽媽,等不到就不肯走。

……

到處都是不斷徘徊著在等待某個結果的人。

醫生來回快步穿梭,家屬憂心忡忡張望。

病人或痛苦掙紮,或昏迷不醒,也有的已經陷入平靜恍惚的彌留。

每個人都在等。

等那個希望,也畏懼另外一個結論。

急診每天重複著的眾生相。

任塵白慢慢向後退,一直退到後背碰到冰冷的牆麵。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來到這裡是個錯誤。

他隻是想快一點等到駱枳,確認駱枳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但他根本沒做好見到這些的準備。

他忽然劇烈地頭痛起來,那些有關駱枳的沒完沒了的不安和煩躁在腦海裡橫衝直撞,然後一切忽然暗下去。

他看到駱枳一步步朝他慢慢走過來,握住他的手。

駱枳好像變小了,看起來隻有十幾歲。

緊攥著他的那隻手很暖,他控製不住地想要奪過那些暖意,他太冷了,於是他不顧一切地把自己冰冷的手指痙攣著用力地死死嵌進去。

駱枳被他攥得悶哼了一聲,臉上卻依然不表現出來。

駱枳好像從來學不會把疼表現出來。

駱枳最怕疼了。

他在乾什麼?

駱枳又在乾什麼?

駱枳為什麼要來拉他,為什麼要管他,為什麼不把他留在那……

“塵白哥。”駱枳伸出手抱住他,“你彆這樣。”

駱枳說:“你彆難過。”

駱枳自己的臉色也慘白,他看見駱枳手臂上有個深得怵目的血痕,像是駱枳自己咬出來的,血肉模糊地嵌在小臂蒼白的皮膚上,還在往下淌細細的血線。

但駱枳的眼睛很冷靜,是那種越難過越恐懼越絕望,就越清晰的滲著血的冷靜。

駱枳的手在抖,他看得出駱枳在耳鳴,因為駱枳走過來的時候根本就沒聽見一側的人聲,還被撞得趔趄了幾步。

但駱枳什麼都不說,所以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駱枳因為什麼事這麼難過?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駱枳是在難過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站不住。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站在急診大廳的角落。他拚命想在人群裡把什麼給找出來,他要找什麼?為什麼偏偏怎麼都找不到,他頭疼得要命。

他頭疼得要命,站不住地跪下去。

“彆難過,不是你的錯,塵白哥,不是你。”

駱枳半抱半攬地撐著他,駱枳的力氣不夠,被他拖著也跪在地上,擋住人來人往投過來的視線。

駱枳自己也在發抖